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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顺着遛儿拍马屁,“皇上福泽绵长,皇上金口一开,小穆子的老母定然好得快。”
海公公笑骂一句,“还不退下,就你这猴儿精怪。”
小顺子在她印象中是个成了精的家伙,怎么如此不知分寸?她现在知道了,在皇帝身边,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
小顺子和海公公都退下了,皇帝回到案前,重执笔,把她晾在一边,等了好久,她也站了好久,皇帝才揉揉发酸的脖子,不知是笑是怒,“丫头,你够沉得住气啊。”
她有点懵了,只听皇帝又叹气,“你这丫头倔起来的脾气就跟她一样。”
她的思维实在跟不上皇上的心思艰深晦涩,只好试探地开口,“皇上的龙体的不适宜服用有腥气的药。”
皇上似乎对她开口关怀的话语满意了,“你看出来了?”
腥气,药汁,药渣,偷窃,她心眼一亮,莫非那小穆子是内奸?
再一想,谁会埋了卧底监察皇帝的身体状况?
一想到背后可能牵扯的人,她就冷汗涔涔。
皇帝对那人似乎成竹在胸。还是整件事是皇帝的圈套,为了顺藤摸出背后的瓜?
皇帝心知她想到明处去了,略带安慰淡道,“朕没有故意误导他们,朕的确是时日不多了。”
她愕然,“皇上……”
“朕的吐血症越来越重,朱砂丸虽能震住一时,可是长久以来,朕的五脏六腑早已噬透了。”
她怎会不知皇上让她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可叫她如何接受,皇帝一面把她当成自己人,同时又捏着施家一门命脉威胁她?
“这绣墨斋,是她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皇帝语气忽然变得轻缓,眉间溢出丝丝柔情,一如她之前见过昙花一现的温柔,轻声道。
“朕很想看凌波湖的荷花,朕怕是等不到荷花开了。”
眼前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一个失去了至爱的男人,想起海公公的话,她不由心一软,“皇上想看,为什么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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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藕色深处(二)
更新时间2010…11…1 18:24:05 字数:3160
早春的凌波湖,新荷未长出,残枝断藕与薄薄的冰层连一片,放眼望去,光秃秃的枝干一深一浅地插着,衰景连天,实在是让人伤怀。
皇帝的兴致不错,命人驶了一艘乌篷船式样的木舟过来,小舟不大,能容得三四人,上面有拱形黑篷顶,似是江南女子的采莲船。
海公公忧心皇上的龙体不适宜出外吹风。皇帝竟像小孩子一样,挣脱了海公公的手,踉跄几步上了船。
小舟内早已铺好厚厚的毛垫子,船尾船头各生起一个小暖炉,船内温暖如春。
皇帝执意不要海公公跟着,除撑船的小太监,船上只有她和皇帝两人。
早有人在远远前方,划着船,撞破碎冰,排除湖中异物,为皇帝的船开路。雪早停住了,乌篷小船推开波浪,渐渐往残藕深处驶去。
船内点起熏香,她依皇帝令将焦尾琴一同带来,上了船才发现,小船十分干净整洁,似是有人常来,另有一把琴静静躺在船舱里,正是静妃的绿绮琴。
船行得很稳很慢,施玥儿和皇帝各坐一端,除了各自心事重重,反而有点像一对忘年之交,卧舟听雪,把酒谈心。
皇帝手边,便是那卷能让她心跳加快的圣旨。
皇帝出神地远眺凌波湖,目光悠远而幽深,微笑着,“她什么也不要,连朕的后位也不要,唯一向朕开口要的便是这满湖荷色。”
凌波湖的传奇她早已听过不少,传奇的不是静姐姐的恩宠,而是站在权力顶端的帝皇罕见的用情,荷花开得再好又怎样,到了冬天逃不了零落成泥的命运,这宫里何时少了姹紫嫣红,花期又怎及人心易变?
