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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的时候,邓阿姨让邓一群送送她,可肖如玉却笑一笑,拒绝了。邓一群不知道她这样的拒绝对他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他们还很生疏,只好尴尬地陪着笑一笑,在小院子的门口各自分了手。从她说要去的那个方向看,他估计她居住在省级机关的一个宿舍区里。他独自骑车往宿舍走的时候,就想:他们两人事实上存在着一定的条件差异。她的条件比他要好,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我要和她建立上关系,一定,虽然她的长相条件并不好,但她却是出生于干部家庭,对这样的家庭,他还能奢望什么呢?而且关键是这桩婚姻对他的前途“是好的”。邓一群在心里就这样想。
看来她的家庭背景是很不错的,它对他这样一个从农村出来的青年是多么管用啊!
邓一群一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躺在床上,很久都不能入睡,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这样的问题。而邓阿姨怎么想起来给他介绍这样的姑娘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老京剧青衣演员对他的关照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缘故呢?他为什么能获得她的青睐呢?他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起了那次晚餐和沐浴,这么说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在她眼里可能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倒是自己多心,足见自己还是一个“农民”。他想。但是她的那种话语和眼神,的确让他在当时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她真就那么无邪?
他陷于一种不解。
以邓一群现在的境界,他当然不会理解。像邓阿姨这样的人,在虞秘书长去世后,她不会甘于寂寞。她要建立起自己的关系。她需要那些老干部们承认她。她有这方面的经验。几十年前,当她还是剧团里一名普通演员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别人承认你,就必须有自己的关系,要有人为你说话。当时她的唱功、做功都不好,好些人都挡在她的前面。怎么办?只能一辈子演配角?她就一次一次地找团长,直到团长满意为止。团长欠了她的情,就要想法还。团长就为她说话。光有团长还不行,她就又去接触市里文化局的头头,甚至是省文化厅的头头。一步一步,她成功了。成了全团的一号人物。
邓一群是她手里的一张小牌。说真的,她也并没有想到有多大的收获,只是多做这样一件事,不管成否,她都会让人对她产生一种很热心的印象。
[33]
第一次和肖如玉约会,是两人共同到市里山西路上刚开的一家豪华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票价要比普通的贵一倍。那是一部外国警匪电影。他们坐在那种情侣座里,心情不错。主要是那种漂亮豪华的环境,使他们有种新鲜感,至少邓一群有这样的感觉。
电影院的音响效果是一流的。邓一群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喜欢电影没有放映前灯光大亮的时候,可以看到前后左右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那些姑娘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时髦之极。他知道自己在骨子里还是个土包子,过去二十年里看厌了乡村姑娘,所以到城里这么长时间对城里女性还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想到过去小时候在农村,难得看一场电影,有时为了看一场电影,还跑到十几里外的别的生产队(1979年后改成了村)甚至邻公社(乡)去。那是露天电影,多半是在村里的晒谷场上放映,附近几里地的村民都拥挤在一起。一片乱哄哄的。在他那时候的眼里,电影放映员是世界上最神气的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人同他们客气地打招呼,用村里的好酒好菜招待他们。那时候,邓一群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能够成为一名乡里的电影放映员。
第73节:第六章(3)
在邓一群的潜意识里,电影是和女人及性联系在一起的,他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到邻村去看电影,在那不大的晒谷场上挤满了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时候嘈杂的人声让你根本听不清电影里人物的对白。邓一群去得晚了,那正是一个收稻子的季节,他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在生产队里干活都还没有回家,他必须在家帮着做事。他的父亲和兄长们一回家,他晚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就跑来了。由于人很挤,他只能排在最后。他已经记不得当时放的是什么片子了,只记得电影放到一半,场外有个男人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说家里的孩子醒了什么的,叫了很久,那个女人才听见,而她正在场子的中间。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往外挤。挤得周围一片斥骂声——她挡住了大家的视线,她甚至挡住了电影光线在银幕上的投影(邓一群在那束光里看到她是粗壮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汗衫)。也许是因为邓一群站着的这个方向,人群要稀松些,所以她就径直朝他这边挤过来。当她从他身边挤过去的时候,他只感觉到她有一对非常肥硕的乳房。那对乳房是贴着他挤过去的。而在那短短的一瞬,邓一群知道了什么是性感。
很长一段时间,邓一群在心里一直想着那件事。它对他是那样地神秘,非常非常具有吸引力。它是那样地绵软,那样地丰满,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物件。还能有什么比那个东西更让人为它睡不着觉呢?尽管那个妇女一点也不好看,但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所以,她在他的心里就变成一个非常具有魅力的女人——再没有人能同她相比。
