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衾姐没处去,往外就走。朱妈妈扯住道:“那有人家与你见礼你好不睬他的?”楚卿一头唱喏,偷眼觑他。果然庞儿俏,脚儿小,比小姐不差一二分。衾儿含羞,福了两福。楚卿道:“小弟新来,只身无靠,全仗姐姐照拂。”衾儿不语。楚卿道:“昨日奶奶的话,姐姐不必避嫌,未知老爷回来何如。如今是一家人,若姐姐不肯与我说话,固然是大家体统,姐姐日后自有胜我十倍的佳配,我是不中意的。但教我客路他乡,仰面看谁?”即向袖中取出桃红汗巾一条,金通气簪一枝,递过去道:“权为敬意。”朱妈妈替他接着,看道:“哎呀,这是金的。”楚卿道:“是紫金打就绿通气簪,送与姐姐通发。”朱妈妈道:“戴这样簪儿,是个好人家子了。衾姐姐,在别人,吴小官决不送他。如今你两个,终久是夫妻,不要拂了他盛意。”衾儿在里边时,朱妈妈已对他说:“吴小官见你不理他,道你看他不上。”如今又见他送簪,只得向朱妈妈道:“那里有不说话的人?只因昨日奶奶偶然说出,原未必作准,你们以为当真,教我羞答答,怎好开口?若疑我看不上吴家哥哥,是反说了。况此事要凭吴家哥哥本心,没有我作主。如今把这句话丢开。若要说照顾,这簪儿断不受。”楚卿道:“姐姐若不受,我在此做甚么?就要去了。”衾儿见说起决绝话来,也就应道:“我若受了你的,自古才郎薄幸,倘若你另有中意的,去了,懊悔起来,还是我守着你,还是送簪还你?”楚卿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只得诡一句道:“不瞒两位说,我舍间原有些家私,因梦见一个神人吩咐云:‘才子与佳人,姻缘上蔡城。’故此我到这边。这句话,对小姐也讲得的,那希罕这一根簪儿?又不是聘礼,不过送与姐姐做些人事。就是姻缘,成不成,也情愿送与姐姐插戴的,为何不受?况且梦中之话,我也不过试试耳,原不作准。方才姐姐讲‘把这句话丢开’,极有主意的。但要姐姐早晚替我用情些就是了。”衾儿道:“如此,我权收了。”放在荷包里,就去托饭,送转书房来。楚卿上前来接,那衾儿肥白的一双纤手没处缩,被楚卿摸了一把,自己拿到书房。衾儿立在门首道:“也要说过,我此身虽在大户人家,却礼法自守,夫人小姐家教又严,以后若要浆洗衣裳,要些长短,只要朱妈妈私对我说,自然尽心的。若汤水茶饭,得空同着人送来。若不得空,要我一人送来,断不能够。莫道我无情也。”楚卿道:“多谢!但姐姐,既蒙见爱,也不要说了尽绝话。倘我要些甚么,若你不肯独自送来,难道转误我不成?”衾儿微笑,摇头道:“未必。”走至转弯处,回头相一相,进去了。楚卿就取梳镜,对朱妈妈道:“我已买了,烦你带还衾姐。”
欲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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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观胜会游憩梵宫 看娇娃奔驰城市
词曰:
才遇仙娘,见推轿帘,有意咱行。花解语,玉生香,想杀我刘郎。没奈何,乔装剪发,托入门墙。痴**旁西厢,琴挑心未逗,抒拒意先防。若个事,九回肠,与那个商量?且学他,登楼崔护,一试何妨?
