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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下来你要做什么?”青骊问道。
慕空果断地下床,拉着青骊道:“我们一起吃。”
青骊忍俊不禁,看着慕空速速收拾着衣装,她起身说去打水。
马车早在外头等着,车夫看渐离带着青骊和慕空从医馆出来了,立刻跳下车相迎。
青骊此时抬头,见日薄西山,斜阳已落了楼宇之后,却光线绚丽,一时竟看得有些痴醉。
“七姑姑。”慕空扯了扯青骊袖角。
青骊这才回过神,对困惑的慕空浅浅笑了笑,由车夫引着上了马车。
渐离上车时,慕空往青骊身后靠了靠,防范地看着神色安定的男子。
青骊微笑致歉,将慕空搂住。慕空顺势枕着青骊的腿,闭上眼装睡。
毕竟还是孩子心性,纵然明白那些道理却还是难以身体力行的。如此想着,青骊嘴角不由浮起笑意,却生涩苦楚,目光落在孩子稚嫩的侧脸上,又是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
渐离就坐在对面坐着,看着此时青骊与慕空的动作,这样祥和安静,若非当真相依相靠,谁能给对方这样多的信任,将彼此互相托付?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莫名浮动起烦躁,手握念珠的僧侣蹙眉,微微侧过身挑开窗帘。夕阳照来,有些晃了视线。他眯起双眼,看着经过的屋舍楼宇,目光却更显深沉。
看了不多时,渐离回头,却见青骊也正看着他挑开的那一处帘子,看着外头街景,比起方才在医馆对他时显得有些淡漠的眼光,这样的她看来哀婉了,沉静了。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探寻的视线,青骊收回眼光,却依旧不免与渐离的目光有所触碰。她将灰色僧袍的僧侣又打量了一遍,淡笑问道:“渐离师傅在看什么?”
渐离不语,放下挑帘的手,而马车却也是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什么事?”渐离问道。
“前头路窄,有车过来,这会正在掉头走。”车夫道。
渐离未应,阖眼静坐。
前头确实传来马车声响,并且环玲叮当,比起渐离这辆质朴素雅的车,光是这声音就能听出繁简贫富。
“继续走就是。”开始拨转手中念珠,渐离淡淡道,语调却显得生冷了。
车夫这便继续驾车。
此后车厢内再无任何言语,除了渐稀的人声和始终辘辘作响的车轮和马蹄声,青骊就这样静静听着,到马车再一次停下。
车夫挑开帘子。
青骊正要叫慕空,却听渐离道:“已经睡着了。”
那么长时间的漂泊和居无定所,对一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孩子来说显然太过辛苦,无怪乎慕空现今这样嗜睡。
渐离先行下车,在车下伸手道:“把孩子交给我吧。”
青骊迟疑,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触动了她某一处的思绪。
“青骊姑娘不放心吗?”渐离姿势未变,那串念珠依旧在手。
车下男子从容温和的笑容映在最后一缕夕阳光下,如同打开了时光的旧匣,抽出里面的丝缕,牵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见青骊未动,渐离又上车,将慕空抱下,动作快却轻柔,衣上淡淡的檀香就此飘起,加重了回忆的味道——过去在出云庵的精舍里,也时常有这样的味道,安静了时光,也苍白了过往。
“姑娘快下车吧。”车夫劝道。
青骊就此下车,才发现渐离已经抱着慕空走开一段。她立即小跑跟了上去,见孩子在渐离怀里睡得正香,这才放了心,继续跟在渐离身边走向茅舍。
