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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们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到她身上,看她一个姑娘家穿了这么一身大红喜袍站在大街上,还被个酒鬼缠着直呼“娘子”,周遭便哄然笑开了。
众人的嘲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玉容凝了霜,目光化作寒刃射向足前那醉鬼,一双素手猛地紧握成拳,正欲挥拳时,她的眼角不经意地瞄见被那醉鬼拽贴在脸颊的半片衣角上,隐隐滚落了一滴透明的液体,在夕阳下闪烁出晶莹剔透的光点。
那是泪水?
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她愣住了。
望着揪扯住半片衣角的一双微微颤抖的、苍白的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幽幽一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弯下腰来撕碎衣摆,任那半片衣角留在醉鬼的手中,抖了抖缺掉一角的衣摆,从容转身,穿出围观的人群。
斗勺瞪着醉鬼手中的半片衣角,愣了片刻,而后慌忙穿出人群,尾随宫主进入“醉八仙”旁侧的如归客栈内。
这二人一走,围观的人潮也逐渐散去。
醉鬼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半片衣角收入怀中,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摇晃得厉害,咬紧牙关支撑到如归客栈斜对面的一个胡同口,他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步经这胡同口,却无一人愿将目光投注在这昏死过去的醉鬼身上,更不必说伸手援助了。
臭熏熏的酒鬼一向是惹人生厌的,路人也不愿把同情心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
经这一番折腾,当情梦与斗勺住入客栈,安顿妥当,已是戌时初刻。
夜幕低垂,晚风徐徐吹散了暑意,带来丝丝凉爽。
夜空中星斗阑干,夜空下万户燃烛。
如归客栈“菊”字号客房内,烛光幽幽,主仆二人端坐于饭桌旁,对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均无胃口举筷进食。
斗勺脸色凝重,沉沉一叹:“这趟扬州行,算是白来了!”又一拳捶至桌面,震得满桌的碗碟往上蹦了蹦,他郁愤难消地说道,“想不到招贤庄那几个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前辈高人,居然这般畏首畏尾,唯恐朱雀宫的祸事牵连到他们头上,竟变着法子来欺骗宫主,还命他儿子躲进棺材里逃避婚约,实属可恶之至!”
听着属下倾吐满腹牢骚,情梦只将目光痴痴地凝在烛台上那一盏豆大的光焰中,神色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不吭声,斗勺错以为她仍在为广家当面退婚的行径感到伤心、难堪,忍不住劝道:“其实咱们不一定非得去拉拢招贤庄,即使今日广招贤真与朱雀宫结成了亲家,两家联合起来,也未必是那个人的对手!”
“此言差矣!”情梦垂下睫帘,悠悠一叹,“你不要小觑了招贤庄,别忘了广招贤背后倚仗的是谁。”
“倚仗?您是指天下第一楼楼主玉宇清澄?”斗勺突然想到今日扬州城外官道上,广英杰的那一番自报门户。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他是天下第一楼楼主的表舅的……什么的什么的长子?唉!九曲十八弯的,这算个啥亲家?他颇伤脑筋地问:“招贤庄的事,如玉宇清澄这等奇侠也会管?”
“正是!”情梦极其肯定地回答,“你看当今武林局势,凡是与天下第一楼有些关系的,便能逃脱那个人的毒手。我原打算与招贤庄结成一家后,此番朱雀宫之难,天下第一楼便不会袖手旁观,有了玉宇清澄拔刀相助,朱雀宫便也能逃脱那个人的毒手!”
她此番不远千里从越州山阴马不停蹄地赶至扬州,欲尽快与广家公子完婚,正是想借招贤庄与天下第一楼的关系,助朱雀宫逃过一劫,宫中百余弟子能保全性命,她嫁于广英杰或广英雄都无妨,牺牲她一人的幸福,何足惜!但没料到,广招贤居然不念先辈恩情,翻脸不认账,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她又怎能再对其抱有希望?她也有她的尊严,这门亲不要也罢!
