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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喝点酒?”
船上的人马上制止女巫喝酒。
“你喜欢听人酒后吐真言?”女巫机灵地问贝贝。
贝贝羞死了,匆匆收起盘子,躲到厨房去。女巫虽然是女巫,但活泼又好奇,在船上的日子,跟歌女们学唱歌,跟舞娘学跳舞,竟然都学得有板有眼。
一天, 那个想偷戴圆锥帽的歌女问女巫:
“可不可以教我们飞?”
“可以啊!”女巫爽快地答应。
于是,所有想飞的人都齐集到甲板上。第一个骑在扫帚上的,是那个歌女。
女巫对着扫帚念了一段咒语,歌女果然跟扫帚一起飞上半空。
“首先要保持平衡,还要相信自己能飞。”
女巫跟他们说。
贝贝也骑着扫帚飞天。她一边飞一边尖叫,忘了怎样降落,结果掉到河里去,压死了一条刚刚游过的大鱼。
轮到蓝月儿的时候,女巫见她年纪小,要她牢牢抓住扫帚,然后用一口气把她吹上去。
蓝月儿太紧张了,一直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大妈妈,你也来飞啊!”蓝月儿在甲板上降落之后,悄声对大妈妈说。
“我很久以前已经放弃了飞翔的机会。”大妈妈说,眼神竟有些难懂。
人们在甲板上学飞的时候,但梦三躲在房里的舷窗前面偷看。蓝月儿来找他,跟他说:
“很好玩,你也来吧。”
“我看到你飞。”但梦三幽幽地说。
“你也可以。”
“我不想飞。”他溜到床上,用被子盖着头。他想飞,可他不想叉开双脚跨骑在一把扫帚上,提醒自己,他身上有个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蓝月儿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阴阳人。大妈妈告诉她说:
“他们是雌雄同体,上帝忘了把他们一分为二。”
一个月后,女巫要走,大家都很舍不得。
“你要上哪里去?”大妈妈问。
“我要回家啦,我的家人想念我。”女巫说。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蓝月儿问。
女巫从魔法袋里拿出那卷羊皮纸来,铺开在桌上,原来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一座绿色山脉,长满参天大树。
“我家就在山上的一座修道院里。”女巫指着地图上的绿色山脉说。大家立刻看到那儿出现了一座黄色的修道院,回响着丁丁冬冬的钟声。
“是他们叫我回家的钟声。”女巫说。
“你不怕那个黑巫师吗?”蓝月儿问。
“我的家人已经在那边等我。”女巫指着遥远的天边说,然后把羊皮地图卷起来,带泪跟船上每个人道别,骑着扫帚飞到天上去。
那时正刮着北风,女巫拼命按着头上的圆锥帽,大声说:
“后会有期!”
大家站在甲板上挥手送别女巫,知道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像小鸟般飞翔。
这时候,但梦三仍然留在他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女巫的斗篷和扫帚在蔚蓝的天空上消失。他的手轻轻抚过七弦琴的弦线,听起来像叹息。
9
在船上的音乐室里,大妈妈用孔雀毛扇子扇风,一边听着蓝月儿在但梦三的琴声里唱着那本歌谱上的歌,一边驱赶蓝蝴蝶,嗅到空气中有花儿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少女时代,浑然忘却消逝的年华。
她早逝的母亲曾对她说:
“留心一个指缝间有花香的男人。”
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她终于闻到命定的那股花香。
九月的一个午间,她照例像平时一样,到船上的餐室跟那些搭便船的人打招呼,了解一下岸上的世界。那天,餐室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走进去的时候,每个人都静下来看她,目光既感动又惭愧,像森林中卑微的小鹿终于得见万兽之王,像星星交会到月亮的光华,像平庸的小百姓看到了他们国家的皇后,而皇后早已习惯了这种仰望,依然谈笑自若,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
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裳,气宇不凡,脸上却带着一种落魄的难堪。她主动走过去跟他握手,自我介绍说:
“我叫金莓露。”
他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来,羞涩地报上名字,说:
“柳色青青。”
他那双手他如花瓣,她嗅到他指缝间飘来的花香,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她努力追寻那股复杂的花香,它闻起来像晨曦的玫瑰,又带着天竺葵的甜香和香灰莉的馥郁,似乎也有清雅的安息香,在她鼻子上萦绕不去的,肯定是乳香。还有许多花香是她说不出来的,也许从未耳闻目见。
他是一双手就是一个花季,余香袅袅,细致地抚爱她的皮肤,她立即为自己身上乱涂的香膏和淡淡的汗味感到羞愧,一瞬间,这个落魄的男人才是国王,她不过是个冒充的皇后。
“我是个药师。”柳色青青似乎已经发现她努力追寻那股香味,却又迷失在其中。
她了然明白,颤声问他:
“你要去哪儿?”
“去找一种花。”他回答说。
“是哪一种花?”她好奇地问。
“也许并没有这种花,只是个传说。”他腼腆地说。
“是什么花?”
