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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房间是荒芜的,潦草的,让人想到这个女子一生大概都不会在意好看的内衣,她会在穿大领子衣服的时候尽量多露一点脖子,而将内衣领子一圈圈向里卷。不管她在吃的东西上如何挑剔,脸色是多么白净。
在这里,江青度过了她一生中作为年轻女艺人争锋的日子,为了出名,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廉耻,自己的脸都是工具。在这屋子里,她和两个有用的男子同居,一个是名编剧,一个是名导演。听上去,可以算是香艳的故事,可并不是。江青泼命去争,争名不争利,带着苦孩子无法无天的窘相和外地人赤手空拳的奋勇,她不爱跳舞,不坠入爱河,即使是做了时髦的电影演员,也穿得像一个农村姑娘般的纯洁质朴,她看不起爱情,看不起都市艺人风花雪月的小日子,她把它称为是“糜烂的生活”。她也看不起女子的性别,虽然她尽量地利用她的性别,可她实在是钟情于男装的。她为了事业可以随时放弃爱人,她演娜拉的时候说过,易卜生没有说明女子离开了家以后怎么办,她想,就是“不再做玩偶,要自立”。而她的目光,不光是自立,她要做大事。那个大事是出人头地,让别人都成鸡,而她一个人当那只成语里的鹤。当年那个在寄人篱下中长大的小姑娘,现在要生活加倍偿还她。到以后,她贵为主席夫人,说到上海生涯时,她不在乎地说到了她的穷,可忍不住要把自己说成是当红的第一流演员。当年把一切都贡献出去,还站不住脚,这实在是不能释怀!
墙上贴着新的墙纸,没人想到要把它像什么人的故居一样保存起来,这里住了一户人家,又换了一户人家,墙上换了墙纸,又换了新的墙纸。这里的墙上,在1937年的那些晚上,暴怒的江青曾抓住唐纳秀气的长发,把他的头往墙上狠命撞过去。她一生都有杀人的倾向,她轻易就可以将一个人恨之入骨,她恨的人,就要置他死地。这让人想起她五岁的时候目睹父亲对母亲的暴力。要是这些墙会说话,它们会说什么?江青把知情者赶尽杀绝,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三十年代在上海的事,她以此为耻吗?当年她离开上海的时候,曾说到她不想在上海继续“言行不一致”的生活,她曾在年轻的时候想过要从上海的生活里自新吗?可人人都说她其实是在拆散章泯家庭的桃色新闻里引起公愤,站不住脚了,一走了之了。她的一生中充满了谎言。
在那个三角形的房间里,你还可以感到那个不快乐的大腮帮的女演员,这被贪得无厌的渔夫老婆的鬼魂附了体的女人独处的时候,是孤独而怨怼的。这房间里没有安宁的痕迹,她的生活大概也没有过真正幸福的时光,和唐纳相处时,她说过“除了自己的妈妈,谁也不能相信”。她住在这被外面的楼房遮住、终年不见阳光的房间里,像一只鸡水淋淋首尾同向缩在壳里,苦等破壳而出的那一天。周围的墙是那么厚,弄堂是那么深,上海这个地方看上去大家都是来冒险的,机会相当,可其实上海更像一个大大的玻璃橱窗,把她想要的东西展示给她,但不给她。就像她天天路过法国总会回家,可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一样。大门很大地开着,但不是为了你而开。从1935年到1937年,她是真正地拼搏在上海,却离她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她回忆起那时的情形,说过自己常常激愤得猛击自己的头来缓解心头的失望。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走了,到延安去找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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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屋
有一天的黄昏时分,我到一栋有大院子的上海旧屋里去探朋友。那是栋年代很久的欧式小楼,少说也有七十年了。
一路上路过武康路,那条小路上一到春天,会有樟树的芬芳久久不散,还有满地随风而起的榆钱儿,到了冬天,就只剩下偶然看到的老房子上的长春藤了。那一路有不少西班牙式的小楼。几十年都没有修,门上的把手还是从前的,被手摩挲得光亮如新。路边的一栋黄色的小楼,我猜想是意大利人造的,虽然如今已经那么那么旧了,可罗马人那种暗藏杀机的浪漫,还是深刻地留在了那房子在阳光中的阴影里。
不知道是哪个朋友曾经点着它说,那是罗密欧要爬的阳台,从此,大家都叫它罗密欧的阳台。
慢慢经过那意大利式的半圆的阳台,看明黄色的墙面上暮色初合,再看暗着灯、玻璃脏脏的阳台长窗,耳畔突然响起的,是罗密欧的歌声:听不懂的爱情宣言。
暮色如烟。大院子冬草衰黄,顶着一些灰白的冷霜。那房子里暗暗的黄灯,像疲倦的眼睛一样,在窗帘后面半开半阖,看上去有一种沉默不语、怀着心事的样子。
那朋友在老房子里的公司当雇员,因为喜欢那房子,常常下了班仍旧独自坐在办公室的窗子前不回家,去听老房子四处兀自发出的陈年木头的叽嘎声。
她是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三十年代,以至于独自在大屋子里的时候,会有幻觉出现,她能看到从前这房子的情形,灯光明亮,人声喧哗,人们穿着三十年代的旗袍和西服,女人们梳着爱司髻,在走廊里走进走出,是一个资产雄厚的大家庭。
可是那家里的人,看上去惶惑而神秘,像是正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迫近。
