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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她那个样子弄得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戳她,咬牙:“叶凝欢,算你命大!”
他攥了她的手探她的脉息,这个关怀的动作让叶凝欢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酸楚,笑着说:“没事,这样也好,以后省的胡思乱想。”
霜凌静了一会儿,扬了眉松了口气:“最近寒毒没再犯吗?脉象平顺了很多呢。”
她捂头只顾傻笑,看着他说:“是啊,一直都没有犯。因为你上次给我的药丸嘛,真的很管用。”
霜凌微微诧异:“真这么有效?”
叶凝欢笑着连连点头:“真高兴啊,我们又见面了。”
霜凌一把拉住她:“王爷他……”
“乐安寿方才来了,跟他密谈了一通,好像他要进宫去。”叶凝欢摆摆手说,“哎,难得见一面,说点高兴的嘛!”
霜凌看着她,一阵心潮起伏。冯涛今天一早便匆匆至府把他叫进园来,到了却得知王爷正在见乐安寿。瑞娘却把他带来这里,说是有人要见他。他心里便一阵狂跳,直至如今见了真人,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般放手让他们相见,却无一人尾随,难道说,王爷真的改变了主意,想让她……当初他求王爷的时候,王爷明明怒火冲天,差点把他抽死啊!
霜凌这么想着,瞧叶凝欢的表情不由得带了几分不自然,便松了她的袖子偏了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你他如何会让你来见我!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啦。”叶凝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放肆得让霜凌的脸皮都开始微微泛红。
“你……你看什么?”霜凌突然结巴起来,伸手摸摸下巴。
“呵呵。”她打量着他的衣着,“进行务属了,几品官?”
现在也明白他当初为什么总让她找后路,原来他是潜于永成王府的探子。他早知永成王有不臣之心,怕她受累,所以总是劝她。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见了他很是欣喜,也觉得涩然。
以前可以无所忌惮地跟他开玩笑,给他下药,骗他的钱偷他的酒,以后,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霜凌一口噎住,拉过她的右手,看着她掌上的伤痕,若有似无地拂过,让叶凝欢有些痒。
他过了一会儿却回答了:“廷尉,六品。”
她笑了:“真好。”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松开她的手说:“瞧你现在瘦的跟鬼似的。”
她接着笑着说:“我又没有祝姑娘服侍。”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霜凌无奈了,看着她说:“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他有点不自然,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
叶凝欢反应过来,眼睛睁圆说:“你当真要跟我扯上关系,一起做东临王交给皇上的把柄?真要跟我拜把子?我不明白,咱俩就算拴一起儿有那么大价值吗?皇上这样就能放心让他去燕宁了?”
霜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霎时停止流动似的,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的古怪,半晌,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叶凝欢一迭连声地说:“他要去燕宁,你不知道吗?他要去找逃跑的永成王,但皇上不愿意放他。他故意对着皇上摆出对我深情款款的样儿,求皇上帮忙,而且还要给我一个身份,进个潜邸什么的。这些我都想得通,但他还要拴上你。你究竟什么来路?”
霜凌霎时呆住了。潜邸!楚灏那厮,根本是要绑着她,把她的最后一滴血也榨干净!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带出一丝叶凝欢瞧不懂的痛楚和愤怒。
叶凝欢吓了一跳,脚步退得更明显了些,干笑着:“没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是我有点冲动了。”
霜凌突然上前,抓着她的肩一通猛摇,表情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叶凝欢,你这个大白痴!干什么要答应他来见我?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要你当……”
看到她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突然止住话头,摇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叶凝欢摆手:“没事没事,我都明白的。”
霜凌看着她,咬牙:“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你真的不怕死吗?”
叶凝欢说:“当然怕,但不答应马上就会死,答应了还有个缓。从我给那个顾靖南上酒开始……我现在没有办法。”
霜凌颓然松了手。是啊,他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其实,一直胡思乱想、不着边际的人是他啊!
叶凝欢看着他:“但我不想连累你,不管你是什么来路都好。”
“我明白,当初我想帮你逃走,你没有答应。”霜凌露出一丝悲伤,“我当时该直接把你带走的,管那许多干什么?是我太软弱了。”
“才不是,你是好人,不该被我连累的。”叶凝欢露出笑容,“我出来就是想见见你。”
她拍拍他的肩,一副豪爽的样子:“很英俊嘛,这身官服真不错!”
他怔怔的看着她许久,像是要把她烙在心里那般,突然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你至少以后还有个兄弟在外帮衬。总不会看着你死!”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吓着一般看着他,眼圈有些泛潮:“不……”
霜凌也觉得有些涩然,心中是霜雪红梅,冷彻亦也有暖,却是笑了:“五岁之后,心中本再无挂碍。不过如今……也算是好。就算东临王是成心要这样做,我心里也愿意。”
她噤口,看着他:“五岁……”她被卖入永诚王府的时候,也是五岁呢!
