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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怔里,他放开我,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机场匆匆碌碌的人丛里。
一个短暂的拥抱,像梦里才有的场景,在眼前回放又回放。
回到公司,毫无征兆,没有来由,就得知孟绮辞职的消息。
程奕将我叫进他办公室,将他代替纪远尧在总经理签名栏上签字生效的人事文件递来。 我问了个明知故问的蠢问题,“纪总知道?”
程奕点头。
纪远尧在机场说,“别的也不要紧,让程奕安排”——现在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孟绮的突然辞职,对他和程奕而言,一点也不突然。
就在程奕为她举行所谓的庆功会时,已经准备好亲自对她宣布这决定。
公司希望由她自己提出辞职,不用公开原因,不使双方撕破脸,走得太难看。理由很简单,向来精明谨慎的孟绮,触犯了雷打不动的一条禁令:越级上报。——她越过顶头上司,也越过纪远尧,向前来视察的财务官Evan报告了营销总监穆彦的经费支出问题,并提供和冯海峰相关的证据,指出最初BR篡改报告的行为,是出自穆彦的授意。穆彦有没有过失,有没有做过那些事,现在并不重要了。
孟绮的辞职,意味对穆彦的调查还没有开始,结果已经注定。
纪远尧不会允许那样严重的过失发生在穆彦身上,否则一损俱损,穆彦倒下去的时候,必将动摇他的地位。所以,错的只能是孟绮,只能是她作出了错误的行为。
大多公司都有明文或非明文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越级上报。
这是对管理秩序与职场规则的挑衅,一旦开禁,多米诺骨牌般的恶果必然随之而来。 没有哪个公司会鼓励这种行为,哪怕是出于善意,也不被原谅。即使上司犯有严重过失,也自有更上一级来监督,被自己下属越级告上去,高层往往会先选择充耳不闻的庇护,随后再来清理门户——那个越级上报的人,通常不会有好果子吃。
程奕说出这原由的时候,神色严肃,目光冷静,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流露。就像这一切,统统与他无关。
就像孟绮一个人做尽所有的坏事,出卖一手将她带出来的穆彦。
精于算计的孟绮,一定没有想到,在她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已被人当做攀上袖子的小甲虫,轻轻抖一抖袖子,就摔开了。
我望着眼前这人,在这张毫无侵略感的阳光面孔上,看到一个彻底陌生的程奕。 现在的他,终于也是一个标准的职业人了。
离开程奕办公室,我回到自己座位,平静刻板地处理工作。
一直忙到眼睛干涩,心里堵着沉甸甸的铅块。
抬起头,突然很想呼吸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
推开三十五层天台的门。
我站在穆彦以往伫立的围栏后面,裹紧大衣,裙下丝袜挡不住刺骨的风。那只“烟灰缸”还在,落满厚厚灰尘,里面烟头像陈年古董。
抽出瑟缩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将烟头倒出来,摊开在掌心看。
杯子都脏了,忍不住,抽出纸巾一点点将它擦干净。
风吹得两手冰冷,满眼望出去,灰蒙蒙的天际线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如金属般坚硬。 每一栋金属堡垒般的大楼里,又有多少如我,如孟绮,如穆彦,如纪远尧一样蚂蚁般渺小的人,在看不见的财富和资本之网里碌碌穿梭……有的蚂蚁小,有的蚂蚁大,差别仅此而已。我的手指有点发僵,按了两次才拨出穆彦的电话。
听见他声音的一瞬,心底五味俱全,说不出话来。
“安澜?”他压低了语声,电话那边很安静,没有一点杂音。
我问,“你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你是要告诉我,孟绮辞职的事?”
我默然,当然,他当然不会像我一样蒙在鼓里。
我感到陷落,正在陷落,落进一个巨大的失望之中。
却仍不甘心地问,“你早知道会这样?”
电话里,他只说了平静的一句,“我明天回来,到时再跟你说。”
“明天?”我喃喃重复。
“老大已经出发了吧?”他不答反问。
“是,他提早了行程。”
穆彦笑了下,“那就好。”
我如释重负,也茫然若失。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下)
晚上和方方聊起孟绮,不约而同想到她以后的去向,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她毫无准备,狠狠一个跟头栽下去,以后要怎么办,再从哪里站起来……想着这些,心里不是滋味。 针锋相对了这么久,一夜之间,这个人就被公司抹去,抹得不留痕迹。
我难以理解,孟绮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又有什么理由不择手段攻击穆彦。方方坚信她是受了程奕的利用,现在被程奕当弃子甩开。
真是这样吗?
我站得离他们那么近,却一直看得云山雾罩,慢慢发觉,一系列起伏转折的背后,程奕才是最关键的环节——他究竟在纪远尧与邱景国这场杀人不见血的争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在穆彦,在孟绮身后演出了什么戏份?