——右调寄《意难忘》
话说胡楚卿,随蔡德来到下处。清书笑问道:“相公可曾看见么?”楚卿把眼色一丢,道:“胡说!”清书与蔡德会意,晓得店中杂闹,远方人看妇女不便,明日路上闲讲未迟。因此就闭了口。楚卿暗想道:我明日要做这勾当,蔡德是老成人,必然力阻。不如写封书,设计打发他先到遂平,留清书在此,又好替我装扮。
一夜无辞。明早,楚卿在床上,唤蔡德道:“我连日劳顿,昨又走急了几里路,身子困倦得紧,意欲歇息两日,着你先到遂平何如?”蔡德道:“许多路在旁,何争这九十里?且到遂平安息,省得大家挂念。”楚卿道:“你有所不知,我到遂平,俞老爷必定留入内衙,一来请酒演戏,二来客边不得舒畅,拘拘然有何好处?我如今用个名帖,写一封书,你将家中带来套礼,再拿五两银子,买些礼物,预先投进,俞老爷也好打点银子。我一到,盘桓两日就回,岂不两便?”蔡德道:“不难,相公若要舒畅,同到遂平城外,寻个寺院歇下,待老仆把书札投进。只说相公路上有事耽搁,着我先来的。如此就是,何必在此远隔,教我放心不下?”楚卿道:“我身子委实不快,若勉强上了牲口,弄出病来怎好?”店主人见楚卿要住,巴不能勾生意,便对蔡德道:“老人家,你相公是少年公子,吃苦不得,急行一里不如宽行十里,在此我自会服侍,不须你费心。还依着相公,你先去。”蔡德见说话近理,只得先去吃饭。楚卿起来写书帖,将箱内礼物交与蔡德,将身边银子称出五两,买些礼物。又称五钱,与蔡德做盘费。蔡德吩咐清书,小心服侍,两三日就来,叮嘱主人几句,出门去了。
楚卿哄蔡德起身,遂吃了饭,唤清书,附耳道:“如今有一事与你商议,切不可泄露。到县前往西去,右边一条巷内,有大墙门,门边有一条字,‘本宅收觅随任书童’,问他家姓甚名谁,做甚么官。往那里去,见机说话,即刻就来。”清书道:“相公问他收觅书童,敢是要卖我么?”楚卿道:“不是卖你,我有缘故。少不得对你说。”清书去了一个多时,就进来回复:“我方才走到他家墙门,见对门豆腐店,有个老婆子在那里。我假说借坐,等个朋友。因问他:‘前面大墙门里甚样人家?要收觅书童到那里去?’那婆子笑道:‘我晓得你来意了,他家姓沈,名大典,号长卿,一向做兵备官,旧年十二月上京复命。朝里见他能事,今福建沿海地方,倭寇作乱,钦差沈老爷去镇守。不日到家,就要上任。着人寄信回来,要讨书童。他家极是好的,奶奶又贤慧,又无大公子差使,只有一位小姐,名唤若素,才貌双全,年纪十六岁,要检好女婿,未曾许人。你若要去,身价银五两,老爷回来,又有银子赚。是极好的,不要错过了。’我见他说得好意,只得假应道:‘我是不要去,有个亲眷托我,故此替他问一声。’那婆子道:‘你亲眷在那里?’我说:‘就在西门外。’婆子星飞舀一碗腐浆与我吃,又说:‘今日是好日,你快去唤那亲眷来,到我这里,吃了便饭,我同他进去,作承我吃一杯中人酒。’他就催我起身来了。相公,你道他竟认真起来,好笑,好笑。”楚卿听了,拍掌得意道:“妙,妙!我亏你提醒。”清书道:“是甚么缘故?”楚卿掩上客房,道:“沈家小姐,就是昨日进城看的,果是绝色,却恨无门可入,见他字上要收书童,我痴心要趁此机会,改扮投进,图个缘法,却不曾想到受聘不受聘,若一时失检点,进去,他已受过聘了,岂不是劳而无功,总得窃玉偷香,也是坏了阴骘?你方才说未受聘,岂不是一喜?又婆子说他才貌双全,岂不是第二喜?况有婆子引进,故此得意。我如今就要做了。”清书见说,呆了半晌,道:“相公主意差了,这个断使不得。”楚卿问:“如何?”清书道:“他是官宦人家,进时易,出时难。相公卖身进去,教我怎生来赎你?如今蔡阿叔又往遂平,我在这里还是等着相公好还是回去好?”