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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沉默了良久,盯住前面,双拳紧握,终于间道:“我哥哥呢?我朋友呢?”
曲抿描抿嘴道:“你哥哥下落不明,以他的武功,权力帮要杀他,还不太容易。至于你的朋友们,迄今还没发现他们的尸首……”
萧秋水刚要松一口气,曲暮霜又接着说:“不过在峨边的小镇上,却发现了马竟终马总管的尸首……”
萧秋水沉痛地点点头道:“我知道。”
那是“欢乐栈”之役——而他失去了一个重见唐方的机会,遗恨终生的地方。
曲抿描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这一战浣花剑派虽全军覆没,但确已唤醒了武林同道的觉省,现在人人都知道,权力帮在这一搏里露出了他的破绽,只要结合武林各宗各派,是绝对可以一拼的。”
曲暮霜咬咬下唇,轻声道:“浣花剑派却没有白白牺牲。这浣花的精魂,有一天会灭了这天下第一大恶的帮会。”
曲剑池用他的四只手指,抚摸椅座上的厚毯,长叹道:“可惜却还是牺牲了一股敢作敢为的白道正派!”
萧秋水忽然站起来,用尽一切力气喊道:“为什么剑庐被围攻了一十七天,才有三三两两零星散样的正义力量前去救拯?!为什么,为什么从桂林到苍山,间关万里,没有人加入浣花剑派的队伍?!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场天愁地惨的点苍之战,少林、武当那些名门正派,都一个没有挺身而出?!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要等到天下各宗各派都一一被歼灭,权力帮掌号天下后,这些武林人士,才肯拼命,才肯团结,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良久。
古深禅师忽然长叹一声:“这就是老衲离开少林的原因。”
古深确在中年时已离开少林,有人说他目中无少林,觉得自己的“仙人指”,一指可抵七十二技,故不屑待在寺中,其实古深是无法遵从少林的许多不合理的规例。
杜月山低头看着自己仍有锁链痕印的手腕,一举目,精光四射,“反正我这一条命,也算是你们几个小友救的,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表示我这老头儿还有点用处。”杜月山恨得牙嘶嘶:
“屈寒山我是跟他对上了,他在权力帮,我便与权力帮没了!”
曲剑池仍然用四根手指去抚摸他的虎皮凳椅,那神情就像抚惜一只小猫一般,“我少了五根手指,我不该再动刀动剑了。”他忽然笑了笑又道:
“谁叫我还剩下五根手指!”
第三章鬼
于是他们寅夜出发。
目标:剑庐。
目的:救人或杀人。
有浣花子弟,则救;见权力帮众,则杀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武林的规矩。
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萧秋水本来就不服膺那个“规则”。
他不是江湖人,甚至不承认是武林人。
他只是诗人,把诗写在生活和情义里的诗人。
但是当他忽然什么都没有时——没有了兄弟,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子弟,这时他忽然蜕变。
他变得像个江湖人,冷静。无奈,可是狠辣!
他变得像个武林人,好杀、嗜血,而且无情!
他强迫自己变的,惟有变,才能活。
而且才能报仇。
他能变吗?
从初战九龙奔江,到再入成都浣花,他的确已变了许多。
他身边的人更变了许多。
“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
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仿佛还可以闻其吟哦:“终生历艰险”,“饿走遍九州”,唐代大诗人杜甫,在安史之战役,一再被俘,九死一生,历尽艰险,终于入蜀,越天险剑门,而到了四川成都,浣花溪畔,得以舒散心怀,漫吟:
“橙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草堂秋色,如诗如画。
萧秋水、杜月山、曲剑池、古深禅师,还有曲墓霜、曲抿描一行六人,迅速穿过百花潭,黄昏时走过;日日薛涛之吟诗楼,入暮时,来到了剑庐。
剑庐是萧秋水的旧居,他年少喜游,名山大川,飞骑遍走,但最难忘的,却是他这一直未曾久留的咫尺之地。
那漂叶的溪畔,那柳荫的水边,那浣溪纱的小丽人,那嬉戏在河岸的孩子,那鸡犬相闻于耳的风景人情……
然而浣花溪今天没有人。
连动物也没有。
物是人非。
难道权力帮走过的地方,真个鸡犬不留?
萧秋水曾经在这里杀出重围,去请救兵。
他离开时矢誓要重返。
如今他回来了,却要重新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进去。
七月十四日。
就算是孤魂野鬼,也该回到了人间。
这个月色凄迷、夜色模糊的晚上,照着浣花溪的幽幽流水,萧秋水又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他们一行六人,轻功都高,踏地下留一点声音,飞掠不惊一片落叶。
古深大师,原是少林高僧,少林寺高手虽重实战,甚少练习轻功,但少林弟子的基础,一向是最好的。古深幼时,已担着铁桶盛满满的水,来回少林石阶,每日不下百回,已具备了一流的轻功底于,少年时在梅花桩、竹箩筐沿上快步飞行,在轻功下的苦功,只怕很少人能比得上。
杜月山的檬江剑法,本就要身法很好的人才能使用的。
曲剑池的剑法,走古意一路,但他是三十岁方才学剑,是少数半途出家学剑有成的例子;三十岁以前,他是习“孤墓派”的轻功高手。
萧秋水的“浣花剑法”,也着重轻灵,而且如今他一身无穷内力,再得以轻功见长的梁斗和杜月山指点,只轻轻提一口气,便急如流星,使得曲剑池大为错愕。
曲暮霜、抿描当然比不上他们四人,但这对姊妹除了跟她们父亲学剑外,也跟当今天下三大轻功高手中排行第二的“百里寒亭、千里孤梅、万里平原”中的千里孤梅学过轻功提纵术。所以她们的轻功,自然也绝无问题。
现下她们走得却更快一些。
因为她们不敢走在后面。
因为她们感觉到有人向她们的后颈吹气。
气是阴寒的,她们后脖于已炸起一出疙瘩。
而且她们还看见月亮。
三个月亮。
雾气氤氲,月意朦胧。
暮霜、抿描就在此时看到了三个月亮。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月池里。
还有一个呢?