无法深想,越想越心凉。
也不用深想,我知道,摊牌的时候就要到了。
到底朋友一场,方方惦记着孟绮,终于说,“打个电话给她吧。”
不知道这个时候她会不会乐意听到我的问候。
方方想了想,自己拨了孟绮的号码。
电话接通之后,方方表情诧异,把手机递到我耳边——里面传来很High的音乐声,男男女女的尖笑声震耳掀天。
孟绮大着嗓子边说边笑,明显已经喝高了,在那环境里,根本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 方方尴尬无语,没说几句,那边匆匆就挂了。
“好像用不着我们操心,她也不愁再找份工作。”方方叹口气,“这方面,我挺佩服她的。”我不知说什么好,倒觉得,宁可听见孟绮在哭,也比听到刚才电话里的笑声更好。她笑得那么张扬,张扬得近乎空洞。
“明知道周围人都不喜欢自己,还是活得漂漂亮亮,我行我素,这一点她比我们都强。”方方感慨,“她是自私,但谁又不自私呢?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别人怎么评价完全不管。做到她这种程度,也是人才,这个社会可能更喜欢这样的人。”
“她舍得付出代价。”我并不赞同方方的最后一句话,却也不想反驳。
想起那天晚上,在会所露台,孟绮的茫然表情,不知道那样的代价对她来说,是不是真的值得,但愿她拥有外表所示的坚强。这次苦头吃足,对她应该会是一个新的起点,要说有多同情,也谈不上……只希望她能过得好吧。
今天疲乏又低落,早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脑子里满是不同的面孔、奇奇怪怪的对话和景象,像在快镜头放映电影……神智有些迷糊,我闭着眼睛,放任思绪漂浮……穆彦明天要回来了,这个时候是在收拾行装吧;纪远尧又在哪里呢,是一个人在酒店看书,还是拜访朋友,把酒言欢。
两个人的身影,在脑海中交剪而过,淡淡笔触勾勒出的影廓,一晃就不见了。半梦半醒的意识里,掠过机场那个告别的拥抱。
那一刻,为什么我会僵硬不安,身体本能的退缩。
距离明明近了,却像与那个人更加疏远。
凌晨两点过,方方和我,被电话吵了起来。
来电是孟绮的号码,接起来却是个男人的声音,说孟绮烂醉如泥,一个人在他的酒吧里喝到打烊还不肯走,现在神志不清,也不知家住哪里。
酒吧老板无奈找出她包里的手机,照着通话记录里最后一个联系号码拨过来,找到了方方。冬天深夜里,我们打车赶过去,把醉得半死的孟绮半拖半扛地弄了回来。 将她塞到沙发上,拿毯子盖上时,她吐了,几乎吐到方方身上。
我们手忙脚乱扶她到卫生间,她吐了好几次,狼狈不堪地滑坐在地,贴着冬天冰冷的瓷砖地面,长发散乱,满身酒气。我扶起她,让她靠在我身上,怕她摔倒……方方弄来热毛巾,帮她擦干净脸,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孟绮差不多缓过来,披头散发躺在沙发上,脸色青白,憔悴不堪。她望着我们,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我问她要不要进卧室再睡一会儿,她摇摇头,很拘谨的样子,问有没有热水喝。 方方进厨房去给她弄解酒的柠檬茶。
看着她木然发怔地坐着,我也沉默,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最好。
威震天警惕地跳到餐桌上,冲霸占了它领地的孟绮不满地竖起尾巴。
孟绮转头看它,宿醉后嗓音嘶哑,“小威,你也讨厌我?”
我把猫抱下来,安抚地挠了挠它脖子,“这猫小心眼,呆头呆脑的。”
孟绮笑笑,头发凌乱垂在脸侧,“看来我被它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了。”
“怎么会。”我笑道,“这里从来没有不欢迎你。”
“安澜……”孟绮抬眼,认真地看着我,“你从来没讨厌过我吗?”
我顿住抚摸小威的手,想了想,不想掩饰,“讨厌过。”
她露出释然表情,“谢谢你说真话。”
我看着她的脸,留意到宿醉之后眼睛下面的淤青和浮肿,看上去已经不是最初认识的时候,那个青春飞扬,美得肆无忌惮的孟绮。我缓声问,“你对穆彦做的事,自己不后悔吗?” 孟绮脸色变了变,没有回答。
我不想指责她,指责也没有意义,只是为穆彦感到不值与不平,“他也没有亏待过你,一手把我们带出来,现在你回过头害他……孟绮,你怎么想的?”
提起穆彦的名字,孟绮目光微变,显出尖锐,听到我这样问,她反倒笑了,“好像个个都觉得我不识好歹,对大好人恩将仇报了?你也认为我该感恩戴德,假装不知道穆彦有多瞧不起我?”刚才还是平静的,提起穆彦,孟绮开始有些偏激。
我不想和她争辩,只回答,“如果非要把人往坏处想,难免觉得谁都对不起你。” “你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孟绮嘲讽地笑。
方方调好三杯热腾腾的柠檬茶端出来,并没察觉我和孟绮之间的僵硬。
捧了散发着柠檬清香的玻璃杯在手里,一时谁都无话,只是低头喝茶。
“在聊什么呢?”方方好奇地问,“听见你们说什么好人坏人?”
“是啊,在讨论一个人。”孟绮看着我,不掩讥诮,“安澜心目中的大好人。” “我没说过。”
“谁?”方方问。
“穆彦。”孟绮故意将这名字说得很清晰,“你不认为他是个大好人吗?”
“那你告诉我,他有多坏?”我被她激得笑了,放下茶杯,反诘地问。
孟绮盯着我,笑了笑,“你想知道,我就讲个八卦,信不信由你。”
我点点头,“好,你说我听。”
孟绮抿了抿嘴角,“市场部的冯海峰,还记得吧?”
我笑笑,怎么能不记得。
“冯海峰去了正信之后,所有人都说他不地道。”孟绮哂然摇头,“可是,说出来都没人肯信,当初老冯走的时候,满以为公司会让他再回去,以为过了那个风头,穆彦会把市场部再招回来。”方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他做梦呢!”
孟绮冷笑,“老冯没做白日梦,只是太相信人,被他的好上司骗得死心塌地。” 方方打断,“你和那个冯什么,关系很好?”
“谈不上。”孟绮顿了下,淡淡一笑,“男人嘛。”
一个八面玲珑的美女,只要她愿意,男人总乐于为她帮帮小忙,献献殷勤,关系总不会太坏。“当时BR的事情瞒不住了,穆彦为了保自己,暗地已经决定放弃市场部,却跟老冯许诺,让他暂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