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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见得!”简怀鲁慢吞吞地说,“男道者做点化人的也不少啊,拿有名的来说,广成子点化老聃,陆通点化庄周,许迈点化王羲之……”
“呸,男点化人都是天道者,他们的凶险哪儿有女道者大?”
“玄女和西王母也是天道者……”
“顶心顶肺的死酒鬼!哼,樊夫人和鲍姑就不是天道者,她们这么做,全都是因为太傻,不经意爱上了红尘里的男人”申田田说到这儿,触动柔肠,眼圈儿微微发红,她揉了两下,才对方非说,“你的点化人也这样的吗?”
“这个……”方非十分狼狈,“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申田田瞪大眼睛,“天呐!天呐!”
简怀鲁也觉吃惊:“方非,你不知道'点化'的事吗?”
方非茫然摇头,申田田又叫:“天呐!天呐!”
“有意思!”简怀鲁取出一个烟斗,捻了一撮琅嬛草点燃,“难道说,点化你以前,点化人没有告诉你点化的事?”
“什么也没说!”
“点化以后呢?”
“也没说什么!”
“荒唐!”申田田大叫,“这个人真是不知轻重,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人家说清楚?”
简怀鲁呼出一口烟雾,烟气凝成一只青凤,若有若无,无声飞舞。
“方非!”男道者凑上前来,咧嘴一笑,你很担心点化人的安危吧?“
方非噪子发哽,好不容易才吐出字来,”她、她也许不在了……“这念头在他心底闪现了不知多少次,这时说出口来,只觉身子一空,一股悲恸涌上心头,眼鼻又酸又热,恨不得大哭一场。
忽觉有人拍打肩膀:“没事,没事!”申田田的嗓门又粗又响,你的点化人一定没事!“
“什么?”方非瞪大眼睛,就像茫茫雪原里看见一点火星,“为什么?”
妇人笑了起来,简怀鲁伸出烟斗,点了点方非的额头:“你还活着吗?”
“我?我当然活着!”
“那就对了!”简怀鲁哈哈大笑。
伤心事成了他人的笑料,方非瞪着两个道者,眼里几乎喷火。
“开个玩笑。”简怀鲁摆了摆手,“你知道吗?一经点化,点化人和度者就会性命相连。你活着,她也活着,她死你也会没命。所以说,你还活着,点化人就一定没事!”
“我活着,她也活着?”方非一半狂喜,一半惊疑。
“点化,有点儿意思!”简怀鲁呼出一口烟气,化为一条苍龙,摇头摆尾地赶上青凤,龙飞凤舞,留下一片奇香。
“裸虫的魂魄暗弱,很难学成道术,元婴是个例外,可是变成了鬼魂儿,失去肉身的感觉不太好受!”简怀鲁的烟气从鼻孔里喷出,化为了两只冲天的烟鹤,“裸虫想要全身进入震旦,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点化。点化人必须是道者,他与裸虫立约,并以'度凡印'为证。有了这个誓约,双方的魂魄就会连接起来,裸虫从此成为度者,有了道者之魂!”
“度凡印?”方非低头看向手背,心神一阵恍惚。
“度者有了道者之魂,就与道者没什么两样,道者的道术,度者都能学会。可有点,点化人与度者魂魄相连,如果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也活不成……”
“啊!点化人岂不太吃亏了?”
“说得对!”简怀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度者初入道时身心孱弱,极易遭受妖魔侵害。点化人如果还有仇家,更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报复机会。所以自古以来,极少道者愿意点化裸虫,这种事损己不利人,一个不慎,不但护不住度者,还会丢了自身的小命儿。”
方非隐约感觉到什么,心子一阵狂跳,忍不住说:“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还有人点化裸虫呢?”