待将慕空安置好,青骊又是守在男童身边,仿佛任凭时间如何,她就是这样默然却深切地注视着这个孩子,一分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空儿有你这样的姑姑,不论贫贵,都是很幸福的了。”渐离道,纵然神色依旧淡得看不出,却暗有情愫波动——欣羡。
“那是我给空儿父母的承诺,所以就算是我死,也要第一个保护空儿。”青骊的坚定隐忍而果断,看着熟睡中的慕空,却又不自笑了出来——空儿也在用他的方式关心她,就好像过去承渊那样。
“贫僧多问,看姑娘的言行举止,应该也是出生大户人家,但又不像诸多大家闺秀那样太多骄纵……”
“谁没个年少懵懂就妄自作为?只是后来被教导得多了,也就收敛了。”青骊起身,眼里依旧是渐离那一身灰色僧袍,却在这样的时候与男子的神情显得格格不入。她垂眼,心中又想起年少流光摇曳,就如同她之前从医馆出来看见的薄暮之光,曾经,她是站在高处看的,而现在只能这样脚踏实地,抬头仰望。
“青骊姑娘看来年轻,却是经历不少,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感叹。”如此一句,渐离已走到青骊身旁,眼角瞥见女子暗暗流转的眼波,她却仍旧外表平静。
“渐离师傅遁入空门也是因为凡尘纷扰?”青骊问道。
安宁的眉目由此微起波澜,渐离转头看向身边将思绪抛入窗外夜色中的女子。她的一身素衣是他为她准备的,但却仿佛这就是与生俱来便跟着她的物什,这样干净沉敛,到了极致却有一种锋芒。
“出家之后,每日吃斋礼佛,除了看经阅典,就是侍花弄草,听听虫鸣鸟啼,也是乐事呢。”青骊这样说着,越来越慢,一直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声音。
“看来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明日我带些经书过来吧。”渐离笑道,温柔清淡。
“麻烦了。”青骊颔首。
“时候不早,我先回寺里了。”言毕,渐离便转身离开。
来去皆静,青骊目送那灰影离去,终于在视线里也找不到,她渐渐转下目光,又投向床上正在睡眠中的慕空,惨笑叹息道:“若是佛经箴言对我当真有用,当初我便可以参悟了。”
窗外,一帘月光,照进茅舍内,照在她足尖,却不是当年跳跃的简单快乐,有那个站在一边静默微笑的少年,看着她将沙包一次次丢下,看她在明月下数着数,专心地进行着儿时的游戏。
翌日,渐离如约带了经书过来,到茅舍前,只见舍门微开,门缝里有素衣女子坐在桌边的侧影。
他并未立刻叩门,只听同样坐着的慕空诵念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这样的句子。而青骊也适时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门缝狭小,照不得青骊全身,却能教渐离看清女子此时耐心娴雅的神色,专注于笔,落目在纸,仔细写着。
待慕空诵读完毕,青骊也就此收笔。他接过女子递来的纸,看着纸上娟秀细瘦的字迹,问道:“孝……”
见慕空支支吾吾,青骊只替她接下,道:“悌。”
慕空依旧双手拿着纸,问道:“七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对父母之爱视为孝,于兄弟姊妹兼有友人之爱视为悌。”青骊道。
青骊说完,慕空遂低下头,目光黯然,看着手中白纸黑字,视线竟变得模糊。
“不许哭。”青骊又一次这样严肃而严厉地同慕空说话,说得不快,却字字有力。
慕空哽咽一声,艰难点头,转过目光正要同青骊再说什么,却是就此看见门外灰衣僧影。
渐离心知不所谓再隐藏,遂推门而入,道:“打扰了。”
青骊只暗暗庆幸慕空发现得及时,却未曾表露,只朝渐离颔首示礼。
“贫僧给姑娘带了些经书典籍过来。”渐离将东西放下,看见方才青骊写下的那页纸,视线停了片刻,问道,“姑娘有没有想过送空儿去学堂读书呢?”
