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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总觉得脸紧绷绷的,但在外人看来,也许还以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清
癯的白面书生呢。
见面的地点是基督教中心。基督教基金会一直把这里作为开展青少年文化工
作的一个活动场所。这个地方男女学生见面最方便,也最安全。老师不会跑到这
儿来揪住学生的耳朵把他(她)带走。如果选在面包店会面,一旦被老师发现,
勒令停学是小意思,学校还会在广播里发布一道“最新消息”:某年级某班的某
某学生和一个女生分吃面包和糯米打糕的时候被教导主任发现,不但挨了耳光,
还像一条狗一样嗷嗷叫着被揪了回来。出现这种情况后,你说说,这个学生还有
什么脸见人呢。在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威胁下,男女生要想私下会面,就得找一
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课外活动的名义到基督教中心去聚会,这种不受学校干预
的地方,恐怕整个城市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我们已经有了正式组织,所以,就堂而皇之地以笔会
支部名义在这里弄到了一个小会议室。素姬的笔会支部有四个女生同来。一眼看
去个个都挺傲气。她们学校是女子高中名校,校训中有“要恪守贞操和妇道”这
一条。这几个女生是自愿来的,内心深处还有些羞涩和拘谨,却还装出一副桀骜
不驯的样子,以免被男生瞧不起。这也许就是她们捍卫校训的一种行动吧。
就她们那种傲劲而言,也是素姬的神态最美。正因为如此,祖鞠和升洲的眼
神都一齐集中在了素姬身上。看到这种架势,我先是大笑数声,然后狠狠地瞪了
祖鞠一眼,让他把目光移开,不要看个没完。
开始的十几分钟,祖鞠表现得很主动,夸夸其谈,显得豁达而又开朗,屋子
里的气氛让他给调动得颇为活跃。他一会儿开玩笑说,你们长得都很漂亮,简直
分不出这究竟是笔会支部呢还是仙女支部;一会儿又毫无顾忌地操着蹩脚的英语
说,我的人生观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会儿又豪爽地劝她们喝可口可乐…
…总之,他的确是出足了风头。
“你最尊敬的人是谁呢?”
一个满脸雀斑的女生从眼镜上边瞟了祖鞠一眼,漫不经心地问,看来她从小
就读伟人的传记了。
“当然是南森了。”
祖鞠一点也没有犹豫,回答得干净利落——其实,这是我们早已料定的问题,
所以,我提前就给祖鞠准备好了答案。
“南森?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是哪个国家的人呢?”
那个女同学一追问,祖鞠可傻眼了,我只告诉过他有这么个人,至于他是哪
个国家的人,是干什么的,我并没有说,祖鞠当然就不知所措了。在桌子底下狠
狠踩了我一脚,那个紧张劲,就像一不小心手碰到火钳子上一样。“心有灵犀一
点通”嘛,于是,我就接着话茬说:“弗里乔夫。南森是挪威的海洋学家、美术
家,他孤注一掷,由西向东横穿格陵兰海,使世人震惊。由于他释放战俘、救济
难民有功而于1922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我就像知识竞赛节目主持人一样说得十分流利,自我感觉良好,但实际上,
放在桌子下边的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捏满了一把汗。
很明显,从这时开始,那几个女学生都开始用尊敬和佩服的目光对我另眼相
看了,也就是说,这回也该我在她们面前跩一跩了。
当然,这一通伶牙俐齿的回答,实际上是现炒现卖,是昨晚从百科辞典上抄
下来,背了几遍才记住的。为了怕露怯,我还背了一些其他的,譬如说,手表是
1581年首先造出来献给伊丽莎白一世的,那会儿手表只有一根表针啦,1945年芝
加哥的一名设计师米尔顿。雷诺兹首先造出了圆珠笔,可以在水里写字,这一消
息传开后,一个星期之内就卖出去了二万五千支啦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知识背了
一大堆,就连数字也都刻在脑子里了。但是,这些知识一直没有机会在人前显摆
过,今天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相处的时间越久我们就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女生的视
线,不是投向开朗、豁达、平易近人的祖鞠,也不是投向有着书生派头、满腹经
纶的我,而是投向了徒有外表的美男子升洲。
往常不管走到哪儿,升洲的书包里都装着印有韩国消灭寄生虫协会字样的粪
便采样信封和用红色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20”分的考试卷子。但是,今天升洲
却完全变了样,打扮得格外干净利落。从家里出来之前,他嫌妈妈没有给他熨裤
子,就偷着用贤珠姐姐的香波和润肤水,至少对着镜子打扮了一两个小时。可是,
这些女孩子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是刻意打扮出来的。
遭到女孩子的冷落后,我突然感到有点失落。无可奈何中,我猛然想起了一
句话:天才是不相信女人的。我还记得,有一位小说家曾经讲过,有人称赞他时
说:“从女人对你不感兴趣看,你是个天才。”想到这儿,我顿时对女性产生了
一种轻蔑感。
其实,谈话刚一开始时,升洲并没有怎么说话,眼神给人的印象似乎满腹惆
怅。他把整个身子都埋进高背椅子中,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当别人都兴致勃
勃的时候,他只抬起头凝视天花板,然后又自觉不自觉地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
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可是,只要哪个女孩子一开口,他就立即把目光投向她,
那种神态,就像隔着门缝看下雪,目光停留得那样的短暂,又是那样的冷漠,大
有漠不关心的一种派头。有时,在那些不紧要的地方,他也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两
句“为什么”、“是真的?”之类的话。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女孩子们都会对
他那简短的发问作出一长串的回答。在这几个女孩子里边,只有一个女生的表情
有点特别。她最近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进了一套正音社出版的五卷本的哲学书。
今天带来了一本,放在膝盖上,封皮是浅黄色的,上面赫然印着“克尔恺郭尔著”
几个大字。她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用一种不大感兴
趣的眼神盯着升洲。
“好,为了咱们之间的友谊,从现在开始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祖鞠一说完,升洲就站起来,从皮套子里取出了吉他。对刚才靠墙放着的吉
他,女孩子们一直有点困惑,现在她们看到是升洲的,便都很来劲儿地脱口说了
声:“太好了!”