“原因很多。”简怀鲁吸足了一口烟,这一次烟气从两只耳朵喷了出来,化为了一对孔雀,左雄右雌,雄的昂首开屏,雌的温顺驯服。
“有些裸虫天生异才,比如老聃、庄周,法统万物,压倒天人;王羲之是书法中的圣哲,千古以来没有第二个,我们道者靠笔吃饭,对他相当佩服。他们成为道者,没人会说半个不字。至于那几个女道者,嘿,点化裸虫,根本就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申田田板起了脸,“死酒鬼,这么说,你跟我结婚是意气用事?”
“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哼,给我说清楚,说不请楚,不许吃饭!”
“这个……”简怀鲁挠了挠头,“她们是意气用事,我嘛,是福气用事。”
“什么话?”
“什么玄女,王母,哪儿比得上你啊?”男道者说话,一点儿也不嫌肉麻,你肯嫁给我,完全是简某人的福气!“
“死酒鬼,不害臊!”女道者眉开眼笑,抡起右手给了丈夫狠狠一掌,拍得老酒鬼向前猛蹿,一口烟呛着嗓子,烟气从眼耳口鼻一齐涌出,化为了一大群东飞西蹿的云雀。
简怀鲁喝了一大口虫露酒才缓过气来,又见方非沉默,问道:“小家伙,那个女道者为什么点化你啊?”
“我……”方非张口结舌。他生来平庸,没什么天生的异才;听申田田的口风,那几个女道者都对度者动了感情,这一点更是没有可能,谁与燕眉这么说,方非敢打赌,少女一巴掌过去,准会打歪他的脖子。
燕眉为什么点化他呢?灵光一闪,方非浑身发抖,脸上失去了血色。
【吹花郎】
“孩子!”申田田问,“你不舒服吗?”
“我、我……”方非的嗓子堵住了,两手揪住乱发,脑子里热乎乎、乱哄哄,似有千百个浪头冲撞拍击
“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明知故问!”
“你怕我杀了他……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又怎样?”
“这是九幽之火,必定一直燃烧。你的余生将燃烧殆尽,你的命运会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能让你的道基坍塌。一步踏错,你就注定万劫不复。这些后果,你也知道吗?”“我知道……”
古洞里的这一番对话,方非从来十分迷惑,可在这个时候,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燕眉是为了救我……”这年头仿佛一个水泡,越涨越大,直到充满了全身,方非忽觉一阵软弱,泪水决堤似的涌了出来。
“点化”好似一条锁链,将两人牢牢锁在了一起。杀死方非,也就杀死了燕眉,影魔看见“度凡印”,就已经明白一切。
那一瞬间,魔徒的心里,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有杀母的心病,燕眉逮住这个弱点,用母亲的威灵制服了他,一边是唾手可得的隐书,一边是纠缠不清的亲情,摆脱不了杀母的阴影,他就很难从容杀死妹妹。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每分每秒,全都意味着无量的风险。两人是生是死,全在燕郢的一念之间。
结果,方非活了下来。燕眉呢?押上了她的一生!
这可真是一场惨胜!
“孩子……”手掌又厚又软,轻轻抚过头顶。方非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申田田圆润的脸膛。他的心底深深一恸,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了母亲温柔的笑脸。
“点化人……”简怀鲁还想说下去,却被妻子的眼神制止住了:“死酒鬼,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嗐,总得找到点化人吧!”
“天大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就是吃饭!”
女道者站起身来,走到灶台边上,一手按腰,一手挥笔,笔势呼呼生风,时快时慢,时而凌厉,时而舒缓,有时用力一捺,仿佛郑重其事,接着灵巧一勾,又显风趣俏皮与其说她是烹饪饭菜的主妇,还不如说她是指挥乐队的大师,至于下面的乐手,全部都是灶台上的家什。
方非看得有趣,心情稍微平静。不一会儿,饭菜做好,接二连三地跳上饭桌。申田田高叫:“小容,去叫你哥哥吃饭!”