“永香花,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花。”他对她说。
“要到哪里去找?”她问。
“没有人知道。”他说。
“这艘船能送你去吗?”她问,那双不舍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离别。
柳色青青却猝然明白,他哪里也去不成了。
她爱他,就像一个人爱着自己的灵魂,不是只爱它的纯洁的光辉,也爱它的无助和黑暗。在一个看烟火的夜晚,他对她说:
“你是河上的女王。”
“上了岸就不是喽?”她笑着挑剔他。
上了岸,她就是他心头的痛楚。她在帐篷里唱歌的时候,那些男人都会晕陶陶地盯着她看,用眼睛占有她。要是她不能再唱歌,那有多好?让那些歌女去唱吧,她会留在船上,永为他一人所有。
“唱歌是我的生命呢!小气鬼!”她对他说,“一个人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生命。”
为了抚平他的嫉妒,她告诉他说:
“无论帐篷里坐着多少人,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她没想到他心意已决。
一个下着微雨的早上,她从床上醒来,他递给她一杯药水,颜色像仲夏长日的天空,闻起来好香。
“这是什么?”她问他。
“喝了之后会快乐。”他对她说,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真的吗?会有多快乐?”她一边说一边喝下情人给她的药水,没看出他复杂眼神里的决绝。
突然之间,她觉得好象有一千枝花刺横亘在她的咽喉,一股凶猛的花香涌上她的鼻子,她全身冒着冷汗,在床上痛苦呻吟。
他吓坏了,抱着她,流着害怕的眼泪,颤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令你痛苦。”
“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发着抖问他。
“是把你留在我身边的药。”他愧疚地说。
“你要杀我?”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我宁愿死也不会杀你。”他说。
“告诉我,那是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臂问。
“是让你不再唱歌的药。”他向她忏悔。
“那你已经杀了我。”她放开手说。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说:
“那是因为我太爱你。”
“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今天就离开这艘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她绝望地对他说。
柳色青青并没有离开她的生命。他雇了一艘小船,一直跟在她的天鹅船后面,每天坐在船头,任由风吹雨打,哀求她的原谅。她不肯出来看他。
他渐渐像个孤魂野鬼,依然坐在船头,受尽记忆与懊悔的折磨。四月里的一天,人们没见他,以为他终于放弃了。
船夫去找他,发现舱房里充满花儿腐朽的气息,柳色青青屈坐在一张只有一尺宽的木板船上,头埋于两手间,身边有一碗残余的花药,粉红的颜色像罂粟花。
金莓露到小船上看他,看到她爱过的那个灵魂已经枯死在一个衰软的躯壳里。他吃下了自己调配的致命花药,寒碜的行囊里只有一叠遗稿。
她用乳香和没药涂抹那个只剩下几根骨头的身体,为他裹上一袭淡青色衣裳,又盖上厚厚的毛毯,把尸体系在小木船上。
一个吹西风的早上,她剪下头上一绺红发,放在他怀里,命水手把那只小船缓缓放到河水里去,让他乘着小船一直渡到冥河。她沿着小船漂流的河道洒下安息香的花瓣,总共洒了四十天。
她看到她失去的嗓子仿佛在蓝月儿那儿复活,日复一日,在音乐室的漫漫时光中,听着这个孩子唱歌,看着她长大,金莓露忽而怀疑,蓝月儿是柳色青青送来的,这是他们未出生的孩子,是他还给她的情债。蓝月不就是一种玫瑰吗?他们相逢在九月天,在河堤上见到蓝月儿的那天,不也是九月天吗?
每个夜里,她依然在床上读着他的遗稿。其中一页写着“只有花香香如故”,旁边却是补血药的配方。她看不明白,跳过那一页。直到一个可怕的九月天,蓝月儿进入了青春期,那种每个女人都会流的血第一次从她两腿之间流出来,她竟染红了十二条床单,一张脸白得像雪,全身冰冷发抖,嘴唇枯干,在床上痛苦挣扎,发出有如垂死野兽般凄厉绝望的呼叫,吃下去的药全都吐出来。那些来看她的大夫都说她不行了。
“青青,你是要把她带走吧?”她问苍天。
猝然之间,她想起“只有花香香如故”,那一页遗稿上,有一帖补血药的配方,用了无花鹦鹉、小夜鹰、百灵鸟和蝙蝠的血,加如七里香、菩提花和丝帕。
吸血盟蓝蝴蝶之吻 正文 第7章
章节字数:4912 更新时间:08…01…27 16:15
蓝月儿头一次见识到七弦琴,是在天鹅船的音乐室里。但梦三抱着琴进来的时候,羞涩地低着头,眼睛避开了她,静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弹琴。
她认出他就是她上船那天在人群后面偷偷看她的那个少年。他长得很好看,乌黑柔软的头发侧分,遮住一边眉毛,苍白的脸上有一张像女孩的漂亮嘴唇,白皙的双手,手指纤长,因为长久弹琴而青筋外露。
许多年后,蓝月儿才想到怎样去描述她听到的琴声:那双羞怯的手一旦碰触到琴弦,弹琴的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不是惨绿少年,而是一位大师,充满自信,充满灵气,又充满忧伤的气息。那七弦琴不是弦线,而是悸动灵魂的七条彩带,流丽似诗,她要努力追上去,在彩带上以歌声飞舞。
但他会等她,总是在适当的瞬间为她低回。日复一日,她终于追是那七条绚丽的彩带,有时甚至故意作弄他,挑战他。他们彼此配合,又暗暗较量,而他最后会让她。
初识的日子,但梦三从不跟她说话。在餐室里吃饭的时候,他会躲得远远的,一个人默默地吃。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拿着饭菜,坐到他面前,故意吃出声音来。他的头垂得更低。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问。
他吓得猛摇那低着的头,说:
“我不讨厌你。”
“你的琴弹得很好,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