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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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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亭台楼阁,峥嵘缥缈。万紫千红的花,开得遍地妖娆。再摆上一桌佳肴,脂粉混着美酒的醇香,风光无限。
曹丕坐正中的位置,左右分别是郭后与莫夫人。薛灵芸坐在敬淑媛的旁边,对面是陈尚衣。那女子可以对着任何人笑得花枝招展,可是一旦目光落到薛灵芸的身上了,立刻就能在笑容里多加两把利刃,像是恨不得薛灵芸喝下吃下的全都淬着封喉的毒。
薛灵芸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本来是预备给仇昭仪的,可她因身体不适向皇后告了假。陈尚衣便说了:“这样的酒宴,仇昭仪素来不爱缺席,如今这一病,想必后悔都来不及。”
众妃嫔便嗔她:“别人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在座有大半的人皆对这陈昭仪的聒噪跋扈颇为不满,因而总是巴不得她能收敛了她那把敲锣似的大嗓门。但她们也都知道陈尚衣除了无理取闹就没有做过太伟大的事情,她是典型的自认聪明却聪明不足,这样的人,在后宫是最容易被看穿,也最不容易构成威胁的。
那一日,春风和煦,其乐融融。
曹丕时不时地开怀大笑。众妃嫔亦是表现得谦恭友爱。睦宁的气息感染着景色亦醉人。刚入夜,皎皎的明月便上了梢头。即使曲终人散去,留下的也是一地芬芳。
疏影暗香。
唯有紫堇宫明月楼,漆黑一片,透着诡异和幽怨。那便是仇兰涉的住所。宫中传言,紫堇宫风水欠佳,因而住进去的妃嫔们无论初时怎样风光,总难以维系,她们就像一条条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寂寞地住在那里,不算失势,但也无法大红大紫。譬如已经死去的段巧笑,以及这位仇昭仪。
仇兰涉已年近三十了。比不得陈尚衣、薛灵芸的年轻美貌,也不及皇后、莫夫人的才情端庄。所以,陈尚衣说,每次像那样的酒宴,仇兰涉必定盛装出席,为的就是想重新引起曹丕的注意。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出现。
谁都不清楚个中内情。
仇兰涉坐在梳妆镜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眼眶中,是盈盈的泪水。比起数天前,她此时已平静了许多。
数天前。
某个酣梦初醒的清晨,仇兰涉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变得枯黄,犹如一个晒干的橙子,而且原本光滑的肌肤上,多了许多红色的颗粒,像小孩子出水痘一样,但却没有痛痒的感觉。她慌起来用指甲去挤,结果,那些颗粒破了,流出水,皮肤变得粗糙发红,她的脸就像一片加速生长的草地,开了越来越多刺眼的花。
仇兰涉吓得尖叫起来,摔破了铜镜,胭脂水粉推落一地。
谁都知道,在后宫,容貌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原本就已经失势的她,如果连容貌也毁了,无疑是雪上加霜。
宫女们亦是吓慌了手脚,跌跌撞撞要去找太医。
()
仇兰涉红着眼睛,喝住了宫女,似哭非哭地怔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去找鲁延良鲁太医,要他夜晚三更时分入宫来,在冼色湖畔的竹林等我。切记,不可声张。”
那是鲁延良被人发现浮尸于冼色湖上的前一天。
而事实上,仇兰涉与鲁延良,在私下里碰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仇兰涉回想他们第一次在冼色湖畔见面的情形,也是这么深的夜,鲁延良穿过竹影暗香,款款地走到她面前,她还有些微的怔忡,虽然他不如曹丕那样魁梧威严,也不如宫中许多年轻俊俏的侍卫那么青涩可人,但他却有他飘然的气质,她不由得看痴了。
