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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佛略一思忖,接过金书道:“一时之间,我也不懂。如非著书人在自序提到的以天、地、人三字排列,我也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字?不过我相信江湖传闻决非空穴来风,人间即有此书,传闻便尽非虚言。趁着今夜我睡不着,我再好生瞧上一瞧。”
秋枫道:“王兄弟,这本书你一时看不懂并不打紧,你肯舍命相助我们夫妻二人,老朽无以为报,所以我便将此书赠送于你,权当做个纪念。老朽相信,凭你的悟性,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自会参破其中三味。”说着拿起金盒,一并交给王佛。
王佛刚要推辞不受,花念容抢先开口:“王兄弟,你可千万不要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之类的话,你若真个不收,我们反倒觉得寝食难安,于心不忍。当家的,你说是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秋枫“然”字出口,突然眉头一皱,身子向前一俯,眨眼间脸色蜡黄,冷汗淋漓,似是得了一场大病。
花念容吓得容颜更变,忙将他一把扶住,柔声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了?”
“不妨事,只是中了智宗的‘三日碎心蛊’,每隔三日,心口便有些疼痛而已。想必此刻,正是蛊毒发作之时。”秋枫手掩胸口,嘴唇不住的哆嗦,咬得牙齿格格价响,“梅红临死之前,曾将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与我讲了一遍,我在盛怒之下,前去质问智宗。当时智宗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口口声声对我不住。没想到,就在当夜晚间,他以向我陪罪为名与我对饮,却在酒中暗下了这种‘三日碎心蛊’……”话犹未了,便见他身子越俯越低,兀自一阵阵的剧抖。
王佛道:“苗疆蛊毒,智宗可有解药?”
“有……不过智宗说,此蛊一入胸口,就是他的解药也只能使其暂缓发作,想要将其根除,实是万难。”秋枫嘴唇乌青,说到这里忙喘了几口气,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众人听罢,相顾愕然,因为智宗已殁,求取解药已是无望。易水寒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低下头想了一想,猛然抬起头道:“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不过,这个法子甚是凶险,出手拿捏之准,须得妙至毫巅。否则力道稍有差池,只恐蛊毒未消,反使得见血封喉,对秋寨老主有性命之虞。”
花念容顿足道:“易兄弟,快说,什么法子?若有一线生机,都不妨试上一试。”
易水寒道:“我曾听恩师说过,有一种蛊名为‘痴心虫’,人若是不慎误入,它往往会隐伏在人体胸口处的‘膻中穴’部位。此虫不惧炎寒,可终日不食而不死。有些人中了此蛊,据悉人死之后,此蛊仍存。所以要想彻底解除此蛊之毒,唯一的法子就是一剑刺入胸口处的‘膻中穴’,将所隐藏之蛊致于死地。”
三王爷问道:“易总管,以你看能有几分把握?”
易水寒有些忧虑的道:“卑职不敢断言,这要看出手之人一剑刺出,是否又快又准又稳?出剑不见血,是为快;一击必中蛊,是为准;收发皆随心,是为稳,三者缺一不可。倘若这三点做不到,别说蛊不致于见血封喉,就是刺入‘膻中穴’力道稍过,也可令人内气散漫,神志不清而亡。因为‘膻中穴’经属任脉、手足太阴、少阳,手太阳、少阴五脉之会,且又为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便是寻常被人点中,也非同小可。”
三王爷看了一眼王佛,接着问道:“易总管和王佛是朋友,你认为王佛出手,可有把握?”
