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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以为,此番并非将军失虑。胡人豪爽,将军与乌恩卜脱私交多年,深谙他的为人与行事,此举许是情势所逼,深有隐情。且看他之后行事也已顾及这一招鲁莽,巩固可汗之位是他的当务之急,今后数年一定不会再轻举妄动。”
闻言庞德佑未置可否,又低头提壶,徐徐点茶。“我虑的不是乌恩卜脱,是靼靼那个老匹夫。”
“哦?”承泽有些疑惑,“那边这些年本就不如瓦剌,如今瓦剌又换了强主,他不小心看护自己庭院,难不成还有心来犯我中原?”
庞德佑笑笑,“这就是我今日叫你来的原因,有些隐情是时候告诉你,警醒着,才好早做防备。”
“请将军指教。”
“乌恩卜脱有今日之成就不单是靠他的文武才略、兄弟们的骁勇善战,还有一个至关重要之人。”
“哦?何人?”
“他的夫人。”看承泽更是不解,庞德佑卖关子地抿了口茶,这才道,“她是当年靼靼老太师的掌上明珠、素有草原霞光之称的娜仁托娅郡主。”
“什么?!”承泽几乎惊得跳了起来。
庞德佑哈哈大笑,“没想到吧?当年的乌恩卜脱不过是瓦剌营中一个小武将之子,千扯万连好像与那老太师有点什么亲戚。后来么,我与他约定,只要他赢得芳心,我就助他事成。当时我并未报太大希望,一来想着那郡主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怎能就慧眼识珠看上他?二来么,即便他二人有意,那老太师又怎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他?遂我之后又为他另做了谋划,谁知他非但得着芳心,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连老岳丈都收买了。我当时就笑,儒子可教也!”
承泽有如晴天炸雷劈得头晕眼花,天哪!将军你不知道他是如何事成,我却知道!原来那狼群,三哥三嫂,竟,竟是如此传奇!
讲述完这段离奇往事,庞德佑神色略沉,“如今那靼靼太师正是娜仁托娅的兄长,此人虽也是个人物,却性子烈,断没有他老父亲的沉着。如今妹婿做了瓦剌可汗,我恐他错估了势头,狼子野心又起,蹿掇那老匹夫来犯我中原。”
“将军虑的极是。只是,靼靼若来犯我,不可避过瓦剌。虽不指望乌恩卜脱能为我分忧,可他毕竟新掌权,且与将军有约在先,总要有所忌惮。又有内兄这层关系在,该会略做牵制。”
“嗯,言之有理。”庞德佑微笑点头,“我果然没有挑错人。”
“将军过奖。”
“我早有书信去给秦良,你此去虽则要恪尽己责不可逾越,可也要时刻警醒多留一份心。”
“属下谨记!定会尽心辅佐秦将军。”
“嗯,秦良跟随我多年,有勇有谋。若实有不合,可先书信与我商议。临阵之前,一切以将军为令。”
“是!”
议罢公事,刚刚的两盅茶已散去缥缈的热气,庞德佑拈起小盅,果然温凉,便随手倾在茶盘中。撇去旧茶,重提了茶壶,茶汤细细斟入,红浓剔透,苦香缓缓。承泽在一边看着,心里暗暗盘算,喝过这盅茶便可起身告辞了。
看小壶又落座炉上,承泽正想待主人先饮自己便好随后,却不料庞德佑竟是托起茶盅,双手奉上。这般礼遇相与刚才的亲近更让承泽不知所措,一时有些慌,“将,将军,您……”
庞德佑看他局促,似定要逗弄,脸上笑意越浓,“接着啊。”
“属,属下岂敢?”
“我庞某从不做那逾礼之事,你接着,待我说给你缘故就是。”
见将军坚持,承泽左右无法,又踌躇了一刻终是恭恭敬敬接在手中。
两人相对而饮,庞德佑这才道,“我确是有事相求。”
“将军何出此言?有事只管吩咐属下就是。”
庞德佑笑着摆摆手,“私交私事,岂敢称吩咐?”
“将军于承泽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收留我一家老小。于公,将军是我的上司,于私,将军也并非旁人,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承泽自当尽力。”
“好,那就恕我直言了。”庞德佑略顿了顿,正色道,“我想求的是一门亲事,你我两家的姻缘。”
“咳!” 承泽早已放下了茶盅可还是被狠狠呛到,一口气短险些失态。心里直叫苦,庞亦馨那般举动傻子也看得出来,原他并不上心都只为将军的态度极是正,非但看得出他并无意,还常会为了小妹过于亲昵的动作而于他尴尬,遂承泽一直笃定将军妹婿这顶帽子断不会扣在自己头上。可这笃定面对此刻的提亲便彻底转了向,一边努力屏着咳,一边挖空心思想周旋,“多谢将军厚爱,只是,只是承泽尚未……”
“呵呵,我何时说是给你提亲?”
“嗯??”承泽一愣,再看将军面上竟是略有些难为情,更摸不着头脑,“那,那您是……”
“我是为自己,向慕青提亲。我想迎娶她做我的夫人。”
“不行!!” 这一声尖利,想都没想就冲出了口,待自己再反应,承泽才觉这腾地起身驳话实在是大失态。再看庞德佑那冷静带笑、毫不觉意外的眼神,承泽震惊之余猛地心慌,一时强压着落座,再开口语声也有些不得把持,“将军,静,咳,我家嫂嫂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嫁进易家,怎,怎可再提议亲一事??”
“慕青她确实早早嫁作人妇,可也早早孀居深闺。我朝开明,夫妻尚可和离,寡妇改嫁又算得什么?既是嫁得,我怎的,就提不得亲?”