曲暮霜发出一声尖呼,曲抿描胆子较大一些,不过脚一旦软了,轻功也施不出来。
这时已接近萧家剑庐了,古深禅师等都提高了警觉,曲暮霜这一叫,四人立即停步,几乎是在同时间内,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古深禅师本来是往前直掠,陡然一止,然后似向前急驰一般,一下子就退到了后面:
曲家姊妹的身边。
杜月山则是一个斤斗,向前飞掠时忽然翻身,也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曲剑池却忽然旋身。
他的剑法原本就是在旋转中发出去的。
“漱王神剑”原本就是“泼玉剑法”和“披风剑法”、“疯魔剑法”、“旋风剑法”的合并。
他像龙卷风一般,一卷就卷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萧秋水则更是突然。
他突然听到曲暮霜的叫声。
他突然就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他这一身内力,令以内功深厚的古深,也为之侧目。
他们四人,正好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住了曲家姊妹,也护住了她们。
然后曲剑池喝问:“什么事?!”
曲暮霜惊恐地道:“你看……月亮……”
曲抿描大着胆子说:“有三个月亮。”
真的有三个月亮。
萧秋水却笑了。
浣花溪这一带,当然他最熟捻。
“因为有两个池塘。”
“晚塘在那边,秋池是这里,月亮隔着拱桥照下,通常会出现三个,甚至不止是三个的月亮。”
大家都觉得很好笑,然而又有些责怨。
胆大的人对胆小、怕鬼的人,通常是一面怨斥,其实一面也满足了他的英雄感。
甚至还有意作些鬼声鬼气来吓唬人,让胆小的更佩服他的胆大生毛。
所幸萧秋水等都不是那种人。
曲家妹妹都很不好意思,曲抿描忸怩地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曲暮霜又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四人都变了脸色。
只见曲暮霜脸色全白,双瞳已变得惊骇无已,双手抓住自己,语不成音:
“那池……池里有……”
四人霍然转身,目凄迷,露寒重,河塘似神秘的鬼城,哪有半个人影。
然而曲暮霜仍颤声道:“人……那河里有鬼……”
大家凝看去,河塘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曲抿描扶住她,很想为她圆场,她眼光流盼,无奈地解释道:
“我这姊姊,胆子素来都——”
接下来一声惊叫。
叫声是曲抿描发出的。
她的脸色全白了,比曲墓霜更煞白,白得全无血色。
只听她尖声颤音道:“鬼……有鬼……”
四人回头望去,曲抿描的声音继续传来:“真的是有鬼……水鬼……”
然后他们果真看到了水鬼。
不是鬼,而是人。
人自水中浮起。
这人脸孔埋在水里,背上都沾满了浮萍与水草。
月亮照在这人的背上,像照在爬满蔓藤的墙上一样。
曲抿描又忍不住要惊呼。
她的胆子其实也不比她怕羞的姊姊大。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一闪。
水中的人,湿淋淋地被拎起,放到岸上。
杜月山、曲剑池衣衫点滴未湿。
人是死人。
这死人死得很难看,眼睛全翻白,全身肿胀,舌头凸出来:足有四寸余。
古深忍不住呼了一声。
曲剑池猛抬头,目光如剑锋,出了鞘的剑锋。
“大师认得他?”
古深用手拨去死人头顶的水草,原来这死人是没有头发的。古深大师露出深恩的神情。
“我认得他。他是和尚。”
古深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但是个和尚,而且是南少林的和尚。”古深禅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再接道:
“福建少林虽不如嵩山少林那么博大恢宏,但也是江南武林泰斗。南宗掌门人和尚大师,据悉武功已不在北宗掌门人之下,南宗一般的规条与结构,都依据北少林为宗。”
北少林原本就是达摩东渡南来所立,源远流长,南少林本就是北宗分支。
古深沉吟又道:
“南少林除了和尚大师之外,还有两位长老,武功都很了得;至于在外联络与应事,却由两位少林高僧来主理,一位叫做狗尾,一位叫做续貂。”
少林僧人虽人在方外,不问世俗,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需要钱,来扩建寺院,也需要把耕种的蔬果售出,以养活寺中数百僧人。
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名字虽很好玩,但武林人一听,尤其是黑道上的人一闻,可以说闻名色变。
这两个和尚无疑等于是少林派出来在武林中主持正义的两个人。
有一次广东六榕寺被“山东响马”所占据,寺内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福建少林即刻派出了他们两人,然后“山东响马”都一声也再不响了。
“山东响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三十六人的组织,他们占据六榕寺,是为了要在那儿为根据地,做一番大买卖。
他们以为“借用”一下就走了,谁知道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在他们未走之前,已到了六榕。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句话对狗尾、续貂大师两人的出手来说,简直就像没听说过。
三十六个人,一个活口也没有。
后来汀湖上才传说,这狗尾、续貂两位大师,本来就在少室山下少林寺中当护法的。
能当护法的必定都是少林戒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