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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静道人起说越觉得有道理,边回忆边问龟乩道人道:“你还记得咱们失去知觉前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龟乩道人点头道:“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萧声,头脑中立时变得模糊起来。当我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无力抬手去堵耳朵,就那样倒地不醒。等再明白过来,已到了这里,幸好未与你失散,不然连个伴也没有,岂不要闷死人。”
“我的情形与你相仿,只不过我听到的是笛声,当时咱们两人距离极近,听到的却是不同的声音,此事怪极,咱们的昏迷必与这声音有关。”
守静说罢,龟乩点头道:“此事多半是大力鬼王在作怪,只是他擒这许多人来,却又放在海上不管,他难道不知鬼魂是可以入水不沉的?”龟乩道人说着拍拍后脑道:“罢了,你我新来乍到,不熟悉这地府之事,放着周围这许多老鬼,还是找一个来问问才是。”
守静道人听龟乩道人说得有趣,一笑刚要找人询问,突然前方众多鬼卒一起惊叫起来,仿如遇到了极恐怖之事。
龟乩道人吓了一跳,一把扯过身旁一位仿佛一时间暴出无穷力气般,正手脚并用拼命向后折腾的中年汉子问道:“这位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那汉子被龟乩道人扯住,显出急于挣脱的样子,一个劲大叫:“放开我”。可惜用不着龟乩道人使劲,汉子本身便如被无形暗线扯住的傀儡,有出力处,无着力点,一切挣扎全然没用。
折腾良久徒劳无益,汉子就那样一屁股坐在水面上痛哭起来。
龟乩道人松开抓住大汉的手,哭笑不得地道:“问你句话,至于这样么?怎么跟个孬种似的。”
这句话起了作用,大汉的哭声突然转为苦笑,用嘲讽的口气冲龟乩道人道:“你不是孬种,你抬头看看前方!”
“前方?”龟乩、守静二道闻言一起抬头向前望去。不知何时,前方极目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如虬龙般苍劲的轮廓。龟乩奇道:“适才还没有的!”话一出口联想到前方众鬼的动作,脸上立时变色,冲守静道人道:“你说得对,这水在向前流。”
守静道人尚未开言,坐在水面上的鬼卒已代答道:“水倒是没有向前流,可咱们却在向前飘!”
“向前飘?”龟乩道人还想再问,守静道人已凝眉望着前方道:“难道那里就是冥界沧海中的度朔山?”
坐在水面上的鬼卒哈哈狂笑出声道:“你们才知道吗?沧海之中有度朔山,上有大桃木,屈蟠三千里。散魂之前,你们可以仔细欣赏一下那棵大桃树,很壮观的,适足衬得上你们二人的英雄气概!”
顾不上理会这个鬼卒的冷嘲热讽,龟乩道人与守静道人相视无语,至此二人明白了为什么这些鬼卒会如此害怕。
龟乩道人苦笑一声问守静道人道:“你害怕么?”
守静道人摇摇头却又点点头。龟乩道人笑道:“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难道还怕我笑话你不成?”
守静道人展颜道:“你我俱是死过一回的人,死前原本也没打算能再活一回。但既然沦为鬼卒,却也感觉和在世为人没什么分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心中实是不甘。”
“有什么不甘的。”龟乩道人一笑道:“生生死死不就这么回事么?既然躲不过,顺其自然好了。”
守静道人诧异道:“你当真能想得开?”
龟乩道人耸耸肩,“想不开又如何?”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有病!”身旁大汉嘀咕一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
龟乩道人不理那汉子,索性将身一躺,舒舒服服仰身睡在海面上招呼守静道人道:“这里天高海阔,比起地府陆地上灰蒙蒙的压抑天气不知清爽了多少倍,我心情现在开朗得紧,如果要我在地府中选择居所,我一定会选这里。”
守静道人怎不知龟乩道人此言只不过已是个幻想,却不点破,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比起争杀不断的人间,这鬼域沧海却是美得紧,若非你我有缘到此,又怎能体会在水上自由行走的潇洒畅快?”
