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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见连馨宁一张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便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倒是云书一片云里雾里。
“小姐这话奴婢却不懂了,若小姐去闹成了,难道姨太太能落什么好处不成?”
“傻丫头,你忘了姨太太家有个如今已经年过二十还不会自己穿衣吃饭的傻儿子?”
“啊!天地良心,莫非……莫非她存了这种没天良的念头!老天……”
云书见连馨宁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似有戚戚然之色,忙掩了口不再出声,丝竹到底老练些,随意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三个少女便又说笑了起来。
谁知刚送走了一个,准眼便又来了一个,想在这府里安安生生地关起门来过日子,已然是痴人说梦。
“回三小姐,三太太和四小姐都在立等着您呢,依我看你也别磨磨蹭蹭了,怎么着就这么一个人了,换身衣裳难道就能翻出朵花来?”
听着眼前这个刁奴几乎毫不掩饰的奚落,连馨宁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眉,根本连眼角也不去看她。
那海棠是三姨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如今三姨娘理事,她也就俨然成了半个女管家,为了讨好她家主子自觉将三姨娘这个称呼改成了三太太,是个十分刁滑势力的女子,一向撵高踩低惯了,欺负这在府中毫无地位的三小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见连馨宁居然不理她,心里的火蹭蹭直上,正要竖起一双柳叶眉来发作,却被丝竹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哎哟我的好姐姐,一大早地就听见你满院子跑,让我来好好瞧瞧你可是有三头六臂?这府里上上下下八十几口人大事小事都堆到你的头上,可不是要累坏了吗?”
这海棠最是个虚荣要面子的人,一听丝竹这样笑嘻嘻地奉承她,立刻便来了劲,也坐在那儿随她攀谈起来,自然都是说些她如何能干如何得老爷太太的上市之类。
这里连馨宁也不去理她们,由着云书扶过她的头迅速地为她梳了一个时下闺中小姐们都喜欢的流云髻,自己懒懒地朝首饰匣子中望了一眼,挑中了一支清雅有余却无甚富贵像的紫玉鸦头钗。
“小姐,陪三姨娘出门,这样会不会太简素了些?”
云书一想到那女人颐指气使的嘴脸,深怕连馨宁又要吃亏,不由面露难色。
连馨宁拿着簪子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今天要去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说是陪三姨娘去珍宝斋挑点首饰,其实那边早安排了荣府的人来相看,说起来着实可笑,这连府最是要体面的,可如今为了荣华富贵竟然由着别人把自家的女儿当什么似的挑。
唇角漾起一抹冷笑,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了数十次。若被荣家的人挑去,从此远离这冰牢似得鬼地方,远离三姨娘母女的冷眼与欺凌,岂不好?
有了这层想头,她淡淡无波的眼中不由闪现了几分光彩,将那簪子放回,思量着选了另一支攒珠金丝凤钗,端庄贵气,亲手簪于发间。
又取过细笔蘸了胭脂对镜稍作沉吟,随即挥手一舞,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赫然眉间。
回身看着几个丫鬟惊艳地张大了嘴,尤其是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海棠,如今也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只是一笑而过。她的母亲当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虽不济,多少也继承了几分,如今只是将始终藏着掖着的芳华悄悄崭露一角而已。
索性拣了一件绛红色滚金边丝缎长裙,艳丽的色彩配上她清冷浅笑的面容竟格外招人,裙裾翩翩中也越发衬托得她肤白胜雪身姿窈窕起来。
一路扶着丝竹的手走出了院门,几个正在打扫花圃的丫鬟小厮远远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却人到了面前才想起行礼,脸上皆难掩惊讶赞叹之色,这三小姐平时不言不语衣着素净,没想到打扮起来竟如此出挑,四小姐一向爱俏,可如今一看只怕给三小姐提鞋都不配呢!
海棠见到这木头似的倒霉小姐打扮了一番还真成了天仙,原本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气无处使去,现下听到这几个粗使仆役也敢私下议论她家主子,心里更加又妒又恨,跟在连馨宁身后忿忿地走了一阵,忽见一个丫鬟提着水壶自西边迎面而来,不由冷笑着不着痕迹地伸出了一只脚。
哐当!啊!
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众人一阵忙乱的呼声传来,丝竹心急如焚地拉着连馨宁全身上下检视了一遍,在确定了她没有一处烫伤之后才放了心,可惜了这一身好衣裳,袖口和裙摆上全都沾上了水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也不知怎得脚下打了滑,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那提水的丫鬟吓得不清,一面朝着连馨宁磕头,一面怯怯地拿眼角觑着海棠。是被绊倒还是自己滑到,她当然很清楚,只是没有这个胆说出来罢了。
海棠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边,连馨宁看那丫头的神情便知是海棠弄鬼,却只得隐忍不发。
“罢了,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前头不是四姑娘的院子么?丝竹你回去取套干净衣裳,我在四妹房里等你。”
“是。”
丝竹应声而去,海棠见没挑起点事来心里自然不乐,不过连馨宁终究还是不能穿这身漂亮衣裳出门了,也算出了口恶气。
她是伺候三姨太的人,自以为比这府里所有的丫鬟都高上一等,哪里愿意去服侍这无权无势的三小姐,便草草福了一福傲慢地说道:“回三小姐,奴婢怕三太太等急了,先去花厅禀报一声,就不能伺候三小姐更衣了。”
“你去吧,替我跟三娘说一声。”
连馨宁也不去追究她的无礼,淡淡地交代了一声便径自朝四姑娘院里走去,留下海棠一人站在那里恨得牙痒痒。
明明她只是个仰人鼻息的潦倒小姐,还是个庶出的,为什么就能摆出一副不容人侵犯的小姐派头?而她,竟然还真的被她身上隐隐散发的不怒自威的气息给镇住了,真是见鬼!
