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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嫂嫂所言,江南的山秀美却不险峻,丹彤一路骑着马平缓缓地就来到了半山腰。此时已近傍晚,夕阳悠悠漫漫,与湿润润的空气调出七彩朦胧的云雾,缭绕着山林葱茏,和着溪流与花香,宛如另一世的美妙。可丹彤却没有半点赏看的心思,一边走一边四下看,口中不时打着清亮的百灵哨。这是只有她的家乡才有的声音,也是那次悄悄偷逃后与七哥定下的约定,无论她藏在哪里,都要这样给他报平安,也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要这样与她知会。遂丹彤不厌其烦地打着哨,终于,远处的林中有了回应。虽只一声,丹彤已是迅速辨出了他的方向,赶紧驱马寻了声去。
果然,直耸云天的古树下颓丧丧靠了一个人。丹彤栓好马,走过去也随他坐在了粗壮的根茎上,看看两人之间的空儿,又起身挪过去些,挨着。
“我见着她了。”
他没吱声,只是头更低了些,手臂搭在支起的膝上,掩得看不到他的脸。
“你们吵架了?”
听他还是不应,丹彤扭头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冒犯人家了?”
“……是,”他终是答了话,却低得似只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伤着她了……”
听他的声音也如那冰冷的手一般颤抖,丹彤似有些明白了,轻轻咬咬唇,小心地问,“她可是……斥责你了?”
“呵呵,”承泽苦笑出声,仰起头靠在树上,“她说,再不愿与我在同一片瓦下……还说,往后,就是陌路之人……”这两句话,像插进他心里的冰刃,那么深,那么狠,那么冷,他来不及躲闪就疼得没了力气……
看着那泛了红的眼睛,丹彤叹了口气,抱紧了双膝……
“……你去看她,她……还好么?”
“嗯……”丹彤想了想道,“还好。还跟我说明日陪我去林子走走。”
“是么……”整个人只觉得越沉,沉得自己找不到踪影……
“承泽,”看着他失神,丹彤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依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已是无力的人还是一怔,这绝望的结果真说出来,他竟突然又生了怕,想着没有她,从此真的再没有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腾地坐直,无名的脾气冲着丹彤辩道,“你,你是觉得我不如三哥么??”
丹彤摇摇头,“不是,我恰是觉得你跟三哥一样,一样的男人……”
“嗯?”
“三哥和三嫂的事,我没有给你讲完。其实……他们成亲的第二年,三哥就为着种种因由又娶了一房侧室……”丹彤说着,语声越小,“再后来,又有了妾,……好几房的妾。”
承泽一时没听明白,有些怔……
“承泽,我见过她了,像嫂嫂那样的女子,你常在她身边,自是会动心,一时兴起,也会想着天长地久,可你,当真想过以后?且不说这一路艰难,说不定不待到头,就走不下去了,那时,你们如何回头?即便,即便真像三哥三嫂那般历尽千辛万苦成了亲,又怎样了呢?她已经守了一次寡,你若再让她守一次活寡,她可……”
“别说了!”承泽闷声打断,“我不知道三哥是为的什么忍心伤三嫂,可我,我不会!”
丹彤瞥了他一眼,蹙了蹙眉,“你现在……是不会。可有一日,腻了,嫌了,身边还有旁人,还会只守着她么?”
“腻了?嫌了?”承泽苦笑笑,“除非有一日老天把我的心剜去,再无情,再无愿,也就了了……”
“哼!”丹彤终是忍不住,“你少在我跟前儿矫情!别说往后了,如今尚未得手,就一边追着人家信誓旦旦,一边背里行那龌龊苟且之事!嫂嫂她真是明眼人才会拒你,否则,将来你妻妾成群,她却背了这一世的脏声名,空落了什么??”
“丹彤!”承泽被骂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什么龌龊苟且之事??”
“你装什么?!青蔓!!你敢说没有?”
“你少胡说!”承泽怒喝,“人家清白白一个女孩儿,你怎么……”
“清白??”丹彤冷笑,“是啊,真清白!那日看见我她跑什么?还有你,衣衫不整,掩门闭户,哪个清白?!”
“我,我那是刚刚沐浴!青蔓她……”想起那日,承泽虽急,可还是略顿了一下,“青蔓她是来帮着我洗头、送衣裳的!”
嗯?丹彤一愣。
“你,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怎么能歪想到那里去!”
“你!”丹彤被说臊了,羞得满脸通红,口中也再不知遮拦,“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有!你就是骗人家,骗人家!”
承泽气得哭笑不得,被激得没了词,只能空保证,“将来我也不会!绝不会!!”
“不会?你演什么痴情种子?!你当初是怎么看上嫂嫂的?还不是看人家长得标志?嫂嫂是好看,可天下数她好看么?即便就是,也有看腻的那一天!到时候,到时候,你这不是往绝路上逼人家么?!”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我只知道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女人!!”
激烈的争吵突然停止,周遭静得似能听到日头缓缓沉落的声音……
丹彤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说什么?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女人?不懂,不懂,心猛一颤,忽然惊醒……她不是天下之最,只是他的唯一,将来再有美若天仙、妩媚销骨又怎样?在他眼中,只有她,才是女人,她可以老,可以衰,甚至,可以死,因是唯一,他再无旁路可去,因是唯一,不待相守,已是地老天荒……
“承泽……”丹彤叫出这一声,鼻子竟一酸,“这,这话你可曾说给她听?”