她却是几近冷笑的一声:“我记得静姐姐说过她喜欢文竹,没有美丽的颜色,可是四季常青。”大觉寺的后院栽满文竹,静姐姐便是因为喜爱满园的绿色,才挑了这么一个园子。
她有激怒皇帝的意图,皇帝却一眼看穿,毫不留情笑道,“你再怎么说对你处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咬了咬唇,不语。
“你还不肯承认朕赢了?”
“我赢了还是输了,都改不了结局不是吗?”
皇帝放下怀中暖炉,目光再度投向湖面,戏谑一笑,“若他真能放弃一切带你离开,说不定朕会答应。”
她心里苦笑,真这么容易放过了他们,又何必费了诸多周章,皇帝够高段儿,以他的位尊,来不得棒打鸳鸯一套,皇帝要让她看透一切,甘愿自行离开。
“朕敢跟你打赌,因为朕再了解齐儿不过,儿子之中他最像朕。”
“皇上说这些是想让我甘心么?”
皇帝冷了几分脸色,“敖儿是静妃的孩儿,朕不希望看到他伤心。”
因为韩成敖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所以他要什么,皇帝会尽一切手段替他得到,她跟一个被他偶然看到,哭闹着不肯放手的布娃娃有什么区别,等他玩腻了,又会扔到哪里去?
皇帝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不了解敖儿,以后你便知道朕是为你好。”
每个人都是为她好,皇帝如此,韩煜齐也是如此,从没有人问过她要什么,自作主张替她安排,心凉飕飕的,连大逆不道的话也出来了,“皇上知道六皇子不适合龙椅。”
皇帝的声音也有了几分薄冷,“朕知道朕的龙椅适合谁!”
她听了只是苦笑,皇帝握紧了暖炉,“朕比谁都了解敖儿,他虽顽劣,实质天赋过人,本性纯厚,你以为朕仅是因为静儿的缘故?”
她怎么敢,皇帝的威名前无古人,恐怕后亦无来者,帝皇的野心,红颜何时能左右半分,红颜能祸国,不过因为国已不国。
嘴角掀起讽刺的弧度,“六皇子自然是虎父无犬子,我却不敢自比静妃。”
她宁愿放弃区区一个所谓侧妃之位,难道会愿意接受一整个**?
皇帝不知为激动起来,暖炉从怀中滚下去,瓷色一般白的脸上涨上了一丝血色,一双目却如鹰钩般紧紧抓住她,呼吸紧了起来。
“皇上……”施玥儿有些慌了,哪知道皇帝这么经不起刺激,上船时海公公塞给她应急的朱砂丸,手忙脚乱地去翻找。
皇上靠着船身,紧闭上眼,额角的青筋跳动起来,竟然冒出了冷汗,似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朝船外望去,他们的船离岸已经很远,不远处倒是有几艘护驾船,她想起皇帝说发病越来越频繁,正想唤救,皇帝虚弱地说,“不要……惊动人,朕不要他们看到!”
心急意乱中,她一眼看到绿绮,琴弦静静散发着清冷的光,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抱起琴,放在膝盖上,轻轻拨起弦来。
绿绮一曲,琴声奇异地抚慰了皇帝的灼痛,皇帝脸色缓缓平和下来。
琴声里,她不由自主想起了琴的主人,那个淡如菊、素如莲的女子,是她的一段缘,还是她的一个劫?
蓦地,另一段琴声加了进来,不紧不慢,缓缓追上她的拍子,是皇帝弹起了焦尾琴。
琴声唤起了她记忆,皇帝弹的,正是她记得参差不齐的后半阙《绿绮》。
一页轻舟仿佛载着记忆驶回旧日,她想起大觉寺文竹林深处,每到黄昏时候,必定会传来附和的琴声,融合在琴声中默契让她动容不已,对隐在文竹里弹琴的人也好奇得不得了。静姐姐一再告诫她,不要去打扰那人,难道那弹琴之人是皇帝?
