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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欢坐在车里的榻上,只望着窗外发呆。楚灏歪在她边上看书,懒洋洋养胳膊肘顶她:“换茶去。”
叶凝欢回了神,这车里就他们俩。楚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明明他坐在外沿,茶桶就放在他手边,还是便拿胳膊肘顶她。
她拎了裙子打从他脚头下了榻,走到茶桶边给他换了热茶。
听他问:“又想什么呢?”
叶凝欢看着楚灏,有些欲言又止。
楚灏一把将她拖过来歪着:“怎么了?”
“我是想……”叶凝欢想了想,突然挣扎着欲起。
楚灏勒着她:“哪儿去?”
“给你看样东西。”叶凝欢说着站起来,打开塌头的大箱,自里面掏出一个黑漆小盒来,递给楚灏。
楚灏打开,看到两张单子。
叶凝欢说:“一张是王妃交与我的,上头写的东西都是要你捎与卢松王世子的东西。一张是云栖蓝拿过来的,说是王爷嘱咐的,同样也是交与世子的。我瞧着怪得很,却不敢往深里猜了。”
楚灏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微微凝了眼,突然笑了一笑:“我本就怀疑,不过现在一看,八成是真的了。”
“不会吧?”叶凝欢瞪圆了眼睛,楚灏重新拽了她坐下。
楚灏说:“当日九哥哥来余兆见我,问起正逸时,云栖蓝就表现怪异。九哥哥是怕我多心,没有多问,她却一副很不满足的样子。”
叶凝欢叹了口气,拿过他手中的礼单。云栖蓝说是奉王爷之命将礼单拿过来,但叶凝欢识得笔迹,正是云栖蓝所书。与她当初在小云居给叶凝欢开方子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云栖蓝虽表面上是卢松王侧妃的陪嫁,是内宅的管家婆,但她从不理会这些杂事。
纵王爷要送儿子东西,且又不是什么私密之物,何须她亲自写来又跑来千咛万嘱的?世子又不是侧妃生的,作为侧妃的陪嫁,她揽这宗儿干什么?
除了这点,还有一桩能瞧得出:王妃给她的那份,固然是一应齐全,但远不及云栖蓝送来的这份贴心。
她见过王妃数次,虽说两人岁数相差甚远且王妃是正位,但她毕竟是楚灏带来的内宅女人,少不得要陪她叙叙家常什么的。
照理说,他们来自永安,王妃唯一的儿子正在永安且相隔数年,必要切念不已,见着了永安来的亲戚,少不得要问些,王妃却只字不曾提过。当时叶凝欢就觉得有些怪,后来一想,许是王妃觉得她也是内宅女人,不与外人往来,问她也是无用的。
如今再听楚灏这么一说……原来,不是觉得无用,而是根本漠不关心。这楚正逸压根儿不是她生得,而是云栖蓝所出!
云栖蓝是江湖儿女,身负绝技,刀口舔血,敢于亡命。这般肆无忌惮,却如此死心塌地地为卢松王卖命,原因竟是在这里!
“你只凭这两张单子便猜出这么大个秘密,若是云栖蓝知道了必要悔死了。”楚灏笑着把单子又拿过来,塞回到盒子里。
“是殿下猜出的。”叶凝欢看了楚灏一眼,这厮可以算得上是目光如炬了,云栖蓝的一点小异样就让他看了出来,这会子在瞧着这两张单子,自然全连在一块了。
楚灏带出笑意:“我之前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云栖蓝如此不惜一切地助他?生怕我有半点猜忌,点点滴滴都是谨慎。而且不惜耗费自己的功力也要帮你治病……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不变得利益……若她真是贪图利益而以江湖之身为官门效命,何必要如此轻易便弃永成王,却对卢松王忠贞不贰?”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只图利益的嘛。”叶凝欢说。
楚灏笑了:“不管贪图什么都一样,利益可不光指权势财富。能做到得失从缘,心无增减的,怕只有圣人了。”
她有些出神,这样说也没错。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心静则国土净,息心则息灾;心若轻浮,要安心向下。
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倾情于斯,愿为其粉身碎骨。这份心情,叶凝欢很能理解。
云栖蓝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却也难免为情所困。想来卢松王楚沛定然是待她极好的,他们的儿子,他想方设法也要立为世子。
但既是极好的,如何忍心让她这般飘零搏命?