承泽颓颓地摇摇头,“有何用?她腻烦我,再不想见我。”
“那她……若真是如此,你怎样?”
“能怎样?总不能强着她……其实想来,是我求得太多了,老天已是让我们在一个屋檐下,朝夕可见,我竟还不知足。如今,逼得她病,逼得她想躲……”他长长叹了口气,“我只求能退回曾经就好,我在芳洲苑,她在馨竹园,一辈子这么守着,不也是守么,你说是不是?”
“那你,你真的能为了她……不娶?”
“女人,只她……旁的,我还怎么娶……”
丹彤听得心里滚烫,“承泽,我觉得她,她心里也不是没有你……”
“行了,”承泽摆摆手,“你不用骂完我再说好听的了。我骗我自己还不够,你还来骗。”
“我说的是真的。”丹彤有些急,都怪自己不明底里会错了意,如今想说实话挽回竟又做了难!“是真的!我去看嫂嫂的时候,她半天都没让我进去,待见了,她分明是哭过的!”
“什么??”承泽一惊,继而急问,“她哭了?真的哭了?”
“是啊是啊!你想想看,她若真的腻烦你,与你那般绝情,生气是自然,怎么会伤心呢?”
“可……”承泽一时喜,又一时晕,竟再想不明白。
丹彤此刻倒似下定了决心要成就这对苦鸳鸯,出谋划策道,“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不敢。咱们不如激激她,逼她就范!”
“就范??”承泽挑起了眉,“你要做什么?”
丹彤笑着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
“啊??”承泽惊叫,“这怎么好??”
“是假的,你怕什么?当初不还真真吞了那要命的参么?这会子倒怕了?”
“不是我怕,我是担心吓着她。”承泽还是不依,“她眼睛有隐疾,大夫说不知哪一天、何因由就,就会出事。若是她一急……”
“哎哟!你可真是的!刚说人家心里有你,你就当成多深的情意似的,哪就能一时为你急得犯了病、看不着了?”
“那万一呢?”
“万一如此,更见真心啊,横竖以后也是你养着她,你不嫌不就……”
“胡说!”承泽立刻打断,“不行!”
丹彤看他油盐不进,只得又道,“那这么着,我跟着她,若是她急了,我就告诉她,这样如何?”
承泽听了,倒似妥,正要开口,忽然天上一声闷雷,两人未待抬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下雨了!真是天助你也!”丹彤乐得直跳,“承泽,快啊,骑马往崖那边去!我这就回去报信!”
“说的时候缓着些,别吓着她!”
“知道了!”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来得猛,一时天地不辨。山路上两匹快马,一个往上,一个奔下,各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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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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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称心如意
……
昏沉沉,黑暗如灌了千斤沉铅压得人一动不动,游散的意识强挣着在身体里慢慢聚拢,鼻腔里炙烤般干痛,却依然嗅得到那一股股穿透而来的水腥味……
缓缓睁开充血的眼睛,酸胀得厉害,眼前朦胧的光晕唤醒了更多的知觉,整个人僵硬枯乏,两臂却火辣辣烧着了似的,难耐之下想挪挪身子,刚一用力,腰肋间毫不防备一阵巨痛,断裂一般,“啊!!”
“哎呀,你,你别动!”
承泽顾不得疼,赶紧寻了这紧张的声音去,烛光中看到一张哭花了的脸,再看周围再无旁人,本就浑身难受的人这一来更不适,闷声赌气道,“怎么只你??”
“你可算醒了!”欣喜中丹彤丝毫不觉这话中的不满,看着神志清醒的他,眼中忍不住泛了泪,“你吓死人了……”
可床上那鼻青脸肿的人此刻却根本听不进什么醒啊死的,只管嘶哑着声音问,“人呢?人呢?”
看他伸长脖子努力往门口瞅,像是要挣起来,丹彤赶紧按住,“可不能乱动!我给你看过了,这回真是牵扯了旧伤,虽是没再错开筋骨,可若再不当心,谁知还有没有当年的福气!”
“人呢?啊?丹彤,她人呢?”
看他什么都顾不得,一身的伤还只是牵扯着心,丹彤这才又想起这一番自作孽是为的什么,安慰道,“在呢,都在跟前儿守了你一天,大夫刚走,慕大哥送慕夫人回房去了,嫂嫂也一道随着走的。”
听说她不待他醒来就走了,他的心一沉,委屈得浑身疼,“她是不是不在意?是不是根本不在意?”
“不是不是!”丹彤赶紧解释,“听说你失足滑下了崖,嫂嫂当时身子就软了,若不是慕大哥及时揽住她,就晕倒在地上了。”
“真的??”
“嗯嗯,”丹彤用力点头,“掐了好半天人中才缓过来,至今那脸上都没血色呢。”
“真的啊?”他笑了,干裂的唇绽出了血丝,第一次为她的痛觉到高兴,这种感觉好像很不地道,却很妙,又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她后来怎样?”
“能怎样?”看这人伤得都动不了,还只管顾着情…事,丹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把人都吓死了,我都受不得,何况她?”
“她哭了?”承泽依旧兴致勃勃地打听,血丝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是不是为我的伤心疼得哭了?”
提起那让人胆战心惊的伤,又见他这不知死活的样子,丹彤实在没了好气,“哪有你这么傻的?一再跟你说假的假的,做做样子就行了,你怎么真的跳下去了?!当自己是个好人么?不记得身上带了多大的伤?”
“设计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