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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院子里站在龙爪树下吸烟的乔祺,正满腹忧郁。'奇。书'
他想家了。离开了坡底村那个家,他才明白它对他有多重要。
家里储藏着回忆。在那一种回忆中,父亲、乔乔、他自己,三位一体的关系如同是黏米粥里兑蜜,坡底村人认为养人。
而在这里,每一个过去的日子,似乎已不再有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片断了。
但是他又难以撇下乔乔一走了之,内心矛盾极了。
七十八
第二天清晨,乔祺跑步回来,在院子里碰见了乔乔。
她说:“哥,天凉了。别只穿背心跑步了,小心感冒。”
“小妹,我求你一件事。”
乔祺的话,说得那么客气。
“哥你说!”
乔乔抬起了头。
“我想咱们坡底村的家了。非常想,想极了!我求你跟你姨妈说说,让她给我买票,我得走了。”
乔祺摸了她的头一下,转身离去。
乔乔呆住了。
尽管分离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但她还是呆住了。
从小到大,乔乔听惯了乔祺对她说“哥”怎样怎样;“我想……”、“求你”、“我得走了”,这种说法使她难以接受了,尤其在“大哥哥”决意与她分离的时候。不,不是难以接受,简直是难以承受。
乔乔呆呆地望着他进入别墅,怅然若失……
“姨妈,我哥他想家了,要走。可你千万别让他走啊!他要是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那你也别指望我能考上哥伦比亚大学了。”
然而乔乔对姨妈是这么说的。
午饭时,姨妈问乔祺:“乔乔告诉我,你想走,是吗?”
乔祺点点头。
姨妈笑道:“先生,你来得容易;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我外甥女没考上哥伦比亚大学之前,你不能走。”
乔祺沉默。
他的一只手,那时放在桌角。姨妈的一只手,轻轻握了他的手一下。
姨妈又说:“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女人,已经习惯了无所事事,也根本想不出有什么非值得我做的事。你不像我。这我理解。整天无所事事,你当然会不开心的。我替你安排一件你喜欢做,又有些报酬的事怎么样?比如,教几家美国人的孩子学学乐器……”
乔祺双眼一亮,随即目光又暗淡了。
他低声说:“可惜,我什么乐器也没带。”
姨妈又笑了。
“这好办。改天,我亲自带你去买。”
她的手,也又握了一下乔祺的手。
隔日,姨妈亲自驾车,带着乔祺和乔乔直奔洛杉矶市区。乔乔听管家说,姨妈很少亲自驾车外出,心里对姨妈充满感激。乔祺也是。他独自坐后座,一路不停地说:“这多让我惭愧,这多让我惭愧。如果你们愿意让我留下,其实不必替我安排什么工作,我也是可以再住一段日子的……”
姨妈望着车前镜中乔祺那副受宠若惊老大不安的样子,愉快地笑道:“可以再住一段日子,和高兴再住一段日子,你的心情不同,我们的心情也不同。我们都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再住一段日子。当然,更希望你能乐不思蜀!是吧乔乔?”
乔乔也愉快地说:“是。”
那天,姨妈带乔祺和乔乔去了洛杉矶最有名的乐器店,为乔祺买了大提琴、小提琴、萨克斯管和二胡。
按乔祺的想法,就不买大提琴了。他说小孩子家学大提琴,会受身高的限制,教学两不便。
姨妈说:“美国孩子个子高。大提琴是你拉得最好的乐器,怎么能单单不买大提琴呢?”
于是一并买了。
见乔祺的表情更加不安,又说:“别太在乎我为你花几个钱,谁跟谁呢?”
听她这么说,乔祺的表情才渐渐释然。
离开乐器店,姨妈又带他俩到体育用品店去,让他俩各选了一辆自行车。捎带着,又买了一副羽毛球拍。
姨妈去付款时,乔乔对乔祺说:“哥,你看我姨妈对我们多好啊!”
乔祺忧心忡忡地说:“是啊。这人情我以后可怎么还啊?”
乔乔学姨妈的口吻说:“还什么还呀?她是我姨妈,谁跟谁呢?”
姨妈回到他们身边,郑重地问:“以后,你们愿不愿陪我打羽毛球?”
乔乔说:“愿意!”
姨妈望着乔祺继续问:“先生,您呢?”
乔祺说:“当然,当然愿意!”
姨妈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辆自行车没法带回去,姨妈留下了小费,叫给送到家。
几天后,乔祺开始在乔乔的陪同之下,背着乐器,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到附近某些美国中产阶级人家里去教他们的孩子学乐器。那些美国孩子的父母,都是认得乔乔的姨妈的。他们对乔祺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欢迎的态度,并再三对乔祺强调他们对乔乔的姨妈的好感,说她是位极可敬的女士。这使乔乔很因姨妈而荣耀,也促使乔祺教得格外认真。不久,他也学会了些英语。怕耽误乔乔太多时间,影响她考哥伦比亚大学,就不许乔乔再陪他去了。
七十九
陪乔乔的姨妈打羽毛球,成了乔祺的义务。乔乔偶尔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打,很眼羡。
考哥伦比亚大学的压力在身,看一会儿就只得怏怏地回到房间里去做功课。
一个月后,姨妈已呈富态的身段,竟明显地开始恢复当年的苗条了。她不再慵懒,而开始体现活力了。甚而,看去年轻了几岁似的。
有天吃晚饭时,乔祺居然还没回来。
乔乔饿了,想先吃。
姨妈阻止道:“乔乔,等他一会儿嘛!”
乔乔明知故问:“等谁呀?”
姨妈说:“还有谁,你哥呗!”
