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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是人话吗?”佩芳道:“不错,不是人话,你还作的不是人事呢。在如今的年月,婚姻自然要绝对自由。你既然不高兴要我,我也犯不着要你。这地方暂且让我住了,就是我的境界,多少带有几分贱气。这种贱地,不敢劳你的驾过来,请你出去,请你出去!”说这话时,两只手扬开,向外作泼水的势子。金太太原来觉得是儿子一派不是。现在看到佩芳说话,意气纵横,大有不可侵犯之势,而且凤举并没有说什么话,立刻转一个念头,觉得是佩芳不对。脸上的颜色,就不能象以先那样和平,很有些看着佩芳大不以为然的样子。因对佩芳说道: “你又何必这样子?有话不能慢慢说吗?我看那些小户人家,没吃没喝,天天是吵,那还可以说是没有法子。象我们这种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至于也是这样天天地吵?好好的人家,要这样哭着骂着过下去,这是什么意思?”金太太这话,好象是两边骂,但是在佩芳一人听了,句句话都骂的是自己。心想,丈夫如此胡闹,婆婆还要护着他,未免有些偏心。便道:“谁是愿意天天这样闹的呢?你老人家并没有把他所行所为的事调查一下。你若是完全知道,就知道我所说的话不错了。我也不说,省得说我造谣。请你老人家调查一下就知道。”金太太道:“他的事我早已知道一点。可是你们只在暗里闹,并不对我说一声儿。我要来管,倒反象我喜欢多事似的。所以我心里又惦记,又不好问。不然,我们作上人的,岂不是成心鼓动你们不和?”说到这里,回头对着凤举狠声说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东西,你们只要瞒过了我和你父亲的眼,什么天大的事,也敢办出来。据许多人说,你在外头,另弄了一个人,究竟这事是怎么样的?你真有这大胆量,另外成一所家吗?”佩芳靠了铜床栏干,两只手背过去扶着,听到这里,嘿嘿的冷笑了两声。金太太看见,便道:“佩芳,你冷笑什么?以为我们上人昏聩糊涂吗?”佩芳陪笑道:“母亲这是怎么说法?我和凤举当着你老人家面前讲理,原是请你公断,怎敢说起母亲来?”金太太随身在旁边一张靠椅上一坐,十指交叉两手放在胸前,半晌说不出话。佩芳刚才说了一大串,这时婆婆不作声,也不敢多说。凤举是作错了事了,正愁着没有法子转圜,自己也就不知道要怎样措词。因此在桌上烟卷盘子里找了半截剩残的烟卷头,放在嘴里。一时又没有火柴,就是这样把嘴抿着。
这时,慧厂和道之已经赶了来,玉芬和梅丽也来了。先是大家在外面屋子里站着听,接上大家都走进来。梅丽伏在金太太肩上,说道:“妈!你又生气吗?”金太太将肩一摆,一皱眉道:“我心里烦得很,不要闹!”梅丽回转来,对道之一伸舌头。玉芬伸了一个食指,在脸上耙了几下,又对她微微一笑。梅丽对玉芬一撇嘴道:“这有什么害臊?你就没有碰钉子的时候吗?”那二姨太得了这边消息,以为燕西告诉佩芳的话,全是在自己屋子里说的,现在这事闹大了,少不得自己要担些责任,所以也就静悄悄走到这儿来,现在看到梅丽和金太太闹,便插嘴道:“你还要闹哩,事情都是你弄坏了。”梅丽道:“关我什么事呢?”二姨太失口说了一句,这时又醒悟过来,若是说明,少不得把燕西牵引出来。便走进房来,牵了梅丽的手道:“别这样小孩子气了,走罢。”梅丽道:“人家来劝架来了,你倒要我走!”道之笑道:“你瞧大哥嘴里衔着一支烟卷,也没有点着,八妹找根火柴给他点上罢。”满屋子里人,七嘴八舌,只说闲话,金太太和凤举夫妇,依然是不言语。还是金太太先说道:“凤举,从今天起,我要在每晚上来点你一道名,看你在家不在家?你若依旧是忙得不见人影,我决计告诉你父亲,让他想法子来办你。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不要求饶。”