升洲玩吉他的神态,潇洒大方,让人感到他还算个内行。他先是拿着吉他蹙
起眉头瞄了瞄,然后,把耳朵贴在上面调音。这时,女孩子都斜转过身子,把目
光一齐投在了升洲身上。
噢,对了!我得忙里偷闲,趁女孩子都不注意我的时候好好看看素姬。我暗
自下定决心,心里数着“一、二、三”,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第一次抬起头
来把目光投向了素姬。不消说,素姬这会儿是不会看我的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就像两朵盛开的桃花。遗憾的是,今天交桃花运的不是我,而是小白脸升洲。这
时,素姬正全神贯注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升洲呢。看到这种情形,我真有点
受不了,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开始唱歌的当儿,我霍地一下站了起
来。祖鞠诧异地问:“到哪儿去?”
“卫生间!”
我故意提高嗓门回答,可仍然被边弹边唱的音乐声淹没了。
我连续经过了好几间屋子寻找厕所。从其中一间传出了说话声,透过门缝我
看到屋子的墙上有一块黑板,上面很显眼地写着“第三次读书讨论会——存在主
义和人道主义”几个大字。从里边人的后脑勺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男生。一个块头
很大的学生正背对门站着,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言词激烈的演讲:“存在主义就是
人道主义,萨特的这一主张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代表作《恶心》一
文中的主人公罗康登,一见到欧洲七叶树就想吐,如果再看一下《脏手》这篇作
品,你就会知道,不屈服于政治高压的坚强意志是怎么回事了。”当他讲到这儿
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学生举手要求发言,“等一等!萨特的剧作《脏手》,恐怕
是政治色彩比哲学色彩更要浓厚吧。萨特对参加共产主义运动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共产主义就是人道主义呢?”
共产主义这个词一冒出来,屋子里的空气好像马上就凝固住了。一见这种情
景,我倒来了精神,想看个究竟,到底是哪一个家伙胆大包天,敢在这种场合公
开讲共产主义?我止住了脚步,从门缝往里瞧。
提出问题的学生,是我们学校学生护国团的团长,被团长一追问,讲演的学
生马上变得十分慌张,张口结舌,连话都有点打奔儿了:“我……我并不是说…
…共共共产主义……”
团长用十分肯定的口吻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知道的不多,还是不发言为好。
这里举行的是纯而又纯的读书讨论会,谈论政治是不符合学生身份的!现在,有
的国家还在疯狂进行战争准备,看看西贡政权覆灭的越南,我们也应该懂得,忘
记战争是不行的。作为一个大韩民国的国民,不会不知道,经济发展之所以如此
成功,是沾了维新政策的光,而不是什么主义!”
团长的话音一落,紧接着又是沉默。这种气氛表明,团长说的话把众人的口
给封住了。
看到这种局面,我心里直发怵。刚定了一下神,准备去卫生间,教室里突然
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什么谈论政治不符合学生身份,那我倒要问一问护
国团团长,政府为什么下令取缔了通过投票选举选出的学生会,而要单方面任命
学生护国团的干部?”
一听这话,团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团长的目光和我对了个正着。
我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紧一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站在小便器旁边,我解开了裤腰带。脑子里又转悠起了存在主义、人道主义、
西贡覆灭、维新政策等等的言词,我神思恍惚,好像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不知怎么的,小便器上似乎有谁画了把大剪刀,把我吓得撒尿愣是撒不出线儿来。
多么紧张的令人窒息的政治空气啊!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才开始在理智
上对我们国家所处的政治现实,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我上中学的时候,世界正在由两极化向多极化转变。那时社会学考试出过这
么一道题,让应试者解释西贡覆灭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到剧场去看电影《可爱的
斯赞娜》,从加映的新闻简报中看到了一幅越南地图。我依稀记得,在沉闷的音
乐声中,越南地图慢慢地被洇成了大红色,最后完全被血红的颜色淹没了……
维新宪法的颁布是某一年十月份的事,大概是我上中学二年级那一年秋天。
当时到底上什么课,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正给军队写慰问信。男生写的慰问信,
军人是最愿意看的。正当我们班全体同学兴高采烈地一起写信的时候,老师进来
提醒我们,说:“你们写信的时候只可以转告这里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