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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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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苑上到二楼,追上李天明和萧正宇,恰好看到李天明在提香的圣母画像前站住,用一种追忆往事的语气开口,“当年在意大利的美术馆看到这幅画,我在画前足足站了一天不忍离去,只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不能把这幅画的美妙之处一一记在脑海里。这真是线条与色彩的魔术般组合,无可挑剔。几十年过去,还是觉得同样震惊。真是难以想象,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成了过去,只有圣母的微笑从来不变。”

那的确是一幅美妙的画。看得久了,感官和心灵都在震撼。

薛苑把目光收回来,微笑着开口,“我相信,几百年后,也会有后人以同样的口吻谈起您的作品。”

这样的真诚的恭维没有人会听得不舒服,李天明久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容,那是真正的愉快表情。

萧正宇惊讶地看着她,附耳过去,用李天明听不到的声音跟她耳语,“想不到你说恭维话的水平这么高明。”

薛苑瞪他一眼。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看,时不时地交谈几句。很快拐入了一个走廊尽头的小展厅,萧正宇远远看到虚掩的门就惊讶,“这不是囤画的小展厅吗?平时都不用的,怎么今天开放了?”

“是啊,我也奇……”

推开门,顿时醍醐灌顶。墙壁上只有两幅画。薛苑的冷汗簌簌而下——骤然看自己的脸出现在画框里,一瞬间真是无比尴尬。

但目光还是被吸引过去。左边那幅厨房的画像她早就见过,不用认真看了,她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右边那幅油画上了。那是间老式的房屋,隐约可以看到挂毯和炉壁,画里的年轻女子穿着深蓝色的学生旗袍,薛苑记得当时那条旗袍颜色黯淡,不知道怎的,从画里看上去,颜色异常鲜明,就像水一样覆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开在幽暗处的花儿。

画中的女子背对着门口,不能直接看到她的脸,但镜子里的那张脸却分外清晰。因为眉毛颜色太浅,她正在对着镜子用眉笔勾勒自己的眉毛。半长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身后,仿佛一匹黑缎。旗袍衬出她脖子和脸颊的雪白,至于胳膊,就像是刚被水洗过的新藕。画里的女孩表情沉静,有点儿无奈和茫然,尽管她额头上没有皱纹,但依然让人想伸手过去抹平她的忧郁。

“薛苑,这两幅画是又维什么时候画的?”李天明盯着那两幅画,忽然开口。

薛苑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李天明又问:“你觉得这两幅画怎么样?”

薛苑哽住了,僵硬地回答:“我……不知道。”

“画风和色彩的选择多少透露了画家的个性和审美意识,”李天明恍若没听到她的画,自顾自地评说,“这两幅画跟又维之前的作品不一样,他是在‘真正’看着这个女孩,画是活的,颜色处理得细致,连手指上指甲颜色的深浅都处理得很好,但是这张画里唯一柔软的……就算是我自己画,也未必比他画得更好。不过五年的时间,想不到他能走到这个地步,看来你刚刚那番评价并没有夸大的地方。。。。。。”

薛苑没有说话,转头去看萧正宇。他也正看着她,从那个神情判断,不知道盯着她多久了。

“画里的你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你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美术作品都经过加工的。”

萧正宇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继续说:“我没想到你还给李又维做过饭。”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薛苑坦白地承认,“是有过一次。”

萧正宇低低地笑了,又问:“做的什么莱?”

“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薛苑干脆地回答。其实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聊下去都有越来越尴尬的趋势。她略一思索,试图用玩笑岔开这个话题,“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回做做看。

没有这届回答,萧正宇话题微微一转,“你很喜欢李又维的画?你看这两幅画是时眼睛都在放光。”

“你在想什么?”薛苑无奈得很,“我就算喜欢也只是欣赏她的作品而已,除此外,别无其他,你不要多想了。”

“我不会多项,我只是遗憾我不会画画。”萧正宇握住她的手。

从那时开始,两个人的手再也没有放开,直到李又维出现在这个房间。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所有人回过头去才发现他抱臂站在门口,随后笑着走到三人身边,仿佛什么不愉快多没发生似的对萧正宇颔首,又文自己的父亲过来之前怎么都不打声招呼,现在可不可以接受采访,最后才把目光转向薛苑,问他是否喜欢他为她画的画。

薛苑说:“还好。”

李又维看她,眼睛异常温柔,“要的话我送给你。”

“不用了,谢谢你,这是你的作品,跟我没有关系。”薛苑理智而冷静地开口,“画中人是不是我,我也不清楚。”

“你总是这么说,我难道还不知道我在画什么?”

哦理由为微微摇头,在画前站住,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又转身看了一眼李天明。这个安静的小展厅有着高而宽广的窗户,采光极好,明亮过了头。

“爸,五年之期到了,我还是超不过您。薛苑说得对,学你者生,仿你者死。我花了太多时间才认识到这个道理,是不是很蠢?”