不想渐离如此提议,青骊与慕空面面相觑,都未回答。
“城中天韵书院的院士与贫僧略有薄交,如果姑娘有意,贫僧可以帮忙。空儿还小,多和外界接触,不是坏事。况且孩子聪慧,将来必定大有所成。”渐离道。
青骊只等慕空回答,却见男童就此朝渐离揖过,道:“空儿谢过渐离师傅。”
渐离笑如清风,看着转身收拾桌上书本经卷的慕空,默默拨了拨手中念珠。
“又要麻烦渐离师傅了。”青骊看着抱书而去的背影,纵然并不十分放心,却终究也能劝慰自己暂且安心。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他们都不知前路如何,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行差踏错以致残局难收。
桃花凉(三)
慕空入学第一日,青骊亲自送至书院,却不曾下车,只看着面色尚稚的男童朝自己揖礼之后,独自走入陌生宅舍。小小的背影最终消失,她怔怔看了许久,才放下车帘,等待日落时分,重新回到这里,接慕空回家,风雨无阻。
这是她活着最大的理由,所以从来不曾懈怠。一日复一日,朝暮交替,四季流转,她都望着书院的大门开启了再关上。进进出出的那个身影日渐长大,如今居然已经快到自己胸口了——三年,不长不短的时间。
“七姑姑。”又是放学时候,慕空同学友一起走出书院,老远就望见那辆素朴的马车停在街口,三年如一日。而车下,会有那个安静淡然的女子望向自己,浅笑地等着他过去。
青骊也早已经看见慕空笑意盈盈地出来。她站在原处,只能慕空与学友道了别,两人距离不远了,她才上前,问道:“累不累?”
慕空摇头,看着青骊越发沉静深刻的笑容,依旧笑着。
“回去吧。”说着,青骊就拉起慕空上车。
车帘是时被挑起,慕空正要扶青骊先行上车,却见渐离也在车厢内,温润如旧,僧衣有浅浅的褶皱,手中那串念珠经年不变。
“渐离师傅。”慕空的笑容顿时收敛,恭敬却也疏远地叫了一声。
青骊心知慕空对渐离莫名的心结从未解开,只是谨记着自己当初给他的教诲,是以三年来对渐离未有半分亲近。确实渐离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待他二人和善有礼,温泽宽厚。
待青骊和慕空都上了车,车夫这便驾车离开。
车厢内,无人言语。
“空儿,是有心事吗?”车轴转动声中,渐离忽然问起始终低着头的慕空,看来随意,却是已经有十分把握。
青骊回头,才发现慕空正期盼地看着自己。三年来,这个孩子一直对自己未曾有什么请求,如今却这样渴望。
“什么事,你说吧。”青骊道。
“我……我听他们说,下个月……城里会举办‘流觞节’……”慕空说完,又低下头去。
“你想去?”青骊问,见慕空再不抬头,她笑得让人几近觉察不到,“你觉得合适,就去吧。”
“真的?”慕空一时激动,当即抬头迎向青骊的目光,见女子的笑容里渗着理解,他遂安下心。
“还不谢谢渐离师傅。”青骊温柔道。
慕空心中感谢,是以此时对渐离的一声“谢谢”也显得比以往亲近。他听得渐离一声淡笑,也比过去开朗。
渐离稍稍跳起车帘,吩咐道:“前头七方斋。”
“又是去七方斋讲经?”青骊问。
渐离点头,拿着念珠的手立掌而起,道:“有心向佛之人,我等都可渡化。”
青骊微微颔首,低头才发现慕空竟一直在偷笑。孩子纯真无邪的笑容映在她眼里,纵然自身有所背负,但这一刻却化开了她心底的柔软,如同逐渐弥漫开的夕阳晚霞,幸福安静。
流觞节原本只是成台城内文人墨客之间的闲暇游戏,但逐渐就演变成了如今全城的一大节日。纵是如今在外战火不息,但城外自由顾成风大军驻守,整座成台城犹如与世隔绝,烽火不侵。
待到“流觞节”当日,慕空自然是最高兴的,只为离开雨崇之后,他从未再参加过这样的节会。
人群如织,灯影流光,朦胧绚丽,却有笑语声声,真切入耳,一声两声,竟就又抽丝一般,织就过往喧闹——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