“你还是说差了一点,”龟乩道人就那样躺着翘起二朗腿道:“还有这在人间无法睡得的大水床。”
“你说得对,”守静道人心中的抑郁也一扫而空,“我生平擒杀恶鬼无数,自认生性坦荡,行为磊落。生既豪迈,死也当洒脱,况且有缘得能结识你老兄,也不枉生死间走了一遭。”
“你这个鬼画符终于知道我的好处了?”龟乩道人一得意便又口无遮拦起来。
守静道人不再为忤,笑道:“细细想来,你的不拘小节也正是你的特色,与我倒是可以互补。”
“那当然!”龟乩道人听守静道人第一次夸奖自己,竟忍不住自吹自擂起来,将在人间行侠之事添油加醋讲说起来。
二人越说越高兴,谈到投机处放声高歌。
你唱道:
巍巍人间起沧桑,邪魔魍魉正逞强,你看那:入目三分凄惶状,不见仙侠剑起霜。
我和道:
闭关者自拥资本,清高者独善其身,忍看那,朗朗乾坤蒙污垢,芊芊霜华事豺狼。
你高歌:
生逢乱世男儿汉,理应挺身做丈夫,手持开天辟地剑,破开人间正道心。
我豪吟:
莲者向清品自高,世俗官道皆学问,笑看情仇双入梦,月挂风帆踏歌行。
这二人谁也没有修过诗词音律,信口胡吹,但以一种抛开生死后的豪情唱出,倒也自得其乐,声音越吼越高,大有断金裂玉之势。正唱得高兴,忽听身后有人冷吭道:“亏二位死到临头,尚有心情编这种不伦不类的吹牛歌。”
龟乩、守静二位道人一听“吹牛”二字,却正合了此时心中的意向,不由得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等二人笑够回头看时,见是一位身穿红衣的老者,这老者古瘦清矍,右肩上露出一个剑柄,可能是哪个阎王府的鬼将。二人也没大在意,出于礼貌,龟乩道人略一抱拳道:“老丈过奖!”说罢与守静道人继续旁若无人地高歌起来。
那老者见二人如此豪迈,越发地感兴趣起来,走上问道:“你二人当真不怕死吗?”
老人所立位置在龟乩道人与守静道人之后,这一向前,虽只几步,却是无异离鬼门关又近了一层。
老者的这种举动迥异于周围哀嚎挣扎的众鬼卒,立时引起了龟乩道人、守静道人的注意。二人停了歌声打量这位老者,这才发现对方神韵内敛,大非普通鬼将。
龟乩道人再次抱拳道:“失礼了,老丈的问题我也曾经不止一次思索过。想我龟乩自幼修习擒鬼驱邪之术,行止有异于常人,常受世人误解,甚至被江湖上的朋友们当成妖道追杀过,也曾为保全小命而担忧。但自打认识了秋无风庄主、守静道兄这一班好朋友,才明白世间原是有许多事是比生死更重要的。”
老者点点头道:“你能明白为道义而生存的道理,已是不易。”说罢转向守静道人问道:“你呢?”
守静道人说话却不像龟乩道人那样无遮无拦,听老者语气仿佛在考问小辈一般,心下不悦,一扬眉道:“我守静一心传道,哪有功夫想别的事,却是压根没考虑过生死之事,但不知老丈为何也不怕死呢?”
老者听罢呵呵一笑道:“论直爽你不及这位道友,不过诚心向善也是难能可贵了。”
听老者夸奖自己,龟乩道人哈哈笑道:“守静道兄原是比我这莽撞之人要谨慎一些的。老丈你可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老者做出一副自傲的神态道:“我不怕死,是因为我知道我压根便不会死。”
龟乩道人与守静道人听得一愣,相视一眼后忽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龟乩道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前仰后合地举起大拇指赞道:“还是老丈高明,知道自己不会死的人确实是最不怕死的人。”
守静道人笑过一会儿即停下笑声道:“老丈果然风趣,莫不如与我们一起唱唱吹牛歌如何?”