“已经很好了。”李天明颔首,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并不如你。”

“能得到您这个评价,我这几年时间没有浪费。”李又维的话说得分外心平气和,可薛苑愣是从话里听到了一丝不说不清楚的怅然,很有可能,怅然之后就是一些不能表述与语言的话。

李天明长叹一声。

这父子俩的交谈话中有话,外人根本看不透。就像她无法介入萧正宇和费夫人之间,李天明和李又维之间她同样无法介入。

李天明到底年纪打了,又刚刚出院,逛了大半天,慢慢显出精神不济的症状。萧正宇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淡淡地说:“爸,既然看完了就走吧。李又维,我们告辞了。”说着看了一眼薛苑,示意她跟上来。她脚步微微一滞,跟了上去。

谁知道离开时遇到意外的混乱。薛苑简直不知道那混乱的场面是怎么开始的,考虑到李天明身体欠佳,他们本来是想悄悄从另一个侧门离开,想不到却跟一拨儿刚刚进来的媒体记者来了个狭路相逢。某个眼尖的记者一看到李天明就举着话筒就冲到三人面前,随后其他记者纷纷醒悟,也拥了过来。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诸如身体情况、有无新作等等。李又维那时也在他们旁边,对着一大群记者微笑着说了句“采访没有问题,请各位稍等”,他真诚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简直无人可挡。于是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

李天明瞥一眼记者,就说:“那就采访吧。”

记者们都知道李天明大病初愈,保持了相当的礼貌,不过在访谈过程中很快了解到李又维居然是李天明的儿子,一个个大喜过望,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新闻一样,层出不穷的问题一个个冒出来,连薛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无奈了。

好在现场还有萧正宇和李又维两个人,帮李天明挡下了大部分问题。薛苑对暴露在镜头下实在没有兴趣,混乱中悄悄脱开萧正宇的手站得远了一点儿,这才发现,李又维和萧正宇面对记者的时候竟然配合得那样好,一唱一和,真是令人称奇。

到底是两兄弟。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稍一闪过,手机却响了。电话那头是谭瑞,低沉阴郁的语调和声音让她极其不安,他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小薛姐,麻烦你来一趟医 

院。”   

事有轻重缓急,萧正宇还被记者围住,没有脱身的可能性,想起谭瑞那十万火急的声音,她也来不及跟他招呼,给萧正宇发了条短信后先行离开博艺画廊。

医院是早就来熟的,薛苑不用费什么工夫就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谭瑞。午饭时间,花园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远处几个病人坐在草地上晒太阳,除此以外一切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是谭瑞,坐在凉亭的石板地上;背靠着坐椅,一张脸好像要哭出来样子。亭子被两棵大树环绕,阳光晒不到;阴郁的湿气从树叶里流泻而下。他握着手机发呆,神色诡异,甚至比医院里的病人表情还要扭曲,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犯病了。

极大的不安浮上薛苑的心头。

谭瑞说:“小薛姐,你了解李总,还有萧秘书吗?”

“啊?”薛苑心里发紧,还是问,“怎么了?什么意思?

谭瑞死死地捏着手机,良久才垂着头开口:“小薛姐,我联系上再冰在美国时候的室友了,她也是华人,我问了关于再冰的是去事情,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跟你告诉我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谭瑞抬起眼皮,死气沉沉地开口,“我录下了她说的话,你有必要听一下。”

他摆弄了两下手机,撂下播放键,一个年轻的女声传了出来。薛苑不明所以,慢慢听下去。

“再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朋友介绍她跟我认识,我们合租了一套房子。她刚来美国的时候英文不好,就上了一个语言学校。

“记得是半年后吧,某天她忽然回来,说自己去看画展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华人,说他们都在附近的大学念书,一个叫萧正宇,一个叫李又维。两个人同时追求她,那段时间,鲜花、礼物没有断过。那两个男人后来我都见过,长得是真不错,也难怪她当时昏了头。

“说实话,再冰的感情生活我一直弄不明白,只知道她夹在两个男人之间非常为难。她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整天烦心,不练琴,也不肯好好读书,都在外面跑来跑去。有时候还喝酒,喝醉了就跟我哭,说他们对她忽冷忽热的。当时我忙于考试,没有顾及那么多,对她的没主见非常烦心,骂了她一顿。大概是我的话太重,她再也没跟我提起感情问题,甚至都不跟我说话。

“我现在想,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给了她很高的音乐天赋,但却同样给了她极其敏感的神经,就像瓷娃娃一样。那时候她又小,还不满二十岁,刚刚到国外又缺乏关怀,哎,我却用这种态度对她,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后悔啊… … 

“没过两天,我跟导师出去进行科学考察,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随后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一个月里,她忽然发现她只不过是那两个男人对付对方的工具而已。她太绝望了,喝醉了酒,在酒吧里,被一群男人… … 强奸了。”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薛苑跌坐在长椅上,脸色比霜打过的茄子好不了多少,全身冰冷。



“醒来后她企图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得早,救了过来。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她越来越消沉,很少说话,也不肯吃饭,经常自杀,割脉、绝食,甚至还打算跳楼。这样的她已经没办法念书了。

“她父母早就离婚了,母亲不在美国,父亲对她也是若即若离。她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父母。她在美国待不下去了,有一次清醒的时候她说要回国,我就帮她办了停学手续。那两个男人忽然发现了良心一样,带她回了国。我送他们去机场,之后这些年,再也没见过再冰。”

薛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个故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正常地颤动着,心脏像被人用尖刀挖出来扔到了地上,血淋淋的。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抓住头发,微弱地说:“不是这样,真相不是这样,他不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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