楚灏看着她有些出神的表情,抚了她的脸说:“旁人的事,与我们无干。”
“这事关系重大,只当不知道吧。”叶凝欢低声说,“若日后那云栖蓝来京见你什么的,你可别露出来啊。万一她一时兴起再起了杀心。”
她实际想说的是,若此事为真,固然是控制卢松王和影月门的把柄,但若真以此相胁,未免太卑鄙。
尽管,早也谈不上什么光明磊落。
楚灏失笑,钩住她的脖子,看她的目光闪烁。她有种无处可藏的感觉,似是让他看得透彻。
他捻了她的耳垂,却岔开了话题,说:“你酒量好得很,何时再陪我喝一回?”
叶凝欢想起前天的大醉,先在繁英堂喝了几轮,又跑到聆风望月台一直喝到半夜。后来她都喝迷糊了,半夜起来嗓子干得冒烟,结果一口茶下去顶起酒劲儿来,吐了他一身!
她脸一烫,讪讪地说:“喝醉了又失态了。”
他伸胳膊便将她钩到,又有点没规没距起来。叶凝欢脸窘,本能地伸手去推抵他。此时尚在途中,车外全是人马,而且快到桐川了,她还得见兴成王妃呢。
他握了她的手,眼珠子黑漆漆地看着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的眼睛在她面前放大,让叶凝欢一阵眩晕。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难以抵挡。
车子依然停在兴成王府内宅院里,楚灏在桐川外便下车换了马,放瑞娘、冬英、绿云外加林静进去,林静是打扮成丫头模样跟着一道出卢松的。
叶凝欢深知她的本领,哪敢使唤她,不过让她跟着做做样子罢了。
楚灏的确没把叶凝欢怎么样,却是撩得她衣冠不整外加灼火飞窜,生生灌了两杯冷茶才把脸上的潮红逼退下去。原本觉得很是恼火,但瞧着他眼中流光婉转,笑意飞扬,她那份羞恼气闷终究是发不出半点来。
返回到兴成界,自然不像来时那般三请五宴的。不过要回京了,兴成王自然要准备东西让他们带回去。
叶凝欢松了兴成王妃一些卢松的特产,并把买的绢花分赠给府里的女人们。为了赶路,他们只歇了一晚便早早离去了。
他们回京的时候正好是腊月二十五小年,永安一派年节之景。东临王行府同样也是炫红挂彩,十一月二十六是楚灏的生辰,虽说人不在京中,但宫中赏赐以及往来送礼的甚多。
也难为冯涛一人里外操持,打理得甚是周全。
楚灏回京当天便带了瑞娘进了宫,叶凝欢则入府去休息。与夏兰、绿绮数月不见,自是一番亲热,不消细说。
林静并没有跟进来,她是高手,自然有更适合她的地方。
楚灏腊月二十五晌午一入京便进了宫,直至腊月二十九也没回来,叶凝欢不免心里有些担心,却也无从打探消息。这府里的仆人,除了冬英、绿云几个,其他的一应不熟。至于冯涛,自她回来跟她打个招呼后,便不曾在内宅出入过。
他们九月起行,至十二月底归返。这一行叶凝欢并未找到万全的脱身之策,却是完全放下了一个人。
真的是万全放下了,不全是她想得开,是上天帮她决定了。
永成王,应该在到达北藩不久,便在北藩监行院的眼皮底下自尽了。
没有人跟她说,但她心里明白的。
叶凝欢坐在王府后花园的和风亭里,从这里可以看到瑞映台的山景,离得这样近,连水都同自一源。
永安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直至今日仍有碎雪不时地飘落下来。亭外载了一片红梅,一场大雪,催的红梅似丹海。
“夫人,我给您拿斗篷来了。”冬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门开,冬英拿了一件鹤氅并一个手炉进来。
叶凝欢笑着端了茶:“我又不冷,还在这儿坐坐。”
“这会儿雪下得比方才急了,不如回去吧?”冬英将斗篷给她披上,又拨亮边上的火盆说:“梅花儿虽然开得不错,但咱们院里也载了不好啊。”
叶凝欢笑笑:“这八宝桂圆茶熬得浓,你也喝一杯去去寒气吧。”
冬英看着她,表情突然有些黯然:“夫人,方宫里来人了,说明儿就是除夕。殿下要在宫里饮宴守岁,咱们只得自己过年了。”
叶凝欢听了有几分挂心,毕竟楚灏进去数日了,也不知那些事都了结了没有:“还说了什么?”
