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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矫情。然而,当她自己被这样的规则牵绊约束,总归是很头疼的事情。
小白仍然在给她敷芦荟汁,表情专注,一丝不苟。她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她觉得男孩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可爱,尤其是荣小白。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高中时代,那是一个洒满金色夕阳的傍晚,当时荣小白正坐在操场草坪上全神贯注地对付球鞋上的死结。
附近有一家西餐厅,他们在那里解决晚餐问题。这是荣小白第一次体验西餐,从进门时就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当众出糗。戴佳立即发现他的不安,不动声色地教他如何叠水果沙拉,如何使用餐具,小白要的七成熟牛排被端了过来,他傻乎乎地伸手去揭盖,戴佳连忙阻止他,说,把餐巾展开挡在面前,让厨师揭盖。小白尴尬地照做,厨师笑了一下,这让小白更加尴尬,等厨师走后他问道,我刚才是不是特丢人?
戴佳撇了撇嘴,安慰说,有什么丢人的,不会用筷子才丢人呢。
小白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手执刀叉,咬牙切齿地割肉吃。戴佳反倒有些疑惑,他好歹也是在餐饮行业当经理的,居然连怎么吃西餐都不知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问道,你的店里不做西餐么?
他心里猛然一惊,但又意识到戴佳尚未知道他失业的事情,摇头说,我店里都只做传统菜。戴佳点头哦了一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小白今天成功地讨要到薪水,否则连招待戴佳的饭钱都没有,那可是正宗的丢人现眼。他买单的时候底气十足,一副大款的模样,饭钱一共一百四十八元,服务生说零碎硬币刚好用光,要去找一下,让他们稍等。他们俩坐着等了两分钟,服务生还不回来,小白觉得这样干等有失他的脸面,决定放弃那两元钱。他起身和戴佳一起离开,跨出店门时心里却隐隐作痛,仰天暗叹,两块钱呐,一双单层袜子呐!
我带你去找宾馆住下吧。
你那边不可以住么?
荣小白有些犹豫,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之间没有必要刻意避嫌。戴佳胳膊和小腿不再痒痛,红肿也逐渐消去,然而她又觉得白天坐车坐得太久,以致于腰酸背痛。她从小就是一个玻璃娃娃,一年到头莫名其妙地受伤,小白早已司空见惯,他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晚上睡我的床上吧。
戴佳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一下子又红又烫,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羞答答地说,你现在怎么这样的?不能委婉一点么?
第四十四章 邪恶的展览会。
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床上降生,在床上辞世,中间花费大量时间在床上睡觉。荣小白容许房顶漏水,也容许门窗破败,但绝对保证床榻的舒适。他的床是这座房子里最干净最整洁的地方,戴佳相当满意,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
荣小白躺在蒋汇东的床上,辗转反侧,十分苦恼,如果戴佳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他失业的事情早晚会暴露的,届时颜面尽失。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决定等戴佳明天起床后告诉她这个真相,省得伤身劳神。这样决定以后,他的烦恼渐渐散去,失眠问题也随之解决,所以说一颗诚实的心是很有好处的。蒋汇东的父亲说人生在世就是为了一张脸,但偶尔丢一下可以减轻不少负重。白天他跑得疲惫不堪,现在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忽然又听见一声高呼,小白!
他立即醒了过来,意识到这是戴佳的声音,问道,我在呢,怎么了?
戴佳在黑暗中听见小白的回应,原本忐忑的心平静下来,她轻轻地说,没什么,太黑了,有点怕。
小白原本准备起身去开日光灯,想想又改变主意,将蒋汇东床头的台灯打开,好让戴佳既见到一丝光亮又不至于感到刺眼。他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呢,乖乖睡吧。
戴佳噢了一声,躺了下来,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荣小白的被子白天刚刚晒过,暖暖的,气味也好闻,她猜想这大概就是阳光的味道。她渐渐坠入梦境中,身体轻巧巧的,像漂浮在云端,这是她两年以来第一个安稳的梦,在一个破败的房子里,在她最信任的人身边。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一片耀白,周围都是她曾经见过甚至熟识的人。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可以自由活动,其他人都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像雕塑一样或站或坐着。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欣喜地穿梭其间,终于找到荣小白。戴佳在他面前停住,牵住他的手,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于是所有不安分的情绪都一瞬间沉淀下来。她觉得这样的世界已经足够,谁也不会来指责她的智商与审美,谁也不会替她设计未来的生活。
蒋汇东在网吧干坐着,盯着“零星之爱”的头像发呆,期待它能忽然亮起来,然而大半个月过去了,零星之爱再也没有出现。他非常沮丧,不知道对方不上线是因为太忙还是根本没有把他们的交往当一回事,网络毕竟是不但不真实,而且不安全,上一次玄武湖畔的遭遇历历在目。然而他又坚信与上一次网恋相比,这一次截然不同,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交往,问今天的心情怎样,气温变化大不大,如此等等,根本没有提及双方感情之类的内容。蒋汇东迷恋于这样的暧昧氛围,无法自拔,但他不确定对方抱有怎样的想法,也许并没有像他这样投入,他的存在与陪她玩斗地主的人一样,不过是一个游戏伙伴而已。
看电影看到凌晨四五点他有些困,为了不浪费这宝贵的十块钱,他决定上竞技平台玩DOTA对战,建了一个房间虚位以待,不料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人来。他气愤地骂道,真他妈没有游戏精神,都六点了还不起床打游戏!