“将军!先父母早年辞世,老太太带着我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如今总算熬得承泽成人当家,未及光耀祖宗,竟将兄长的未亡之人他嫁,属下,属下如何对得起先父母和尸骨未寒的兄长??”
兄长?你还有脸提他?!庞德佑不由在心中冷笑,面上依旧平和,极是体谅道,“你所言甚是。原我也是想待到今年冬慕青三年孝满再提此事,可你即将远走边疆,不得已才提前商议,还望见谅。”承泽又急急想应,庞德佑抬手制止,“你是一个明理之人,至孝不可愚孝。老太太百年之后,你兄弟二人分家另过,撇下她还是妙龄之人,就这么孤苦一辈子,你于心何忍?”
“多谢将军体念嫂嫂,只是我与桓儿并不打算分家,老太太百年后也会相守度日。至于嫂嫂,我兄弟定会好生奉养,绝不会撇下她一个人凄苦伶仃!”
庞德佑笑了,“承泽啊,你这少年郎毕竟是未娶之人,怎知这往后的日子不是你兄弟诚心侍奉就可解她孤苦。待到一日,你成了亲,承桓成了亲,夫妻融融,相亲相爱,她一个寡居之人除了躲在房中枯守,又怎能分去丝毫欢愉?”
“将军,我,我绝不会……”
“绝不会怎样?”庞德佑拈起半盅凉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为了寡嫂,要终生不娶?”
这一句实在是让他哑口无言,七尺男儿,满腔热血,此刻却只觉无力,他为她争不得,非但争不得,竟连在旁人面前为自己一句承诺都不敢……
“不瞒你说,于慕青我倾慕已久,诚心想要娶她为妻。你若顾及我后院之争怕她受苦,我此刻便可诺下,妾室原就未有什么名份,送回乡即可。从此,夫妻一双人,相守白头。”
“将军……”
“承泽,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她,让她一辈子顺心顺意。你若当真为嫂嫂好,就该为她应下。也算,我求你这一桩。”
一个“求”字出口,庞德佑的姿态与语声已甚是谦卑,承泽的心一时乱至极,面对这般的恳求与承诺,又忽地一片空白,他似无路可退,无理由可想,可他又怎能点头?怎能将自己的心拱手送与他人……
“将军,多谢将军厚爱,可承泽……恕难从命。家宅内院之事不便与将军言讲,可嫂嫂她已是我易家人,今生,都是我易家人。我会好好照看她,绝不会,绝不会让她孤苦无依。有劳将军挂念。”
明远斋一片静,咕咕的,只有小炉上将干的茶,簌簌的,只有窗外的雨水……
良久,眼见着榨尽他紧张的神思,庞德佑这才开口,“既如此,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听到这一句,为何不曾如释重负?承泽只知恍恍道谢,又尴尬一刻,起身告辞。临出门依旧不放心,回头道,“将军,老太太身子不适,恳请将军莫在老人家面前再提起此事。”
“嗯,”庞德佑点头,“虑的也是,我就不要再去得罪她老人家了。”
“多谢将军体谅。”
看他落寞而去,庞德佑靠进椅背,笑了……
送走承泽,傅瞻掩门近前,施礼后轻声回道,“将军,都安排好了,可是动手?”
“不急,再给他些时日去琢磨,去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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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明远斋回来,承泽便再无一日安宁。曾经只苦不能相守,何曾想过会有人来与他争夺?这种心慌与思念不同,那迫入神经的恐惧与折磨无时不在,似一个醒不来的梦靥,任是心焦汗冷,也无法抗、无法挣脱……
老太太真是到了迟暮之时,这一病就是整个春天。直到将入夏,才略略好转。承泽每日公务回来就是守在老人病榻旁,侍汤侍药,寸步不离。一来自是孝心虔诚,二来,也是期盼老人早日康复,好让他在赴边疆之前能安排合家返回江南。
这日衙中空闲,下晌没什么事,承泽便早早回府。来到西跨院见老太太歇晌未起,自己不便打扰便静声坐在一旁守着,一时听着早蝉,出神想着心事。
“老太太!老太太!!” 寂静的院中突然一连串扯破了嗓子的叫嚷,入耳极乍,失魂落魄!
惊得承泽一个激灵,正要问,就见福兴儿连滚带爬来到眼前,鼻涕眼泪哭嚷,“老太太!老太太!!”
见老太太被惊得一阵心悸,承泽恨得厉声喝道,“混帐东西!大呼小叫的,你丢了魂儿了??”
此刻的福兴儿真似没了魂儿的空壳子,看清眼前,扑过来双手扯住,“二爷!二爷!!不好了!不好了!”
“混帐!!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啊!!”
“三爷,三爷下了大狱了!!”
☆、第七十九章 请君入瓮(下)
承桓入狱真如晴天霹雳,老太太闻言未及问出究竟就呕出一口黑血,蓝月儿更是哭晕了过去,易家上下顿时天昏地暗。
自那一刻起,承泽就再无安闲之时,虽则庞德佑虑及他家中变故许了假,可即将随军戍边,每日营中甚是繁忙,他总不可能完全脱去,于是这一日的茶饭便再无时候,公务之余到处奔走。相与这身子的疲累,心焦惶惑更是折磨。承泽年长承桓近十岁,小家伙从小就跟在他身后;一个桌上吃,一个床上歇,情深谊厚。承泽深知自己的小兄弟胆子小、性子柔,最是与人善,书读得尚可,功夫却不过是花架子根本伤不得人!这样的桓儿究竟是怎样会为了一个不着边的小戏儿打残了岳义勋的小公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在福兴儿失魂落魄的讲述中,说是前两日是岳夫人的寿,虽并未大张旗鼓地贺,却仍是在府中摆了两日的酒,并请了一班小戏儿。那日下了学,岳鸿飞吆喝着去他家后园子,说是戏班子第二日要走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