易水寒略一迟疑,说道:“这……卑职实在不敢肯定。”
王佛收好《新三字经》,整衣走出。他瞧了瞧自己的右手,然后瞅着秋枫的胸口道:“花前辈,晚辈斗胆,想要试上一试。”
花念容将秋枫抱在怀里,轻声叹道:“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了。王兄弟,你无须顾忌,只管出手便是。”
王佛目光一动不动,望着秋枫退了一步。
然后便见他一伸右手,“挽歌”在手,轻轻颤了一颤。
剑光轻颤,宛若秋江涟漪,竟映得屋外的月儿沉了一沉,跟着蜡光也似暗了一暗。
王佛并没有急于出手,他手中的剑依然在轻轻的颤。看他此刻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刺出的分量。一剑刺出,秋枫非生即亡。
刹那之间,屋里的人都将目光转向王佛,他们一边瞅着王佛脸上的表情,一边瞧着他手中轻颤的剑。
※※※
王佛蓦的微闭二目,又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吸气的样子很好看,淡淡的笑如一束含笑的花蕾,和着春风的柔、春雨的甜和春光的暖一齐绽放。
他吸过气之后,将头轻轻侧向一边,倏的向上微迈半步,长剑笔直一抖,一剑刺向秋枫胸口之处的“膻中穴”。
剑光闪了一闪。
轻轻轻轻的一闪。
就像梦中含泪的相思,一抹泪光不经意的闪了一闪。
剑声只叮的一响。
听上去极轻、极脆。
仿佛梦中的人儿发出的一声嘤咛。
王佛一剑刺出,看秋枫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或许是王佛这一剑去势太快,秋枫就根本就来不及疼痛。
剑光一闪即逝。
等到王佛将“挽歌”收回,众人这才看清,王佛的剑尖上沾着一团碧绿的血。血顺着剑尖一滴滴的淌下,血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的蠕动。毫无疑问,王佛剑尖所挑之物,便是秋枫所中的‘三日碎心蛊’。而王佛能够一剑将其挑出,也足见他这一剑是何等之准。
秋枫眉头渐舒,俯着的身子缓缓动了一动。
王佛取出手帕,将剑尖上的血迹拭了一拭,右手倒挽,将“挽歌”重新盘在腰内,极为关切的道:“前辈觉得怎样?”
秋枫慢慢直起身子,立时觉得胸痛尽消,刚要抢步施礼,王佛一把将他拦住,含笑说道:“晚辈举手之劳,前辈何须客气?”
众人看秋枫相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佛看着三王爷道:“王爷,天不早了,我看大家也该歇息了。”
三王爷挑了挑眉毛,道:“你呢?”
“在下睡不着,等一下吧!”王佛的笑意里似有一丝淡淡的哀伤,“不瞒王爷,每逢夜里,我都睡不着,因为……”他说到这儿突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取出那本《新三字经》拍了一拍,接道,“趁着这会也睡不着,我顺便再翻一翻这本书,王爷、秋前辈,你们都去睡吧!我现在想静上一静……”
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当下也不好勉强,一一和他拱了拱手,相继散去。王佛在屋内又翻看了一会《新三字经》,一时了无头绪。当下合上书本,独自一个走出“瑞岩观”,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下,微微将头抬起,瞧着天上的月,想着心上的人。
在王佛眼里,只有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月光才是最美的。
静静的夜,如一滴无声无息的眼泪,缓缓的沉入大海。
白月光,恁动人。
如一缕缕绵绵不尽的情丝,月光稍动一下,便令人觉得心里的缠绵紧了一下。如相思的人,相思的心,相思的泪,装入了缠绵的网。
无尽的相思,如一张无边的网,人在网中,心在网中,连月儿也好像在网中。
王佛感到,最深的思念在深夜,最深的快乐最深情,一个人情至深处,一切的伤,一切的痛,一切的喜怒哀乐便都是幸福的。
因为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字——爱。
