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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裂了’,那就是说狠狠揍一顿,打他个半死,直到骨头打折为止。这本来
是一个地形术语,是指硬石头上裂璺,用在人身上的时候是指骨头上裂的璺。当
然,这个词在医院也可以用。有时出了交通事故,为什么要给受伤的人拍片呢,
就是要看看他骨头有没有裂璺,实际上,这个词用韩国语的意思去理解就是‘裂
出纹路’的意思。”
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用最通俗的语言把这个词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好让
这些无知的家伙增长点见识,可没料到这两个小子就像没听见似的,不理不睬。
我一直认为,自己在俱乐部中是个学识渊博的“秀才”,是把其他几个人凝聚在
一起的中心人物,但现在看来这个“中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我自命清高,假模假式的那种“才子”劲头在一天
天降低。高中是我最为得意的时候,也是“才运亨通”的时节。有一两次,我还
把自己写的诗说成是歌德写的,故意拿给“当代才子”崔炳道看。
“嗯,真不错,歌德写的嘛,那还能差。”
我得到了崔炳道的称赞,心里美滋滋的,无形中我感到,自己已经赢得了
“当代才子”的尊敬和友情。
我自认为懂得多,学识渊博,所以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摆出一副哲学家、艺术
家的架势。崔炳道对我的内心世界是一清二楚的,却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点反感
的情绪来。可我则不然,当我看到他发表在文艺杂志上的那篇小说时,简直恶心
得想吐。这篇小说矫揉造作,充满了酸腐味和乳臭未干的稚气,内容除了自我陶
醉的低级趣味外,就是庸俗不堪的笑料。作为朋友,我对他的心思才智自然是了
如指掌。
祖鞠和升洲表面上常常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但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
认为我肚子里是有点墨水的。尽管他们俩并不了解我的内心世界,是两个被卖掉
还帮人数钱的大笨蛋,但和老狐狸崔炳道相比,我觉得他们还是蛮可爱的。
现在时间还很富余,我就把升洲和祖鞠送到了公共汽车站。这里已经接近南
韩和北朝鲜的临时军事分界线,所以坐车的几乎都是些大兵,他们一上车就靠窗
口坐了个一字长蛇阵,都把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看来,这些当兵的即便互相认
识也不愿意坐在一起,他们把旁边的位子留着,都在暗想,说不定能碰上好运气,
哪个汽车站会上来一个妙龄少女和自己坐在一起呢。这样也能饱饱眼福嘛。
祖鞠在上公共汽车前,突然脑袋里闪出了一个念头:斗焕是不是已经参过军
了呢?
人都是有多副面孔的,一生中不出一次错的人可能在某一天成为连环杀人犯
;一个夸夸其谈,能说会道的人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抑郁寡欢,沉默少言的“哑巴”。
听说,一个杀人如麻的黑社会老大竟为了救溺水儿童而被江水夺去了生命……总
之,谁都不会是一个永远模式化了的人,其行动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偶然的时间
往往会变得十分反常,甚至判若两人。
祖鞠想当学徒工的想法也是突如其来的。男孩子们小时候往往爱玩电工活儿,
装个收音机啦什么的。而祖鞠呢,偏偏有些特别,说他是男孩儿嘛,并不太像,
他不喜欢玩电工活儿。可不是男孩儿又是什么呢?谁也回答不出。祖鞠对男人们
爱玩儿的活计——赌博、推牌九什么的一窍不通。和祖鞠打牌等于在和小狗一起
玩游戏。也许祖鞠知道自己脑子不够使,才把那一点点脑容量留着,将来做男子
汉应当做的活计时再使用。
小狗玩到高兴处会摇摇尾巴或者亲切地汪汪叫几声,一点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祖鞠也一样,他的喜怒哀乐都是明明白白表现在那张四方脸上的,让他连肛门扩
约肌都不收缩就毫无顾忌地放出个响屁是容易的,但让他不管抓的牌是好是坏都
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是很困难的。
然而,要说祖鞠在任何方面都是透明的,那又错了。论起装洋蒜的高明程度,
恐怕没有人敢和祖鞠媲美。不知是哪一天,他突然抛弃了去工大上学的机会学什
么摄影。对这一举动,别人都不理解,他后来却洋洋自得地说:“我差点让自己
的艺术天才被埋没了。”可如果谁认为他将来要当摄影师,那又错了。祖鞠的抱
负不是这个,而是当一名记者,特别是随军记者。他要随着军队纵横疆场,把如
火如荼的战斗场面都记录下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崇拜拿破仑和挪威探险家南森,
想让这两个人的特点都能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祖鞠十分清楚,自己有两大“特
长”:一是能颠能跑;二是对别人的缺点和错误绝不姑息。说起这第二条来,没
有一个人不认为他的心是又黑又狠的。
祖鞠想当记者,实际上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十分清
楚。要真正成为一名记者,首先得有名牌大学的文凭;其次,录用考试得成绩优
秀。这两条祖鞠都不具备。
一般人从能阅读报纸起,都会从第一版往后翻。祖鞠则不然,他专拣时局政
治犯的判决栏目看,这个栏目里常出现的好多字他都不认识,每每把“不思悔改”
念成“不思每改”,把“怙恶不悛”念成“古恶不俊”,把“保镖”念成“保票”,
把“沉溺”念成“沉弱”,把“馄饨”念成“昆屯”,把“创口贴”念成“仓口
贴”,把“败北”理解成“北方败了”等等。就这个水平,不要说当记者,就是
去给记者提鞋也不够格。别看是位“白字先生”,他的心还蛮高呢,自己大字不
识几个,反倒爱拿起报纸挑记者的毛病,这个字写错了,那个字写白了,谁念得
不对。有人念“他特地买来啤酒”,他却硬说人家念错了,应该念成“他特的买
来啤酒”,因为动词前面的“地”应该念成“的”。弄得人家哭笑不得,不知说
什么好。
三月份,本来就要上学的祖鞠,顷刻之间希望又变成了泡影。要当学徒工的
事也泡了汤。所以,祖鞠又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是当不成记者,当个
摄影师也好啊,人生免不了会有遗憾嘛。说也巧,在摄影班进修过的二哥祖织正
为了拍摄假面脸谱和护乡神偶像在全国各地到处转悠呢。看到无事可做,成天晃
荡来晃荡去的弟弟,就让他去给自己打下手。祖鞠时来运转,高兴得就像见了动
物园猴子翻跟头的孩子,又蹦又跳。他想:拍照那玩意儿还不容易,不就是手指
头一动的事嘛,不学都能会!