“我才不去!”简容刚才气走兄长,心头有点儿发虚。
“随他去吧!”简怀鲁舒舒服服地抽了口烟,“让他静一下也好。”
吃完饭,夜色已深,简真还没回来。外面风雨交加,山涛如沸,申田田几度开门翘望,脸上透出一丝焦躁。
大个儿迟迟不回,申田田忍不住埋怨丈夫,责怪儿子。简怀鲁打着哈哈,胡乱应对,简容更是全无心肝,老妈还没骂完,他已睡得半死。申田田无可奈何,只好唉声叹气,埋怨自己命苦。
这一晚,方非睡在车里,听着风声雨声,更加难以入睡,古洞里的情形不住闪现,仿佛按下了循环播放的按钮,放了一遍又是一遍。一直想到天亮,刚刚迷糊了一会儿,燕眉的影子晃来晃去,又把他从梦中叫醒。这时风雨已经歇了,他披衣下床,走出寝室。道者一家还在沉睡,方非推门下车,身后的车门又啪的合上了。
风雨过后,长林如洗,东方已经发白,天空好似磨砂玻璃,灰白里泛着蓝光,其中的云气凝固不流,仿佛镜子里的一抹幻影。
空气十分清新,方非吸了几口气,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转身拉门,可是纹丝不动。华盖车出来容易进去难,为了防范外敌,要用特定符咒才能打开大门。
方非无事可做,走进丛林,脚下细草如丝,比地毯还要舒服。他走了一会儿,不觉迷失了路径,来回走了几圈,也没找回驻地。
咕噜噜,左近传来异动,方非一眼望去,不远的大树下,静悄悄地躺着一个圆球,颜色蓝中带紫,竟是一只凳妖。
看见凳妖,又想起了燕眉,方非心头一热,招了招手,圆球咕噜一下,应手滚了过来。
少年伸出右手,正要抚摸凳妖,忽听有人高叫:“别动!”回头一看,却是简真,他一个箭步蹿上来,飞起一脚,踢在凳妖身上,蓝紫圆球吱的一声,笔直飞入了林子。
“你招惹凳妖干吗?”简真回过头来,“这东西可凶啦!”
方非心中奇怪,支吾说:“我以前见过的一点儿不凶,还能变成椅子!”
简真想了想说:“那凳妖是不是红色的?”
“是啊!你也去过返真港?”
简真摇了摇头,从弥芥囊里掏出一本小书,翻到一页,清了清嗓子念道“凳妖,形妖科,圆如球,善走多变。产地:灵枢山、羽山、首阳山。繁衍方式:分裂生殖。凳妖是否有害,可从颜色分辨。红凳妖乖巧驯服;绿凳妖吸食草木精华,是森林中的大害;蓝紫凳妖最为凶险,吸食人畜魂魄,需要严加提防”他合上书本说,“《妖怪辞典》这样说的!”
“看来你救了我的命!”方非苦笑着伸出右手,“我是方非!”
“我是简真!”简真也扭捏伸手。
他的手厚实有力,比起方非大了一倍。方非审视这位老兄,大个儿衣发干爽,一点儿也没有风餐露宿的样子,好奇问道:“昨晚那么大的雨,你上哪儿过的夜?”
“林子里面!”
“你不怕雨?”
“我不怕雨,雨倒怕我!”
“这话怎么说?”
简真走近一棵大树,冲着方非大叫:“退后一些!”方非应声后退,简真摇了摇头:“再退一些!”
少年退到二十米外,大个儿才说:“行了!”翻手一拳打中树干,大叔左右摇晃,残雨刷刷落下,到了简真头顶,好似遇上了一层无形阻力,嗖嗖嗖地弹出老远。
“啊!”方非惊奇佩服,“这是怎么回事?”
“被我的元气挡开了!”大个儿摇头晃脑,微微得意。
“元气?”
“你不知道吗?道者都要炼气!”大个儿哼了一声,悻悻说,“再说我是甲士,甲士炼不好气,就跟废物差不多!”
“甲士?羽士?”方非只觉疑惑,“这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