因为不管是爱或是被爱,都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些,王佛突然觉得幸福其实很简单。
想着爱的人无忧,念着爱的人无虑,心疼的想,心疼的念,不管心有多疼?便都是幸福。
而一个人活着,有了幸福岂非足够。
王佛低下头去,跟着闭着眼想心中的人,心静如水,没有半点杂念。
就在王佛思之深处,念之深处的一瞬间,他猛然看到眼前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而他看到的,正是他一直看不懂,参不透,来自于《新三字经》书上的文字。那些似书非书的一笔笔狂草,不知何故,竟然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狂草纵横,字字闪光。
金色的光。
奇异的光。
天、地、人相映交辉,似梦非梦,如虚如幻。
王佛很清楚,他看到的决非梦境,因为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并没有入睡。为了不让这些书本上的狂草怪字在眼前消逝,王佛依然闭着眼,全无半点杂念。
须臾之间,王佛看到那些闪着光的金字蓦然一变,一笔笔均转为剑势,金光闪闪,俱是剑光流走。王佛不知不觉站起身来,闭着眼抽出“挽歌”软剑,借着眼前景象,与看到的剑势学了起来。时间不大,他已将《新三字经》所载笔势练了一遍。
待得练罢,王佛缓缓睁天眼看时,眼前的夜月如故,他回忆了一下方才看到的一切,当下又练了一遍。只觉书中一笔笔狂草,字字至情至深,相思情浓,如同与心爱的人说不尽绵绵情话,难以自制。
剑光一敛,王佛收剑还腰,捧出那本《新三字经》,闭起眼来合掌一揖,喃喃的道:“赫连前辈,晚辈王佛与你相隔几百年,只恨无缘得识尊颜,今晚得你相授这套剑法,晚辈实是受益非浅,晚辈在此谢过。晚辈愚钝,方才练剑之时,只觉前辈这套剑法用情很深,似是用尽一生相思,必是为你至爱之人所创。所以晚辈很想知道,前辈这套剑法,是为何人所创?”
说罢王佛静静的吸了一口气,再次静静的闭上眼睛,静静的相思,等待眼前奇异的现象重新出现。
因为他突然感到,欲使方才的情景第二次呈现,唯有相思对相思。因为他隐隐可以感觉得到,赫连风当年创此剑法,必是因相思而成。
王佛相信,两个同样用情很深的人,心也往往是相通的,或许,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吧!
而缘不需要解释,因为缘本身就是一个玄之又玄的字。
王佛只看到眼前泪光一闪,一滴泪落在了书的背面。
然后又是一滴。
晶莹的泪,如无半点瑕疵的明珠。
相思的泪,如为情人陈酿了千年的酒。
王佛看到这几滴泪时,仿佛感到自己也流了泪。等他睁开眼睛看时,自己竟然真的落了泪,和他看到的一样,不多不少,也是两滴。
而他这两滴泪,却不偏不斜,正滴在书的背面。
王佛惊奇的看到,原本空白的最后一页在眼泪的浸润下,竟然呈现出一篇端庄的蝇头小楷来,只见文中写道:“风自幼与小师妹叶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后年长,及至弱冠、已笄之时,风与柔儿互生情愫,爱慕日生。为完成小师妹平生得一快剑之心愿,风誓志必铸一绝世神兵,以献柔儿。始自绍兴十一年迄至十七年,风耗时七载,方铸得‘封神斩’。殊料此剑因在锻铸之期,饮风之血而过多,遂剑生魔性,非常人所能驾奴。便是柔儿,亦不幸免,为剑所伤。为压制剑之魔性,风又耗得三年之光景,方创得《新三字经》剑法。奈何剑法初成,柔儿终因剑伤过剧不治而亡。柔儿先逝,惜兮、悲兮、痛兮!柔儿一去,风复何存!”
王佛在心里默默读罢,慢慢合上书本,深深的叹息道:“原来如此,赫连前辈,你与叶柔前辈情深如斯,也当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你们名字中一个是风字,一个为柔字,晚辈索性给你们合二为一,再给这套剑法起个名字,就叫做‘风柔相思剑法’吧!”
他收起金书,又将这套剑法重新练了几遍,只觉每一字、每一笔、每一势都已牢记于心方才住手。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