“宫主,过了今夜,明日咱们又该去往何方?”斗勺忧心忡忡地问。
八月十五来临之前,他们必须想法子找能人异士来解救朱雀宫。全宫上下一百余口全将希望寄托在宫主一人身上,一百余人的性命也得由宫主那纤弱的肩膀担起来,宫主为此已是操碎了心,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宫主的母亲如果还活着,广招贤也绝不敢欺到宫主头上来。唉!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啊!
情梦再次将目光凝在那盏跳动的烛焰上,脸上泛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到的戏谑笑意,暗自下了决心,“咱们哪儿也不去!自明日起,就留在扬州城内。本宫还有一件大礼要赠给招贤庄大庄主!这份礼,也只有广老爷子才消受得起!”既然广招贤要当一回缩头乌龟,她成全了他便是!俗话说:为善急人知,为恶畏人知。她偏要让天下人知道扬州城内有这么一只缩头乌龟!
斗勺闻言,会意地一笑。别看宫主与人说话的语声总是温温绵绵,尤其是她那一脸清雅婉约的笑容最容易令人不加防范,以为她只是一柔弱小女子,欺之何妨?也只有朱雀宫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宫主一向以微笑面对最大的挫折,真实的情梦,外柔内韧,绵里藏针!
一宫之主容不得人小觑!
斗勺兀自想象着广招贤收到礼物时,该是怎样一副表情。情梦则凝望着墙角的杆形烛台,出了神。
墙角的烛台上灯焰吞吐伸缩,照得人的影子映在墙面上也是忽长忽短,变幻不定。
——世事茫茫难自料呵!
窗外,夜色正浓。
扬州城,渐入梦乡……
第2章(1)
夏日里的清晨,太阳总是升得那么急,旭芒催促着人们早早起床。
如归客栈的店小二清早就忙前忙后地奔走起来,端水送茶、收拾打扫。房客们梳洗妥当,施施然迈出房门时,邻旁“醉八仙”的阵阵酒香便悠悠飘来,诱得人连吞口水。虽是清晨吃早点之际,一些喜好杯中之物的老少爷们却也耸着鼻子用力嗅觅那酒香,赶至酒楼前,一头扎了进去,几杯下肚,已是飘飘然也。
换了一身缃素裙裳的情梦今儿一大早也端坐在了“醉八仙”的二楼临窗雅座上。
姑娘家来此并非只为贪那一杯佳酿,而是听客栈店小二提及“醉八仙”有一说书的,讲的都是武林中一些奇闻轶事,此人口才颇佳,讲的是精彩至极!她便一时兴起,早早赶了来,等那说书的来上那么一段,看他讲的是真有其事,还是胡编乱造。
她这厢恬静地坐在窗侧,斟上一杯女儿红,以唇微沾醇露,浅尝着。楼梯口又“蹬蹬蹬”上来十几人,一瞬间,将二楼雅座全都占满了。
堂官见人已满座,就往后头催促一声。不需片刻,说书的踱着方步出来了。情梦抬眼一看,竟是一名三十左右的白面书生,此人相貌平平,只是一颗脑袋大得出奇,走起路来,大脑袋还一摇一晃的,逗人发噱。他持着一把玉骨折扇,“刷”地展开扇面,黑色的扇面上画了一束雪白的梅,黑白相衬,分外醒目。另一面提了首诗,字如蝇头,任她眼力奇佳,也只是模糊地辨出落款处“万俟无知”四字。
情梦看得心中一乐:这说书的是“无知”呢,还是“无所不知”?
说书的一登场,先放眼环顾四周,将底下那班听众稍作打量,目光略过那些常客,只在临窗那位清雅婉约的黄衣女子身上停顿片刻,又不露痕迹地将目光收回,清了清嗓子,张口就问:“今儿个,诸位想听哪一段?”他微微摇晃着脑袋,又道,“少林忙着闭关,不理俗事。武当忙着给当今圣上传道、论成仙术,无暇管那江湖之事。其余几派人材凋零。如今武林是一楼、二堡、三会、四宫、四庄的天下。今日,你们要听哪一个啊?”