鲁延良道:“仇昭仪,您要的东西,下官带来了。”说着,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老规矩,初次交易,宫女是不能替主子出面的。所以,只好劳烦您亲自来一趟。下官这是为了好确认,以免有宫女欺瞒着,在背后暗箱操作,希望昭仪能谅解。日后,若昭仪还要这东西,便直接告诉下官,下官可以亲自送去明月楼。”那鲁延良倒也狡猾,他在宫中贩卖五石散若被发现,是杀头的大罪,所以便自己定了规矩,初次交易,必须得由主子们亲自与他见面,那样他便能掌握究竟是哪些嫔妃顶着欺君的罪在服用五石散。她们知道他是交易的源头,他便也知道她们有那样一条不可告人的秘密,彼此相互牵制着,谁都有筹码,便都小心翼翼地保守这个秘密,自然有保障得多。
后来,在那样的基础上,往来交易就更频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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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延良给仇兰涉的,乃是宫中明令禁止任何人服用的五石散。纯白的粉末,只要轻轻地放在鼻子底下吸上几口,立刻就能使人如临仙境,忘掉所有的哀愁烦恼。但那却也是致命的毒药。一旦吸上了,就如同掉进无底洞,难以自拔,若强行戒除,其痛苦犹如割肉剜心;若不慎吸食过多,亦有可能暴毙。而长期地倚赖这种药粉,只会使人意志消沉,身体亦逐渐地被磨蚀,变得孱弱,随时可能死亡。
因此,皇令早已昭告了天下,禁止售卖及吸食五石散。
然而宫中的嫔妃里,仇兰涉不是唯一一个沉迷于五石散的,她们借药粉麻痹自己,从而不去想这深宫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必为了寂寞而痛苦。五石散就好比是皇上的一个幻影,吸食了,闭上眼睛,就如同跟那勇猛威严的男子交缠。
夜夜贪欢。
这种情况,在暗地里已经持续了近一年。直到两个月前,鲁延良告诉仇兰涉,他正在研制一种新的药粉,可以混合在五石散里,服食之后,不但能给人飘飘欲仙的快感,又可以令女子的容颜焕发光彩,青春永驻。
仇兰涉无法不心动。
起初,药粉吃下去并没有任何不妥,她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变年轻了。可是,如今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仇兰涉唯有偷偷地约见鲁延良,想要他医治或给出一个解释。但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易跟五石散有关,若是堂皇地要鲁延良以太医的身份到明月楼诊病,怕引起别人的关注,从而泄露了她的病因。她只能在冼色湖等他。
鲁延良如约前来。
三更时分,鲁延良行至湖边,看见仇兰涉,便狡黠地一笑,蹑手蹑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呢喃地唤,美人。
仇兰涉心头一震,回想几个月前的某天,鲁延良送五石散到明月楼,恰好她正在榻上迷醉得云里雾里,后来不知怎的竟交缠到一起去,因而开始了彼此间暗渡陈仓的关系。之后,往来更是频密,有时候在明月楼,有时候甚至就在这僻静无人的野地。
彼时。
仇兰涉轻轻地转过身,就着月光,鲁延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惊道:“你的脸……”仇兰涉目光凛冽,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是那些五石散?”鲁延良战战兢兢。
仇兰涉怒道:“你若是不能医好我的脸,我便没有必要再活下去,到时候,我索性将你的事情全抖出去,要你给我陪葬。”
鲁延良害怕得很,只想先稳住仇兰涉,便答应她尽快找出解决的办法。然后欲拂开仇兰涉的手,三十六计走为上。可仇兰涉却还是抓着他,说一些威胁的话。他不耐烦了,用了力气,抓了仇兰涉的手向后摔,没注意到堤岸湿滑,仇兰涉一个趔趄便往水里跌去。他连忙伸手去拉,这一拉,就将两个人的位置调换了,他自己反倒落进了水中。大概是因为纠缠的力道,他落水的地方和堤岸隔开五六米远,他是旱鸭子,扑腾得水花四溅,仍然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仇兰涉亦不懂水性,只能站着眼看着他挣扎得没了力气,沉入湖水里。