“姨妈,我盼着你说他是我哥,盼了很久了。”
乔乔狡黠地一笑。
姨妈瞪了她一眼,正欲说什么,乔祺回来了。
他刚一坐下,就从兜里掏出几叠美元放在桌上,发愁似的说:“你们看,这叫我怎么办?这叫我怎么办?……”
他说那是几户美国人家付给他的学费,每户给一千美元,共六千美元。
姨妈笑道:“每月六千美元的收入,在美国算中等收入了。你应该高兴,我们应该恭喜你,你怎么反倒发起愁来了呢?”
乔祺说:“给得太多了呀!都叫我不好意思收。乔乔你替我挨家退回去些吧!我每户只留二百三百的就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别叫人家美国人觉得我这个中国人心安理得似的。”
姨妈问:“那你对他们表达你的意思了吗?”
乔祺说:“表达了呀!尽管我的话他们不能全懂,但意思肯定是明白的。可他们非要我如数收下不可。我不如数收下,就不让我走。”
姨妈说:“那你就可以收得心安理得了呀!快揣起来吧,别摆在桌上了。”
乔祺看着那些钱犹豫。仿佛它们虽是纸的,却是些很厉害的东西。碰一下,会咬他一口。
乔乔默默起身,绕到“大哥哥”这一边来。从桌上拿起钱,替他揣入了兜里。
她说:“哥,听姨妈的。”
“大哥哥”一个月挣了六千美元,乔乔心花怒放。只不过当着姨妈的面,不愿流露出她那股高兴劲儿罢了。即使“大哥哥”带回的是一万美元,她也不会像他似的仿佛觉得是件愁事。将美元亲手揣入“大哥哥”兜里,她觉得那一种感觉真是好极了。揣入自己兜里也不会有那么好。
无论乔祺,还是乔乔,谁都不知,那六千美元的学费,其实是姨妈替那些美国人家付的。是她预先将钱一一交给了他们,要求他们不可泄露天机。有一位经可靠人士介绍的大个子中国青年教自己的孩子学乐器,还兼教了华语,还有人替付学费,他们当然都乐得不得了。如此这般好事,美国何曾有过啊!他们当然也就对乔祺特别欢迎,而且乐于对乔祺表扬乔乔的姨妈是位可敬的女士喽!至于那些美国的大小孩子们,他们更是很快地都变成了乔祺的朋友。因为乔祺身上,具有一种仿佛天生的喜爱孩子的人性特征。其实那也不是天生的。是由 于从十五岁起就因为乔乔而充当尽职尽责的小父亲,一当就当了十七八年的比较自然的结果。
当乔乔归回到自己的坐位,乔祺喃喃自语:“真没想到,美国人这么大方。”
乔乔看着姨妈说:“我也没想到,太大方了!不过呢,肯定也是觉得我大哥哥教得用心,感动了他们。”
姨妈批评道:“哥就是个哥,不必非叫成‘大哥哥’嘛。你以前那么叫,是因为在他面前你太小。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记住以后要改改口了!”——脸朝乔祺一转,换了一种尊重的口吻问:“乔祺,你认为呢?”
八十
乔祺怔了一下,附和道:“是啊,是啊。乔乔,你姨妈说得对。”
乔乔则难为情地嘟哝:“我也不是总叫‘大哥哥’呀。”
姨妈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在乔祺的脸上,一副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这使她的表情看上去意味深长。
她慢言细语地说:“其实呢,以我生活在美国多年的经验而论,普遍的美国人在钱的问题上,非但不大方,反而特小气。丁是丁,卯是卯,分文不让。只不过少有的几个比较大方点儿的,都让你碰上了罢了。你只能当成是你运气好,啊?”
一番话,说得乔祺疑惑顿解。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见他笑了,乔乔也笑了。
见乔乔和乔祺都笑了,姨妈也笑了。
她自嘲地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得着教诲别人的机会,像小孩子得着了哗啦棒,且得玩一会儿才肯罢休呢!瞧,你俩装出规规矩矩的虚心模样听我训导,也不好动筷子,饭菜都凉了。那就多忍会儿,热一热再吃吧!”
于是姨妈轻轻拍手唤来女仆,吩咐将饭菜撤下去热一遍。等着饭菜重新摆上餐桌的时候,三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又聊别的话题。这种时候,乔祺一向沉默有余,很少主动开口。不知为什么,住的日子越多,他越发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即使往特殊了说,也只不过算是一个客人。尽管,乔乔的姨妈对他的态度,明显的已经变得越来越亲切,越来越良好,越来越不拿他当外人了。但是他内心深处的失落感,却并不是乔乔的姨妈对他越来越良好的态度所能抵消的。有时,他不由自主地总是会这么问自己——乔祺,乔祺,你得承认,血浓于水,乔乔和她的姨妈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乔祺,乔祺,你一定要摆正在乔乔和她的姨妈之间的位置……
他摆正他的位置的大原则那就是——力争做一位不惹主人反感的客人。而他的人生常识告诉他,那样的一位客人要在主人说话时认真倾听,不管主人说的是些什么话;主人不问自己的时候最好不开口;更不要和主人抬杠,哪怕是在主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
他基本上这样做到了。对于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并不需要刻意而为。因为他天性上本是一个少言寡语之人。
话题不知怎么聊到了体育锻炼。
乔乔的姨妈说,由于自己以前是演员,整天不是练功,就是这里那里演出,体形一直是好看着的。可自从到美国,不必练功了,没戏可演了,养尊处优了,就渐渐地腰也粗了,人也懒了,自己对自己的体形绝望了……
乔乔说:“姨妈,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女人,你现在的体形够苗条了!所以你还是要多运动。”
姨妈喜形于色地说:“是啊是啊!我对自己又恢复信心了。管家她们都说我有活力了,年轻了,有味儿了……还说我眼睛都比以前明亮了,真的吗乔乔?”
乔乔说:“真的姨妈!管家她们不是在奉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