说书的让人选题,听众倒也不客气,底下有人叫“一楼”的、有人嚷“四宫”的,意见不一,争着吵着,各不相让。
说书的有些为难地一锁双眉之际,忽听有人大喝:“二堡、三会已于近三年内土崩瓦解,四庄归附一楼庇护,四宫遭人灭了三宫,只剩南之朱雀。说书的,你到底懂不懂当今武林局势啊?”
万俟无知目光一转,见底下这班听众中已站起一人,此人腰挂燕翎双刀,双目炯炯有神,一眼就能看出这位是“跑江湖”的。看样子,他是遇上行家了!对着行家,他可不能再说外行话。于是,他拿眼一瞪那跑江湖的,哼道:“这位大侠,在下吃猪肉的时候,你还在看猪走路呢!”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若不是那一声“大侠”称谓,跑江湖的铁定当场就跟他翻脸,压了压火气,他存心要考考说书的,“你可知当今武林要数哪一个最厉害?”
“错!”万俟无知“啪”地合扇一指跑江湖的,“你说错了!当今武林厉害的人物可不止一个!”
“几个?”跑江湖的就等他说出下文,再予以反驳。
“两个!”万俟无知竖起两根手指头。
“两个?”冷冷一笑。
“不错!”肯定地颔首。
看底下这班人全都竖直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他,他便“刷”地打开扇子,扇着凉风儿,悠悠道:“一人为天涯无悔,一人是玉宇清澄!三年前,永尊门突现江湖,门主天涯无悔挟雷霆万钧之势毁二堡、三会,灭东苍龙、西白虎、北玄武三宫,黑白令所到之处无一活口!时至今日,永尊门黑白令足以令天下群雄闻风丧胆,天涯无悔统霸半个武林,成为邪道至尊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天下第一楼凭着其所在地势的险要,楼内机关、阵法之奇特,永尊门屡攻不下,最终与其形成双岳对峙的局面。天下第一楼楼主聪颖绝伦,奇门阵法、五行八卦、机关陷阱、旁门玄机,无一不通!凡是挂着他亲笔提写落款牌匾的江湖门派,均得其庇护。
“黑白令不曾来血洗四庄,正因四庄与玉宇清澄关系非浅。玉宇清澄是唯一能与天涯无悔势均力敌之人,众人虽不说,心中却早已将玉宇清澄视作正道领袖!”
这番话听下来,跑江湖的居然寻不出半句反驳的言辞,他面色稍霁,一声不吭地坐回原位。
情梦也不由地对这说书的另眼相看。
“说书的,那个天涯无悔是啥来头?师承何派?”底下有人问。
这一问可真个难倒了无知先生,“这……在下不知!只因凡是见过天涯无悔的人都已蒙阎王宠幸去了!”
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情梦突然起身问道:“万俟先生,小女子冒昧相问,这江湖中除了玉宇清澄,难道就再无一人是那黑白令令主的克星?”
万俟无知抬眼就见临窗雅座那位黄衣女子正冲他嫣然而笑,他心中一荡,未经细想,脱口而出:“有!”
“有?”情梦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那人是谁?
万俟无知突然合扇一敲自个儿的脑门,一脸追悔莫及的神态,瞅瞅底下那班翘首以盼的听众,喝!连那跑江湖的都是万分吃惊而又万分好奇地竖直了耳朵直瞪着他,此刻要想将个“有”字再咽回去是绝无可能了。他半是为难,半是无奈地叹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当年这人仅凭手中一柄游龙血剑就能傲视群雄,江湖之大竟无一人可以取胜于他。是以,当年其被称为武林中‘不败的神话’,一枚圣剑令,可号令天下武林人士,其师承辈份之高,哪怕是玉宇清澄也得俯首称臣。”
一人大声嚷嚷:“喂!说书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