每到大房子里幻觉出现,总是在冬天下班以后,上海又冷又灰的黄昏。她的心情总是非常亲切,又非常紧张,而且非常的感慨。
因为她对此着迷,所以她在公司受着委屈,也不忍轻易地离开。
旧房子的墙有几十年的风尘,旧房子的烟囱美丽而无用地竖起在屋顶上,它长长扁扁,是英国式的,还是法国式的呢?在欧洲我看到过各种各样的旧式小楼,就像上海的一样,只是它们保留得好,看上去欣欣向荣鲜花灿烂的,就没有了上海那静默风尘的情调。学建筑的学生在冬日里背着绿色画夹去写生,说,这是一个可以开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
走到朋友顶楼的办公室里,看到她握着一个暖手的青花茶杯,靠在老虎窗前,她的背后,是屋顶上的红瓦和有一个红色S字的烟囱。
1993年上海大拆屋
这个星期在马路上走,是因为这个星期是入冬前最后的阳光灿烂的温暖日子,我想要享受1993年最后的阳光。突然发现,本来去买面条、买大馄饨皮子的小米店没有了,空空的房子大敞着窗和门。
再往前走,小米店旁边的小杂货店也没有了,墙上还留着夏天卖西瓜的小贩写的大字:西瓜包熟包甜,市场最低价,元一斤。在那里我买过一个西瓜,黄昏的时候切开来,整个阳台里全是西瓜清新的气味。
再往前走,方才发现,杂货店旁边的那些人家统统不见了,本来那些刷了红漆的木门总是大敞着的,门口放着一把旧竹椅子,竹椅子背都被磨得红红的了,门口望进去,昏暗的房间里放着床、桌子,有一架电视永远开着,我还记得它的显像管偏向一种压抑的蓝色。有一次我在那架电视机里看到一个熟人,透过那样的显像管,本来精神得可以跳起来打老虎的朋友,变成了煤气中毒的尸体。现在,那些拥挤的人家突然都不见了。
我想起来,这就是上海的旧房拆迁,还有土地的批租,原来挤得满满的旧房子,突然都空了,从敞开的门窗,可以看到里面一家人几十年生活的痕迹:门边上有一块污迹,那是本来的电灯开关,墙布上有一长条黄黄的东西,那一定是这家人从前放吃饭桌子的地方,如今摇摇欲坠的门上,还贴着小孩子的粘纸。
这个星期我还真走了不少地方,到处都在拆房子,到处都有洞开了门窗的房子,像是一些在阳光下大睁着的奇异的眼睛,就像在说,你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终于要没有了。
在街上的拐角,我看到了又一片正在拆掉的房子,那一定是租界时代留下来的老房子了,那房子有红棕色的斜屋顶,瓦顶的中央,有石刻的花纹,洛可可式曲卷旖旎的花纹。那华洋混杂的式样,在一百年前的上海,是一种特别的历史痕迹,就像邮票里的错版票一样,有它特别的价值和风情。我常常都记得,在入冬前最后的温暖稠重的阳光里面,法国梧桐的落叶刷刷地落在它的长窗红瓦上,旧旧的红色木窗总被擦得很亮,擦亮的窗子总关得紧紧的,里面还有白色的窗幔。如今,这房子也大张着门窗,也拆掉了。
从窗子望过去,看到里面还有老式的画镜线和细条的壁纸。窗子外面那些二十世纪初年的石头浮雕,仍旧浑不知情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那房子大敞的门窗,也大睁着奇异的眼睛,也像在说,你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居然也要没有了。
从前走过房子前的时候,我想过也许有一天,它会像纽伦堡那样,被一砖一石完美地复旧,使得上海成为一个有特别风情的美丽城市。可是上海人不耐烦了,心甘情愿地在泼脏水的时候,把孩子一起泼掉。只让我奇怪的是,新建的房子潦草而乡气地建成了伪欧洲式样,墙上常常放着连比例都失调的希腊雕塑,那是复制品的重孙子,再三的粗糙复制,使它们从美变成了恶俗。既然要造的是复制品的复制品,为什么让那些真正的殖民式样的百年建筑,消失在乡下人的铁锤下面呢?
怀旧的理由
要是有时间到上海的那些旧大楼、旧公寓里走一走,哪怕你不认识什么人,就走进门厅,穿过原来有信箱的过道,沿着公用的楼梯往上走,上去的时候走楼梯,下来的时候用大楼的电梯,也许就会体会到,为什么说上海人喜欢怀旧。
找什么样的楼房,现在是很好辨认的,就找那些在门口的砖墙上钉了咖啡色牌子的,上面有金色的字注明了,这是上海近代著名的建筑。这样的楼房,大都有百年左右的历史,像一把碎金子一样,散落在上海的各个街道上,也散落在上海人的生活里,散落在他们的生活理想里。
挑一个阳光迷蒙的中午,到外滩附近的老楼里去看门厅里的信箱大阵。老式的红色大楼从外面看,真的像是一个老将军,纪念日的时候又穿上了军服。走到里面,阳光斜斜地跟进来,照亮了地板和廊柱,上面还雕着巴洛克式的花纹呢,里面嵌满了陈年的灰尘。然后,你可以看到整个门廊的墙上,一直到楼梯上,一个个,挂满了不同颜色、不同式样、不同房间号和姓名的自制信箱。
它们多得像冬天的晚上流满了水汽的窗玻璃一样。
那就是在这楼里现在住着的一家家人,每家人,哪怕是三口人一间屋子,也需要一个信箱。这就是大部分旧大楼不再用从前做在墙里面、有一长条玻璃的、信箱盖子上用铜字注明了门牌号码的信箱的缘故:从前这里的人家,是一户一套公寓,现在是几家合一套住,在里面合用着厨房、厕所、走廊,合用着大门钥匙,再也不想合用一个信箱了。于是,自己动手做一个信箱挂在外面,那是私人的了。
看着那些信箱,无论是谁,都要想到从前和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更会在偶尔自己白天在家而邻居不在的时候,大大地敞开自己家的房门,让空气穿过安静的长长的走廊,自己端着一杯茶,走来走去地想,从前的老主人,一家人住在这里,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