上网完全没有乐趣,又不能躺下睡觉,十块钱只不过是买了一把椅子坐了一夜而已。他决定起身离开,找个地方填一下肚子然后直接去上班。路过住所时他发现里面仍然黑灯瞎火,房门紧闭,猜想荣小白肯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原本想留两三百块钱给小白,以免小白丢人的时候波及到他,又生怕贸然进去撞见不该撞见的场面,于是扭头走了。
一个人穷得青黄不接,饥肠辘辘,同院子的另一个人却跑来向他借锅,在院子里高调地煮了一锅鲜美的肉汤,饿得半死的那个人必然痛苦得抓心挠肺。所以,蒋汇东的抑郁情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一天,戴佳用三个字来概括她的心情:不开心。她原本准备跟小白去看他工作的地方,不料一大早他说他已经失业了。荣小白沮丧地坐在一边,点起一支烟,沉默不语。戴佳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又觉得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失业变得司空见惯,反而不再显得那么具有灾难色彩。她的一大优点就是喜欢在烦恼的时候自我施救,从其他角度寻找一个劝慰自己的理由,皆大欢喜。她安慰道,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回南通去。
小白摇头,说,我才不会回去,在南京呆了好几个月了,一点成就都没有,我回去怎么见人?
戴佳不再勉强,她知道,和所有中国人一样,自古衣锦还乡的思想早已嵌入荣小白的脑子里,拔是拔不出来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积极上进总归是好事,况且她认为和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傻子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她站起身,语调愉悦地说,烦心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带我出去玩吧。
于是两人一起上街,并排走,之间相隔一条胳膊的距离。他们走在大学城的林荫大道上,旁边都是年龄相仿的学生,戴佳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她当年闹得那么凶都没有能够和荣小白同处一所大学,如今毕业这么久居然得偿所愿,真是莫大的讽刺。
小白一头雾水地问,你笑什么?戴佳摇头否认,他也没有继续猜测,盯着走在前面的黑丝袜女生愣愣地看,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长得怎样。
戴佳也抬头看那个女生,她撇了撇嘴,讥讽道,看屁股就知道是美女了,你快上去和人家搭讪吧,我会保佑你的。
小白听出她的讥讽之意,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双修长的腿,争辩道,本来就蛮好看的,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也穿黑丝袜的话肯定比她好看多了。
这个马屁的技术含量非常高,淡且含香,香而不浓,相当入味。戴佳听了之后觉得受用,心里乐颠颠的,用荣小白小学时期的作文用语描述就是“比吃了一块蜜糖还甜”。她甩着大拎包,走路的姿势开始扭扭捏捏起来,又在两秒之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偷偷瞄了一下四周,继续装出满不在乎的姿态。
他们搭车去夫子庙,那个到处都飘荡着鸭血粉丝汤气味的地方,荣小白对站名的理解不太到位,致使两人在离夫子庙还有两站的地方就提早下车了。他懊恼万分,戴佳却无所谓,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好我们一起逛过去。于是荣小白给她买了一盒冰激凌,步行向夫子庙的方向走去。旁边常常有人愣愣地盯着戴佳看,行注目礼,迎面过来的人或男或女在擦肩而过之后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两眼。小白觉得纳闷,也扭头打量戴佳全身,这才意识到戴佳果真非常高调————栗色的长发微微有些卷,白色贴身T恤,紧身牛仔裤与棕色军靴,再配合修长清瘦的身材,堪称完美。她的面孔一如既往地玲珑剔透,却又几乎看出化妆的痕迹,荣小白猜想男人看她一般是因为她的身材容貌,而女人看她更多是因为期待找出她伪造的痕迹,然后扭头对身边的人说,看,睫毛那么假,脸上有一厘米厚的粉,嘴唇上用的是五块钱一支的口红,卸了妆以后肯定丑死了!
她们不得不失望了,因为荣小白亲眼看着戴佳打开哈欠去刷牙洗脸,然后坐到他身边来听关于失业的悲剧故事的,压根没有化妆的时间。可惜这样的美女居然非常不雅地捧着冰激凌边走边吃,脸颊上还有零星的奶油污渍,大伤风雅。他拽了拽戴佳,说,带了面纸么?
戴佳下意识地护了护她的冰激凌,发现没有威胁后才将臂弯伸展开来,对着拎包努了努嘴巴,说,喏,你自己拿吧。
我是叫你自己擦一下嘴巴,路上的人都看你呢。
戴佳环顾四周,的确发现一些鬼鬼祟祟的目光,她满不在乎地继续吃冰激凌,嘀咕道,看就看呗,咱敢出来难道不敢给他们看么?你要是有本事向他们收费,我保证再也没有人继续看了。
快看见夫子庙那块大牌坊时,他们发现一个地方门庭若市,人头攒动,门口摆着一个牌子,上书“两性用品大型展览”。戴佳觉得好奇,硬是要进去看,小白认为不太和谐,却又执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一起进去。果不其然,里面的景象十分不和谐,展台上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皮鞭,锁链,面具,还有各种小雕塑,活似阎罗殿的展览会,看得两人面红耳赤。戴佳心里有些慌乱,伸手去抓荣小白的胳膊,这一抓非常不是时候,吓得荣小白背后发凉,直冒虚汗。她喃喃自语地说,好可怕呀!
大厅中间又聚了严严实实几层人,并且不断有人贴上去,戴佳观望半天后发现根本没有机会挤进去一观究竟,好奇地问道,他们在看什么东西呀?
小白挠了挠脑袋,说,可能是在表演下油锅吧。
戴佳点头噢了一声,更加好奇,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她牵着小白直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