谁都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学摄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应该会
的祖鞠不学,却把时间尽花在运动会啊,集会啊,这样那样的活动上了。一有这
些事,他免不了要跟师傅跑前跑后,忙个不停。很快,两年就这样过去了。
别看摄影这个行当人数不多,但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学徒制度。
想当摄影师,首先得当摄影师傅的徒弟,在暗室里帮着师傅卷一卷底片啦,折叠
三角架啦,对一下光圈啦,师傅外出时帮他背背行李啦什么的。做好这些工作并
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得进行体能训练。背上一大堆摄影设备在烈日底下站几个小
时而不晕倒,这是徒弟必须会的一项基本功。另外,还得眼尖手快,会看脸色。
师傅把照相机放在一棵大树底下,就应该知道要照这棵树了,得赶紧把三角架支
好,把遮拦镜头的树枝打掉;师傅把照相机放在有冰凌吊子的屋檐底下,就知道
他要照冰凌吊子了,除支好三角架外,照完以后还得赶紧把那些冰凌吊子打掉,
以防别人再照。
一个高级摄影师所带出来的徒弟,必须是一个为了让照片达到预期效果,能
把影响画面的电线杆子拔掉,会爬到天上把多余的云彩抹去的主儿。徒弟是哪位
名师带出来的,决定着他将来能否在摄影界出人头地。没有本事不要紧,但一定
得投靠一位名师去闯荡世界。像祖鞠这样,一没本事,二又是刚刚从一个新创建
的学校勉勉强强毕业,没有任何社会背景,想在这个行当站住脚那是很困难的。
祖鞠只想成名成家,对世道却一无所知,对自己的使用价值更是没有掂量过。他
的本事和能耐在师傅的最后评语中,充其量只能用“要实现自己的愿望还得加倍
努力”这句话一笔带过。
祖鞠为此十分苦恼,也着实彷徨了一阵子。毕业后一年都没找到工作,游手
好闲,无所事事。后来,一个高班同学把他介绍给了一位野外摄影师,说:“这
个人物的德性和你比较般配。”
这个野外摄影师既是个现场摄影师,又是个探险家,他曾经孤身深入非洲的
原始森林深处,拍了几百卷胶卷。据祖鞠所说,那个摄影师赴现场实拍时从不先
做准备,而是随机应变,量体裁衣,在千辛万苦中求得摄影成功的乐趣。
听说这位摄影师在小学的时候就当过童子军,后来解甲从影,在摄影界,他
只能算个新手,一些同行对他的作品并不欣赏是很自然的事。
端着优质的照相机,随便摁摁快门,然后再从几千张的照片中筛选出一两张
好的作品,这就是摄影师的工作。干这种行业,时间搭进去多少不说,就是体力
也是够难支撑的。有人还会挖苦说,那个摄影师拍的照片,连狗熊都能拍出来。
更有人说,森林里的大象用脚踩一下相机的快门就能照出那种德性的照片。很多
人对这位摄影师的评价既简单又干脆:咳,哪谈得上什么摄影实力呀,纯粹是用
人工换来的瞎片子。祖鞠一听这话可高兴了,一拍大腿:行啊,他就是我学习的
榜样!我没有什么实力,他也没有。他能拍出这种照片,难道我就不能?!——
祖鞠终于替自己找出辩护的词儿来了,别人对自己怎么评价就无须去管了。最重
要的是,大象的脚都干得了的事现在却还由那位新手在干,那我这个英雄不就也
有用武之地了吗?他满心欢喜地琢磨着:这就像一出电视连续剧,刚刚拉开序幕,
片名权且叫做“英雄的胜利”吧!想到这儿,祖鞠霍地站起来,把自己的座右铭
——“人生有胜又有负,此时不搏待何时”大声背了一遍,就毫不犹豫地投身到
野外摄影师的门下了。可意外的是,这位摄影师的手下已经有两个人了,那祖鞠
的位子究竟应该怎么摆呢?这可叫祖鞠犯难了。升洲的工作也很不顺利。他嘴
上老喋喋不休地怨这怨那,但实际上过得比谁都舒服。
升洲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又聚在一块喝了一顿。那会儿我们并不知道后来升洲
换工作会换得那么勤,权当“开门大吉”,留个纪念吧,几个人就这样凑在一块
儿了。当时,祖鞠对升洲说:“你小子现在有工作了,这是贤珠姐姐出钱供你上
学所收获的成果啊。”
祖鞠的这句话并不是指贤珠姐为升洲出大学学费那件事,而是指高三的时候
贤珠姐花钱让他去补习学校“加餐”。那时高考马上就要到了,升洲却一点书都
没看,最着急的是升洲的妈妈和姐姐。姐姐说:你得下决心复习,千万腾出点时
间来好好看看书。可不管怎么说,升洲还是我行我素,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