四小姐连霓裳早已陪着她母亲在花厅吃茶闲聊,院子里自然是无人的。连馨宁提着湿漉漉地裙裾朝着一间偏僻的卧房走去,站到门前却听见里头有两个人压低了喉咙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上门来要过多少次银子了,我们姨娘哪一次没有给你?眼下你胃口也太大了,让咱们上哪儿一下子给你弄一千两去?”
“秦嫂子你可别糊弄我,如今三姨娘当家管事,赫赫一个连府,区区一千两在哪里昧不下来?嫂子你就当帮帮我,要不是当初我帮着姨娘偷了砒霜给老板赶出了铺子,如今早做了铺里的半个掌柜了,还用得着……”
“你给我闭嘴吧!这种没天没日的话你也敢到府里来说!”
那秦嫂子吓得一把捂住那个中年男子的嘴,想想不妥又赶紧松了开来。
“嘿嘿,我的好嫂子,你看,要不是我那副好药,那二姨娘能那么短命?要是二姨娘没死,三姨娘如今就能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连馨宁听到此处早已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紧咬着牙关扶着廊柱而立,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铅般动弹不得,肩膀忍不住战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好似被针扎着般疼痛无比。
娘,我的娘亲,原来你走得这样冤枉!
缘至缘错?
珍宝斋是京城中最有名的一间银楼,全城的贵妇名媛都喜欢到他家买首饰,一来他家的好东西确实多,二来也冲着珍宝斋这个名号,戴着他家的金银首饰,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连家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大太太那房自不必说,就连三房的母女两也是这珍宝斋的常客,因此若说是他家的女眷要挑首饰,自然不必亲自出门,只需差个人给他家的陈掌柜的说一声,他必定殷勤小心地收拾好新到的宝贝送上门去供太太小姐们挑选。
今日这不是另有所图么?
马车刚在珍宝斋门前挺稳,陈掌柜便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侧着身子候在一边,另有一个机灵的小厮自车夫手里接过脚踏在车门边摆稳,最先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看她一身绫罗绸缎衣着考究,寻常殷实人家的太太也不过如此,但陈掌柜跟连府打了多年的交道,当然也对他们府中的事情略知一二,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在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嬷嬷罢了。
果然,那仆妇一出来便回头从车中搀出了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姐,体态丰腴婀娜如同三四月里怒放的芍药,一双丹凤眼私下里流连,说不出的风情韵味。
这位便是连府的四小姐,连霓裳。
连霓裳才一出来便咋咋呼呼地抱怨车夫驾得太快颠得她头晕,那嬷嬷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有所收敛,跺了跺脚也不等她母亲出来,看也不看站在一边弓着腰给她问好的陈掌柜,甩手便冲进了店里。
前些日子她与娘亲不知费了不少周折才求得揽月楼的头牌乐师霁月公子教她抚琴,今日便是上门拜师的正日,谁知为了三丫头的婚事竟然就这么推了,那一次再想约他又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三丫头,什么东西!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亲身的,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连霓裳自幼娇惯性子蛮横,哪里知道三姨娘一片热心张罗背后的心思,心中越想越气,便朝着紧跟着进来的三姨娘和连馨宁恨恨地瞪了一眼。
“好了,这可不是在家里,你也给我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才是。”
三姨娘宠溺地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进了里头的雅间,丝竹扶着连馨宁跟在后面。
“几位夫人小姐看茶,小的已经叫人去取江南新到的头面样式,每样都只有几件,戴了绝不用担心与别人重样。”
三姨娘带着两位小姐在一张圆桌边坐下,早有小丫头上来奉了茶并一桌子精致小点,陈掌柜也小心翼翼地站在三姨娘身边听候她的吩咐。
“你少跟我弄鬼,首饰倒也罢了,今日我们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人来了吗?”
三姨娘瞅着他嗔怒地哼了一声,便低头吹着手里的茶盅。
“我的好太太,您吩咐的事小的哪一件敢弄错了去?这不,人就在隔壁那间,隔着帘子能瞧得见这边。”
“都有谁?”
“呃……就是荣府的几个女眷,两位连老爷的姨娘,还有连大太太身边的严嬷嬷。”
陈掌柜有点心虚地把头别到一边,三姨娘心里有事哪里顾得上留心他,倒是连馨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一动。
莫非……荣家还来了什么说不得的人物?这个人会是谁?
心中存着疑问使她越发言语谨慎,面对连霓裳的黑面和冷言冷语,她也都一笑了之。
“我说三姐姐,这可是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我要是荣家,可看不上一个傻里傻气的木头少奶奶,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啊?”
连霓裳存心看连馨宁的笑话,故意拔高了嗓门揶揄道。
“妹妹说笑了,这珠花的样式好新奇,倒从没见过的别致,姨娘瞧瞧,你戴着正合适,多富贵。”
连馨宁淡淡微笑,取过一只珠钗递到三姨娘的面前。
三姨娘本不是真心要陪她来相看,不过是为了在连老爷面前讨个好,表示她有度量能容人,能善待那死鬼二姨娘的女儿,而且早早敲定这桩婚事,也能为她的宝贝女儿解除危机。
现下被她这么一说,眼神也被眼前的好东西吸引了去,却没注意到外间的铺子上正有人隔着珠帘朝里头张望,而百无聊赖中的连霓裳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公子,一身宝石蓝纹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