楚卿道:“你在这里,切不可擅自回去。我随婆子到他家,得见小姐,看他有何话,订个终身之约,央媒娶他。若是无缘,十日五日,我就出来。”清书笑道:“如此还好。”楚卿道:“拿你家中新做的衣服来,我穿一穿看。”清书取衣服递过,道:“我嫌长,只怕相公嫌短。”楚卿穿起来,倒也不长不短。遂脱下来,付清书折好。幸喜此日店中无客,又兼清静。楚卿原是弱寇,未戴网巾。除下板巾,叫清书把头发周围挑下,用剪刀剪齐。清书道:“相公如此走出去,店主人就要晓得了。”楚卿道:“剪齐了,我原梳上,戴巾出门。”两个弄了周时,把镜一照,甚是得意。复梳上来,对店主人道:“我有个朋友,在东门外,要去拜他,住三日五日未可知,清书却要住在此间。这一间房,我有铺盖物件在里面,不许他人睡的。”主人道:“盛价在此,不妨。若恐年纪小,相公不放胆,有甚么财物,交我便了。”楚卿转身进房,将三十两银用剩的,称一两与清书,去买布做衣服,将十两交与主人,余银自己带在身边。叫清书袖着梳镜衣服,别主人出门。店上买一双眉公蒲鞋,又买一条玄色丝带,检个冷静寺里无人处,梳下发来,脱去自己袍子,穿上清书衣服,换去朱履,系了玄色丝带。清书把楚卿衣服等物收拾,包作一包,跟楚卿出寺。
此时,虽则日长,已是午后。楚卿道:“忙不在一时,且到店上吃些点心。”吃完,就把衣服等物一包,当在店上道:“此物是我家相公的,今没有银子还你,暂当在这里,我转来取赎。”两个人遂走到豆腐店来。婆子道:“你亲眷在那里?”清书道:“这位就是。”楚卿即上前作揖。婆子将楚卿一看,大喜道:“两边造化,有这样标致小官,老爷自然欢喜。你今可曾吃饭么?”楚卿道:“吃过了。”婆子道:“我须问过你姓名根脚,方好领你进去。”楚卿道:“我是归德府鹿邑县人,姓吴。自幼读书,因父母早亡,并无靠托。今要在遂平寻一个亲戚,要央他访个乡宦人家去效劳,后来招赘一个妻子,算做成家。”因指着清书道:“这位是我同乡,他如今现在遂平县俞老爷衙内做亲随,前日告假,来游白莲寺遇见了。多承他说起,故此引到这边。”婆子道:“原来如此。只是,立契那个做保?”指清书道:“这位又在隔县。”楚卿道:“做保就烦你老人家。如今且不至立契,待老爷回来,立契未迟。”婆子想着,不立契,没有中物到手。遂摇首道:“这就不敢斗胆了。倘你后日三心两意,不别而行,反要诬你拐带东西,着在我身上,叫我那里来寻你?”楚卿会意,假说解手。到没人处,取出银包,检四五钱一块另包,走来道:“老人家,我不比没来历的人,就是要立契,我会写,凡书启柬帖,都能替老爷出力,比别人身价不同,却要三十两银子,还要一个好妻子。我就到鹿邑,寻个表叔来做保。如今老爷未回,奶奶怎肯出这许多?若老爷回来不肯,我就去了。况且做了文书,你就担干系。不做文书,后来我要去,由得你责备他不肯出价,是无干系的。你的中物,我自然谢你。如今先有几钱银子在此,只要你引我进去,后来成事,还要重重谢你,不必奶奶要中物。”遂将银子递去。那婆子见送银子,满面笑道:“据你说来,甚是老实。但银子怎好收你?”楚卿道:“只当茶意,谢在后边。”话未完,婆子老官,叫做薄小澜,卖豆腐回来。那婆子对他说着,老官欢喜,就要领楚卿去。婆子道:“你不会说话,还是我去。”遂领楚卿来到大墙门口。
原来,沈家管门的叫做贾门公,那婆子对他说了情由,门公道:“你是相熟的,自进去罢。两位阿弟权在这边坐坐。”婆子去不多时,忙忙出来道:“奶奶甚喜,叫你进去。”原来沈家要收觅书童,是要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