看叶凝欢圆睁的表情,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是问我的来路吗?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在永诚王身边的确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我接近你可绝对不是因为这些。”
她连连点头:“确切的说,你并没有刻意接近我。当初,也是永成王要你耍刀给我看的。”
霜凌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他说:“我父亲陆玄,在开明朝的时候是宣律院院司。他与十皇子楚淆往来过密,卷入夺嫡之乱中,十皇子被先帝幽禁,后被先帝赐死。我父亲也被牵连,贬王星平州……”
叶凝欢默然,能想象得到,这是一场豪赌。开明年间,诸皇子相争的戏码就没怎么停过,开始是太子跟顾皇后的两个儿子争,太子一死,大家一起争。朝中大臣自然要选择队伍,站对了,以后就平步青云,错了,当然不止倾家荡产了。
霜凌接着说:“往星平州的路上,便有刑狱司的来执杀令……我父亲才知道,因为朝中有人弹劾,令先帝改变了主意不想再放过陆家,遂遣精护前来,就地宣旨,按册子点人头正法!当时我五岁,父亲和三个哥哥死在我眼前……我母亲拼命把我往河里推,我记得她说,宁可淹死也好歹有个全尸……那条河都是红的……”
五岁,跟叶凝欢入永诚王府的年纪一样,但他所见的血腥场面,必然刻骨锥心,此生难忘。
霜凌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闭了眼睛,似是不忍再述。
叶凝欢心下恸愧,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他缓了缓,摇摇头说:“没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不过我没淹死,是瑞姑姑把我救了。呃,当时她是跟在王皇后身边的。皇后往拂台寺进香还愿,在渔溪一带发现了我,瑞姑姑把我给捡回去了……皇后知道我的身份,念及我爹,遂将我掩藏了下来。”
叶凝欢一愣,王太后与陆家有旧交吗?如何敢藏匿陆氏余孤?不过她也未打断霜凌,只听他继续说:“我就此在拂台寺住下,两年以后,才认识了东临王。他当时因体弱,被先帝送到拂台寺调养。我知道他是先帝幼子,总想杀他给我爹娘报仇,但我偏又是皇后所救……”
小小年纪,便有这种爱恨煎熬啊。父债子偿嘛,但偏人家的娘又是救命恩人,真是为难啊!楚灏幼年居然在拂台寺待过,完全没听人提及过啊。难怪他多才多艺还江湖经验丰富,原来跟大和尚学的。
叶凝欢说:“你可以中和一下,不杀他,但揍揍他就算报仇了。”当时霜凌应该已经七岁了,楚灏才是个四岁的奶娃,收拾他还是很容易的。
霜凌居然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但他身边有瑞娘,瑞娘也是个高手。还有一大堆人伺候,外加拂台寺方丈灵觉也时常在他身边,想揍他太难了。”
叶凝欢摇头:“笨哪,小孩对小孩,大家一定对你防范不严。拿个糖豆诓出来打一顿嘛!当时你七岁,他才四岁。拼发育战斗力就比他强多了,况且他还是个病歪歪的娇宝宝,只消一转眼的工夫,就能把他摁趴下。”
霜凌带出了笑意:“你巴不得当时也在,狠揍他一顿吧?”
叶凝欢默默地伸了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霜凌笑笑又说:“我跟着他在拂台寺待了几年,那里山明水秀也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我们皆是年幼,也不知是因那是佛门净地,还是因他在的缘故,倒让我心中那锥心刺骨淡泊了许多。后来他要回京,是我要跟着的,我希望他能帮我……我们陆家是乱臣贼子,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一辈子,每天晚上做梦都能看到我家里人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叶凝欢说:“他帮你了吗?”
霜凌点头,眼神变得悠远:“帮了,章合三年,借着平南三郡那桩事,东临王向皇上重提了诸皇子的旧事,让皇上推行宗室睦族的政策,抚平开明朝时期的宗族伤害。诸皇子的一些亲党后人,也因此得到了恩赦,当中就有我们陆家。虽逝者已矣,但我父亲一辈子重声名,他至死还在喊冤……我想他此时也能瞑目了。”
霜凌接着说:“当时我已经秘密加入暗局,且成功进入永成王府。这辈子的最大心愿他已经替我达成,陆家就我一个了,自然更没什么后顾之忧……公主的事情之后,我的身份暴露,王爷便让我见了光,将之前陆家的一些祖产也都还给了我……”
叶凝欢笑着安慰他:“你父亲是文官,到了你这里弃文从武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陆家至少还保住了你这根独苗苗,将来开枝散叶多生几个,继续发愤图强,官儿没准儿做得比你爹还大,振兴陆家指日可待!”
霜凌看了她半晌,说:“这件事牵涉众多,我得以保命是靠太后。所以东临王说,与我牵扯上,才算是真正地交与皇上把柄。”
叶凝欢点点头:“我明白了,陆家得以延续香火,是靠太后。而太后当时那样做,却是有违先帝的旨意。所以他要我跟你扯上关系,才能让皇上放心。”
霜凌笑笑:“怕吗?”
她愣了:“我?”突然笑笑说:“我可是影月门的杀手,你怕吗?”
霜凌笑了:“总算有个妹妹,欢喜还不够呢。一个人,太孤单!”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看着他笑眼微微。她一直想要自由,向往那天宽地广的自由,只有那样她才能尽展真心,而贵人圈里没有真心。但现在她不需要了,有没有自由都不重要了。她有一份牵挂,也有一份真心。看到霜凌就觉得安全,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可以与他无所顾忌地说心事,可以对着他展现自己的真性情。这份情感的寄托,她总算找到了,毕竟亲情也是情。
楚灏固然是利用他们,但也无妨。他们一直都孤苦无依,以后可以兄妹相称,很欢喜。
霜凌的表情带出一丝古怪:“永成王八成在燕宁,你到时见了他……不会……”
叶凝欢噗的一声,差点飞他一脸唾沫,想踢脚去踹他,一想他刚才说了悲惨往事,生生忍住,拍他:“我被整的还不够吗?又没疯!打趣一个将死之人有意思吗?”
他一把握住她的左手,眼睛又投向她的右手掌,低声说:“谁说你是将死之人?只消我在一日,断不会让你轻易断送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