这一对到底是仙侣还是怨偶?
皇帝的神色很祥和,沉醉在手指的挑弦中,一曲渐渐终了,才张开眼。
“想不到朕还记得这曲子。”
她却心虚地不敢再看皇帝,皇帝慢慢恢复过来,皇帝只有想起了静妃才如此平和,皇帝给她讲起了静妃的故事。
“那年朕还是未封的皇子,第一次见到初静,是在江南的采莲节上,她穿得一身碧绿的裙装,正是江南女子采莲的装束,朕还记得她站在莲舟上,赤一对脚丫子,挂着铃铛,手腕像雪一般白,朕觉得她的笑让世间的莲花都失了色。”
“朕对她念念不忘,一直找寻这个采莲女子,后来才知道她是薄州县令的独生女儿,朕匆匆寻至,她竟然一早定了亲,定亲那人是薄州监察御史翁厚为最心爱的小儿子,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小定的亲,初家婉拒了朕,初静知道了朕的身份,却看也不看朕一眼。”
她沉默地听,皇帝会轻易罢手,便不是后来威震四野的皇帝了。
“朕回了京,半年以后,朕封为太子,那年薄州连日暴雨,大河缺了堤,淹死百姓无数。先皇大发雷霆,朕请求亲自前往彻查河工。”
她浑身一颤,想起施家一案,预感到皇帝自动请缨不会有好心,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一查之下,翁厚为承认监督河工不力,其中还牵涉贪污受贿,案子越扯越大,连同初家共八十二人一同收监。”
皇帝神色自若,无关八十二条人命,仿佛不过在谈一段很久以前的宗卷。接下来,皇帝的野心便昭然若揭,他坦白告诉初静,若想保住初家和青梅竹马恋人的一家,便先要成为皇亲国戚,也许能从轻发落,初静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静儿是如此秀灵的女子,她如何不知朕趁火抢劫,她成了太子侧妃,却一直不快乐。朕登基以后,根基不固,仍不能封她为后,朕竭尽所有对她好,朕能感受到她渐渐打开了心扉,她为朕生下敖儿,朕只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到她面前,朕不能常去看她,把敖儿放在身边教养,只为她能常常来看朕。”
这样一个以阴谋开始,似乎能以美满结束的爱情故事,她听得有些痴了。
“二十年来,朕从不许她回家省亲,为怕她知道当年的事,谁知翁家的儿子竟在当年的事故中不死,他处心积虑混入宫里成了一名乐师,初静知道了一切,她搬进冷宫,不允许朕碰她一寸,宁愿对着神佛,也不愿看朕一眼。”
长久的冷淡,再多的盛宠,也终于相看两相厌,皇帝利用她的孩儿牵绊住她,再后来,初静离宫带发修行,宁愿长伴青灯,不求解脱,但求心中无爱无恨。
她想起一个问题,“静妃为什么会死?”
皇帝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因为她知道了,初家和翁家八十二口,早在她成为太子侧妃第二天,全部处死。”
她感到背后的冷汗渗出来,眼前的帝皇,如果说曾经的痴情让人动容,他的心狠更是让人胆寒。静姐姐如何能承受得了八十二人死于非命,不过因为皇帝在江南莲塘上的惊鸿一瞥?
她忽然明白了,文竹林里弹琴之人,不是皇帝,而是静姐姐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位采莲江南的女子,裙色如荷,皓腕胜雪,她身旁的少年,如兰芝玉树,风流俊逸,曾经的一对璧人,如今少年白发,红颜老去,只能隔着一片竹林,借琴声诉说尽二十年来的思念和痴狂……
她对皇帝突然充满了恐惧,皇帝对她所做的,不过是历史重演。
莲花不堪秋风残,而这朵莲不过是皇帝后花园众多中的一朵。
皇帝说了太多话,一时累得脸色黯淡,闭上眼,许久才缓缓张开,眼里忽然没有了丁点神采。
“为了得到她,朕从来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