等仇兰涉失魂落魄地回到明月楼,才发现自己佩戴的御赐之物赤琉灵犀扣只剩下一半挂在腰上,另外那半已不知所终。她料想是跟鲁延良纠缠的时候弄掉了,可是眼看已到五更天,她担心若再回头去找,会被人发现,索性就将剩余的这半只鸳鸯拿到御花园随处扔了,心想,若是以后被谁问起,就一口咬定那灵犀扣早已丢失,无从对证,谁也奈何不了。
只是。
午夜梦回,总要看到鲁延良落水的那一幕,他的绝望,怨恨,都在冰凉的湖水里挣扎。再看看自己,用尽了办法都不见恢复的容颜,仇兰涉整个人已然崩溃,所剩的,只有那一堆白色的粉末。她遮蔽了明月楼里所有能映照出自己模样的东西,时而哭,时而笑,又不准任何人请太医或者将消息泄露出去,终日躺在榻上,吸食五石散。
这一日。
小宫女进来收拾打扫,看到仇兰涉半人半鬼的邋遢模样,便想要好心劝她,道:“昭仪,容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虽然重要,却并非全部。再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容貌也是最留不住的。好比那新入宫的薛昭仪,眼下虽然风光,哼,但再过几年,总是要衰退了去。”
小宫女不懂得安慰人,原本一番好意,可是在仇兰涉听来却句句带刺。她踉跄着从榻上下来,指着小宫女,怒道:“你说,薛灵芸到底有多美!小贱人,吃里爬外,竟说她倾国倾城。好,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
说罢,拿起桌上的茶壶,朝着跪地求饶的小宫女狠狠地砸去。光滑的碎片,散发着凛冽的寒光,犹如一柄刀剑的锋芒。
翌日清晨。薛灵芸带着红萱,闲庭信步地游着御花园。水粉色的衫子浸在春末夏初的薄雾里,带着幽凉的柔软。
()
薛灵芸道:“红萱,这园子里,是不是除了兰花,别的花都能任意采摘的?”
红萱忍俊不禁,道:“是的。除了莫夫人,就再没听说哪位嫔妃惜花如命了。”薛灵芸便扬了扬眉,开玩笑道:“不如我也去向皇上讨个情,就说我喜欢……喜欢……什么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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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红萱嬉笑着接道,“菊花清雅。所谓人淡如菊。”
薛灵芸摇头:“不好。那是清明上坟的时候用的。”
说罢,两个人都盯着对方,掩着嘴弯腰笑起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清晨幽静的花园里。即便隔得很远,也能听得真切,让人不由心中轻轻一漾。这时候,薛灵芸看到迎面走过来一名女子,用纱巾蒙着脸,步伐很急促,落脚也似乎很用力。
薛灵芸正纳闷,对方已经走到面前,突然,竟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杏眼圆睁,朝着薛灵芸狠狠地扑过来。
这措手不及,谁会想到。
薛灵芸慌得赤手迎过去,抵住了对方的胳膊,但匕首还是落下来,就在手背上,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红萱从背后扑过去抱着那女子的腰,但那女子犹如发了疯一般,力气大得出奇,竟然将红萱甩开去。红萱撞到旁边的石头上,疼得几乎站不起来,只能嘶声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蒙面的女子撇开了红萱,便又向着薛灵芸扑过去,一边还喃喃地低吼着:“小狐狸精,我要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迷惑皇上。”
“啊——”薛灵芸趔趄着跌坐在地上,眼看躲闪不及,只能抱头尖叫。但是,一切似乎突然静止了。薛灵芸从指缝里向外看,看到的脸,已然换成了苍见优,只见他满脸惊惶地低下身来,道:“属下来迟,薛昭仪受惊了。”
薛灵芸心中一动,几乎要哭出来,再看刚才行凶的女子,此时像个沙包一样摔倒在旁边,脸上的薄纱已经掉下,露出苍老蜡黄又带着红色沟壑的皴裂皮肤,薛灵芸吓了一跳,轻道:“那是仇昭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