凤举听说,依然是不作声。佩芳道:“他回来不回来,那没有关系。不过他既然另讨了人,这件事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不应该瞒着父亲一个人。回头父亲回来了,我和他一路去见父亲。那是你二位老人家作主,说要把那人接回来就接回来,说让她另住,就让她另住。”佩芳说这话时,脸上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凤举看见弄得如此之僵,这话是说既不好,不说也不好。还是金太太道:“那也好,我是不配管你们的事,让你父亲出面来解决。我这就走,听凭你们自己闹去。”说毕,一起身就要走。梅丽伸开两手,将金太太拦住,笑道:“妈!走不得。你若是走了,大哥大嫂打起架来,我可拉不开。”金太太道:“别闹,让我走。” 梅丽拖着金太太的手,却望着凤举道:“大哥,你说罢。你和大嫂,还动手不动手?”凤举忍不住笑了,说道:“你指望我们演《打金枝》呢。我父亲够不上郭子仪,我也没有那大的胆。”佩芳道:“你这话分明是笑我门户低,配不上你这总理的公子。但是现在共和时代,婚姻是平等的,不应当讲什么阶级,况且我家也有些来历,不至于差多大的阶级。”凤举道:“知道你父亲是一位科甲出身的人品,很有学问。我们配不上。”玉芬笑道:“蒋妈呢?沏一壶热茶来。”蒋妈答应了一声是。玉芬道:“别忙,看看你们少奶奶玻璃格子里,还有瓜子花生豆没有?若是有,差不多一样装两碟儿,我那屋子里,人家新送来的一大盒埃及烟卷,也捧了来。”大家见她笑着高声说,也猜不透是什么事情,都忙忙地望着她。她笑道:“你们看着我作什么?不认得我吗?大哥大嫂,不是在家里说身价吗?我想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我以为要喝着茶,磕着瓜子,慢慢地谈一谈。不知道大哥大嫂可能同意?”这话说完,大家才知道她是开玩笑,不由得都笑了。就是这一笑,这许多人的不快,都已压了下去。金太太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说道:“玉芬就是这样嘴尖,说了话,教人气又不是,笑又不是。”凤举笑道:“你瞧屋里也是人,屋外也是人,倒象来瞧什么玩意似的。”一面说道,一面搭讪着向外走。佩芳道:“嘿!你别走,你得把我们办的交涉先告一个段落。”凤举道:“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走到哪里去?”佩芳道:“不走就好,咱们好慢慢地讲理。”这倒弄得凤举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却只管在外面屋子里踱来踱去。玉芬便对佩芳道:“大嫂到我屋子里去坐坐罢。你若高兴,我们可以斗个小牌。”佩芳道: “还斗牌呢?我还不知生死如何呢?”玉芬拉着佩芳的手道:“走罢!”于是一边说着,一边拉了她的手,自己身子向门外弯着。佩芳原是不曾留心,被她拉着走了好几步,笑道: “别拉,我是有病的人,你把我拉得摔死了,你可要吃官司。”玉芬道:“是啊!我忘了大嫂是双身子,这可太大意了。”佩芳道:“胡说!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你别挑眼。”玉芬撒手道:“我反正不敢拉了。至于你去不去,我可不敢说。你若是不去……”说到这里,对佩芳笑了一笑。道之道:“其实打牌呢,坐两三个钟头,也不大要紧。”佩芳原不要去打牌,因为他两个人都这样说俏皮话,笑道:“打牌,那要什么紧!打完了牌,我们还可以来办交涉。走!”她既说了一声去,大家就一阵风似的,簇拥着她,到玉芬屋子里去。