还有一次经历对邓一群来说也非常具有启蒙意义,同样也是在电影场上,却是在本村。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他去场外小便。很多人小便的时候都是在不远的地方,一边哗啦哗啦地小便,一边还扭着头看银幕——两件事都不耽误。这时候谁也不会去关心谁在哪里小便。只有女人小便的时候,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不让人看到。而邓一群虽然不是女人,但他也明显是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因为那时候的邓一群已经是高一年级的学生了。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但却有不少的浮云。他跑到了一个离晒谷场很远的田边去撒尿,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草垛。就在他小便的时候,他听到了背后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下意识地他就联想到可能是鬼魅之类的,身上的汗毛立马恐惧地竖了起来。另一方面好奇心就紧紧地攫住了他,使他想看个究竟。
虽然四周看起来光线朦胧,但邓一群还是很快就知道那是一对男女,正在那用干稻草铺好的地上,进行性活动。那一对非常地投入,居然对他到来的声音毫无觉察。他们的声音热烈而痛苦,欢快而紧张,细腻而奔放,粗鲁而温情。而他们那样的姿态与行为看起来有点像一对野兽,与邓一群平时心里梦想的男女之爱的美好的情境完全相悖(他当然也想象不出现实的男女之爱会是什么样子)。邓一群在那一刻吃了一惊,赶紧逃也似的跑开了。他心里甚至还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们为什么不看电影,而搞这样的事?要知道那天晚上的电影很好看,是一部印度的歌舞片。一对男女居然可以不看那样好看的电影而跑到草垛边搞这样的事,多少有点奇怪。当时邓一群在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走了几十步,却又终于停住脚步,他想看一看那一对男女究竟是谁。就那样,他站在那里,居然也忘记了电影。好久,他看到那一对男女走过来,他们相搀着,头并着头,还在小声地说什么。看上去,那个女的走路有点不对劲,她几乎是靠在那个男的身上,像个病人。当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邓一群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他们是从外村来的。那个女的从他身边经过时还发出声音很低的窃窃笑声,与刚才她发出的那种缠绵痛苦的声音判若两人。事情让他感觉是那样的不可想象和难以理解,它像一个谜团。
是电影,给那一对男女提供了偷情的机会。他想。
第74节:第六章(4)
后来,邓一群在白天还到那个草垛边去看过,那堆草还在,在灼热的阳光下好像散发着一股淫荡的气息。他心里止不住强烈的厌恶,却又止不住热烈的向往。他的心里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性,就是如此地丑恶而美好。
肖如玉决不会想到邓一群在同她看电影的时候,想乡下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没有那样的感受和经历。她从小就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票价从一毛到五毛到一块,都有过。
邓一群想到他过去和王芳芳的关系,也是通过看电影而建立的。王芳芳是他的一块心病,虽然他早已不再为那件事情而痛苦,但他有时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件事。一想到这件事,他就会有点不自在。不管如何,的确是她主动甩了他。这是他心里隐约感到的痛苦。他不会原谅她。他一直想战胜她,但她却根本不接招。她会为了她自己的行为而痛苦吗?她仅仅是因为毕业分配能够到市里就可以同他Byebye,可见人在现实生活中一旦面临着利益的选择,是多么地市侩。
王芳芳当然在后来知道了他留在了省城,他给她写过信,但她却没有回,一方面她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当时的选择太过功利,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另一方面可能不想让他太自得。她不想面对过去。半年前,邓一群回老家的时候,有意识地路过市里,想找她聊一聊,但却没有能够找到她。单位里说她不在。
肖如玉的脸形长得有点像王芳芳,但王芳芳没有肖如玉洋气。肖如玉和他坐着看电影的时候,一直有点矜持。他试图想亲近她(比如拉一拉手,或者把头挨得近一些),但她却好像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她不想在短时间里迅速压缩他们之间的空间。邓一群意识到肖如玉与别的女孩子的不同。她和田小悦那样的女孩子是一类的。不,她的出身比田小悦还要高贵。她有架子,一种来自于她出身的架子。她不肯轻易放下来。
电影结束了,他们出了电影院。邓一群提出要送送她,她同意了。他们没有坐车,就一直在街上走。这里离她的家比较近。他们一路走,一路谈。谈些什么内容,邓一群后来都记不住了,大抵只是双方单位里的一些情况。
后来就分了手,双方连手也没有拉。
邓一群对这一点记得很清楚。
现实生活给邓一群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可是葛素芹怎么办呢?邓一群感到很困难。毫无疑问,作为女性而言,葛素芹对他要比肖如玉对他的吸引力更大。葛素芹会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对丈夫会百依百顺。肖如玉就不会了,这是可以肯定的。肖如玉本身不足以吸引他,但是她的家族呢?
邓一群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关键的抉择关口。一旦抉择错误,他就会错了一生。他不能不三思而行。
稍后的一个晚上,葛素芹再次来到了邓一群的宿舍,邓一群没有把他开始谈朋友的事告诉她。她的精神很好,一点也感觉不到事实上邓一群正处于一种抉择的关口。
她只是一个打工妹,我不能娶她。娶她是不现实的。这样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可是,他要是做一个有道德的人,要付出怎样的一种沉重的代价呢?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人与人差别如此之大,并不是我想要做一个违背良心的人,而是我不得不如此。
从一开始,我并没有向她许诺说是和她恋爱,会娶她。我和她就是发生了性关系。没有什么可以内疚的,都是成年男女了,双方完全是一种自觉自愿,我并没有强迫她什么。这样的年代,性还重要么?
这样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