老者见二人压根不信他说的话,不悦道:“吹吹牛也倒无妨,不过要想做真正的英雄,却必须得有相应的实力才行,”
龟乩道人笑道:“老丈莫非是指住在这岛上看守鬼门的神荼、郁垒两位大仙么?难道老丈在指望他们出手相救众人不成?”
老者不屑地哼一声道:“你说的那二人天天与鬼打交道,生平斩杀恶鬼无数,又怎么会为了这些鬼卒的性命耽误了看守鬼门的大事?我只是指二位而言罢了。”
龟乩道人不屑道:“老丈教训得是,只不过我们兄弟二人生就吹牛的臭脾气,老丈看不惯,却不勉强老丈与我们一道。”
“你说错了!”老者打断龟乩道人的话道:“不是我与你们一道,而是你们要与我们一道。”
“你们?”守静道人注意到了老者话中的用词,龟乩道人却仍是毫不在意道:“老丈真会开玩笑,我与你,你与我,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老者断然道:“眼前便有一场际遇,倘你们能够把握得住,日后自有吹牛的资本,若把握不住,便是再想吹牛,也没有机会了。”
“还望老丈提携!”守静道人脑海中霍然一动,终于福至心灵,抱拳恳求。
龟乩道人见守静道人居然一改自傲形态,哈哈一笑道:“既然守静道兄信得过老丈,我龟乩自是没有话说,便请老丈多多关照。”他这话看似客气,却仍是玩笑的成份多一些。
那老者却不管这些,认真一点头道:“既如此,你们须拜我为师。”
守静道人二话不说,便在海面上跪倒道:“弟子本属五行观门下,断不敢背叛师门,但除魔卫道,不分派别,倘大仙不嫌弟子身兼两派,弟子愿诚心拜大仙为师,从此自律己身,事奉恩师。”
龟乩道人一见守静道人来真的,这才恍恍然领悟到一二,也跪倒道:“我龟乩自幼孤苦,从不敢妄想得攀高枝,如今却蒙大仙不弃,收入门下,从此愿追随恩师,决不背弃。”
“行了!”老者一抬手示意二人起立后道:“我非那拘泥之人,时间紧迫,你们这便随我来吧。”
龟乩道人刚想要问去哪里,话未出口,已觉身体一轻,浩瀚大海变得远在足下。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隐隐猜到老师的来历,但亲身试法,仍是震憾莫名。
二人脑袋内的思想尚不及转动间,眼前忽然闪现无数绿影,仿佛钻入了一个枝叶编成的迷宫,耳旁风声骤紧,呼啸声立时变得尖锐起来,一种由无限庞大的空际突然进入狭窄树缝间所引起的压迫感刚起上心头,下一刻一切消失,二人如在梦中般立在了一个由无数巨菇撑起的巨大空间内。
“你们二人可在此等候,有没有修成仙道的机缘,这可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老者说罢冷笑一声道:“那大力鬼王竟以为去了大树的威胁便能攻破鬼门,我会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龟乩与守静道人听得一头雾水,才想发问,老者已然腾身空中,径自离去。
被莫明其妙地丢在这里,龟乩道人与守静道人面面相视,一阵苦笑。幸好这室中的巨茹五颜六色,不乏生机,更有甚者会发出各色荧光,把个巨室照得缤纷璀璨,真正是一个仙境。
借着那五彩磷光,二人细细打量此室,才发现这是一个垂直的木洞,木洞内四壁都因年久而裂开了一条条大缝,脚下有些缝居然深不见底。
二人细察木室周围,竟是再没了出口,只抬头仰望时,才能在这个树洞直升上无限高空的目将穷尽处发现一点亮光,显示着那正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