凤举是料到今日定有一次大闹,不料就让玉芬三言两语轻轻带了过去。大家走了,他倒在屋子里徘徊起来,还是留在屋子里?还是走呢?要说留在这里,分明是等候佩芳回来再吵。若是走开,又怕佩芳要着急,而且金太太也未必答应。所以在屋子里坐卧不宁,究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还是想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先到母亲屋子里闲坐,探探母亲的口风,看母亲究竟说些什么。若是母亲能帮着自己一点,随便一调和,也就过去了。借着这个机会将晚香的事说破,一劳永逸,也是一个办法。于是慢慢地踱到母亲房门口,先伸着头向屋子里看了一看。金太太正斜躺在一张软榻上,拿了一支烟卷,抽着解闷。一抬头看见凤举,便喝道:“又作什么?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凤举道:“我怕你睡着了呢。所以望一望不敢进来。”金太太道:“我让你气饱了,我还睡得着觉吗?”凤举笑嘻嘻的,慢慢走进来,说道:“受我什么气?刚才佩芳大吵大闹,我又没说一个字。”金太太道:“你就够瞧的了,还用得着你说吗?我问你,你在哪里发了一个几十万银子财,在外面这样大讨姨太太,放手大干?”凤举笑道:“你老人家也信这种谣言,哪里有这种事?”金太太身子略抬一抬,顺手将茶几上大瓷盆子里盛的木瓜拿了一个在手中,扬了一扬道:“你再要强嘴,我一下砸破你的狗头!”凤举笑道:“你老人家真是要打,就打过来罢。那一下子,够破头出血的了,破头出血之后,我看你老人家心疼不心疼?”金太太笑骂道:“你把我气够了,我还心疼你吗?”说这话时,拿着木瓜的那手,可就垂下来了。凤举见母亲已不是那样生闷气,便挨身在旁边一张方凳子上坐下,笑道:“妈!你还生我的气吗?”金太太将手一拍大腿道:“不要这样嬉皮涎脸的,你还小吗?你想,你作的事,应该怎样罚你才对?依我的脾气,我就该这一辈子都不见你。”凤举笑道:“我也很知道这事作得很不对,无奈势成骑虎,万搁不下。”金太太不等他说完,突然坐将起来,向他问道:“怎样势成骑虎?我要问你这所以然。讨姨太太,还有个势成骑虎的吗?”凤举道:“起先原是几个朋友在一处瞎起哄,后来弄假成真,非我办不可,我只得办了。其实,倒没有花什么钱。”金太太道:“胡说!你父子就都是这一路的货。先是严守秘密,一点也不漏风,后来车成马就了,一问起来,就说是朋友劝的,就说是不得已。你说朋友要你办,你非办不可。若是朋友非要你吃屎不可你也吃屎吗?”凤举笑道:“得了,既往不咎,我这里给你陪罪。”说着,站立起来,恭恭敬敬给金太太三鞠躬。金太太笑骂道:“这么大人做出这种丑态。只要你有本事,养活得过去,你讨十个小老婆,我也不管。可是你怎样去对你老婆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做娘的管不着。将来若是为这事打架吵嘴,闹出祸事来,你也不许和我来说。”凤举笑道:“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哪有不对上人说的道理?”金太太道:“呸!你越发混扯你娘的蛋!你和佩芳订婚的时候告诉过我们吗?这个时候,要讨小不奈老婆何,却抬出孔夫子来,要哄出我们这两把老黄伞,然后可以挟天子令诸侯,说是父母同意让你讨小,你老婆就无可说了,是也不是?”凤举笑了一笑,说道:“你老人家的话,总是这样重。”金太太道:“我这话重吗?我一下就猜到你心眼儿里去了,你给我滚出去,别在这儿打搅,我要躺一会儿。”凤举又坐下来,笑道:“只要你说一声,佩芳也就不闹了。”金太太道:“我管不着,我没那个能耐。刚才在你屋里,你没瞧见吗?气得我无话可说。这会子我倒赞成儿子讨小,她说我几句,我脸往哪儿搁?”
凤举正要麻烦他母亲。忽听见走廊子外有人说道:“吃了饭,大家都不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