“冯公公接的,我不敢近前,只远远地听了一耳朵。”冬英说,“听说这几日皇上先后宣了不少人进去,殿下一直都陪着,也忙得很。”
“哦。”叶凝欢舒了口气,“这样就好了。”
朝中的人,想必对永成王死在北藩的事都知道了。如今赶在年节当口,皇上抑而不宣就顺理成章。也正是赶在年节当口,皇上给了一段最好的撇清关系的时间。该怎么尽忠,大家都不傻。
冬英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叶凝欢缓了缓神看她:“怎么了?还有别的吗?”
冬英扁了扁嘴:“我听冯公公身边的小全说,皇上要给殿下议婚呢,一位是镇国公的嫡亲孙女,一位是土兴州左丞韩大人的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怕是真的。
叶凝欢恍了神,镇国公冯昌进,不是永成王的外公吗?居然要把孙女嫁与楚灏?
冬英看叶凝欢没有反应,低声说:“东临王与哀太子同辈,是永成王的叔叔。如今却要娶镇国公的孙女,若从母家算起,岂不成了跟永成王同辈了?”
叶凝欢没有说话,哀太子所娶的,正是冯昌进的女儿。不过他比楚灏大了四十多岁,他若活着,已经是当今的皇帝了。那冯家之势,将必不输今日的王氏。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哪里还需要靠与楚灏攀亲来自保?
楚正遥是宗室,就算他犯了再大的过错,也不至于株连九族。不然的话,岂不是连皇族上下都跑不了?
冯昌进的堂姐嫁与先帝,女儿嫁与哀太子楚沣,与元后、哀太子一支关系极亲。这样的家族,却能在楚沣死后的内外廷争不断之中存活,且盛名不衰,凭的可不仅是当年的功勋。
将他们拉拢过来,意味着哀太子残党尽归皇上。
而冯昌进如今进退无路,除了答应别无他途。
冯家两个女儿都是正位身份,这第三位与楚氏相姻的,自然也不能薄待了。
至于那土兴州韩大人,关于他叶凝欢早有耳闻,他是皇上的亲党,楚澜当太子时便追随身边,是东宫党的成员,韩氏也是靠着楚澜才能崛起的新兴家族。
举家荣华全系于皇帝一人,必然是想让他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让他的女儿做楚灏的侧妃,还算抬举他了呢。
这两个女人,必然是皇帝亲选的,既合了太后的意,有强势妻族为楚灏做傍,又合了他的意,这两个家族必以他马首是瞻。
待东临王归藩,自然从这两家里挑几个子侄送到藩地去当官以辅佐初入东六郡的年轻王爷。举家都捏在自己手里,不愁他们不替朝廷尽心。
外头的雪下得急促起来,叶凝欢犹自出神。冬英看着她,总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在静园如此,在这里也是如此。
冬英静了一会又说:“若是真的,夫人何不及早筹谋,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叶凝欢没有说话,夫人这称谓,寻常贵门自是正位,至王府也只是庶位。便是太后要宣她入宫,传出的牌子也不过是个宫侍女官通行牌。及早筹谋,有什么可筹谋的?
叶凝欢放了茶杯,支着肘看着冬英:“你是瑞姑姑的人,只消在这里服侍无差,比亏不得你。与你本无关碍,你却来提醒我,我很感激。”
冬英脸上一红,小声说:“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