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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立在书房门外,垂着头,低声唤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阿生站在门内,手中举着一方烛台,灰衣人对着阿生点头之后。才走进屋内。
屋北的窗下,李泰负手而立,朦胧的月光尚不及门口处阿生手中的烛光亮,依稀可见他一头乌发披散在后背,只用一条金色的发绳束着,灰衣人双手垂在身侧,深深弯下腰。
“如何?”
灰衣人轻声答道,“早上才接到的消息,首领昨日寻着了姚不治,按您的吩咐,一直跟着他,他们父女似是要往南方去,并没有回蜀中红庄的打算,云州十三剑和齐五侠等人也在追查着姚不治的下落,属下以为,他们是背着红姑跑出来的。”
听到他口中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李泰缓缓转过身来,似是思考了片刻,才吩咐道:“将姚不治的行踪露给齐五,让人跟着他们,引十三剑到京城来,红姑——”
他话语顿住,走至书桌后坐下,阿生上前将烛台放在桌上,快速研好了磨,李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折叠封笺之后递给阿生。
“你去一趟蜀中,到红庄将信送到红姑本人手上。”
阿生犹豫着接过信,“主子,我若走了这里怎么办,不如再派些人手——”
李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闭上眼睛朝椅背一靠,轻声道:“本王希望下个月初一,天亮后见到你,去收拾下,今晚动身。”
阿生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左手,对着李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屋里静了片刻,灰衣人才又听到李泰的声音:“长孙家有什么动静?”
尚书府,书房。
屋内亮着数盏纱灯,两人对坐在矮案前,案上放着一副棋盘,上面杂乱无序地摆放着一些旗子,看形势,白子势弱。
手持黑子的青年脸上带着些许张狂的笑容,张口道:“舅舅,你棋艺可是有退步啊。”
长孙无忌瘦长的脸上带着笑容,伸手又落下一粒白子,丝毫不觉自己正处下风,“臣不为赢。”
青年笑容顿时一收,变脸比翻书还快,将手中棋子丢进棋盒中,向身后的软垫上靠去,轻哼一声,道:“不为赢,那还下棋做什么!你说吧,找本宫来,是有何事?”
长孙无忌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承乾,你的性子也该改改,总是这般,陛下才会——听说你昨日又被参了,这个月还没过完,已经是第四次了,陛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知道,吴王同魏——”
“够了!”青年伸手拔下发顶的玉簪,随手将顺势滑下来的金冠丢弃在一旁的地毯上,不耐道:“本宫已经够烦的了,在宫中要听母后唠叨,眼下到了你这里,还要听你说教!”
这名面容同当今圣上李世民有着五分相像的青年,就是长孙皇后亲出的长子——李承乾。
长孙无忌轻叹一声,“好,臣不说这个,今夜邀你来的确是有事要同你讲,”他将手中的白子翻了个儿。继续轻捏,“下午得了消息,房乔遇上了些麻烦,过两天可能就有人借这事情与他过不去,若是有人当朝提出来,你需站出来帮他说话。”
“哈哈,舅舅你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帮他作甚,又不是咱们这边儿的人,拉了几次都没给本宫信儿,摆明了就是父皇的忠犬,去招惹他,本宫还怕被反咬一口呢!”李承乾已经躺倒在软垫上,抛着手里的玉簪。
长孙无忌摇头道:“不会,最起码这阵子他不会,你要知道,怀国公既然回来,就算陛下护着,房乔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三公主昨个儿也从洛阳回来了,让她同怀国公搭上信,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会给房乔什么好果子吃。”
李承乾眼睛一亮。一手撑头侧身过来,“那你先跟本宫说说实话,姑妈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每次回来都要整房乔一番,他俩是有什么过节?”
长孙无忌并没向往日那样遇到这种问题就回避,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答道:“这事儿说起来就远了,房乔的发妻是怀国公的嫡女,后来房乔改投陛下,岚、那卢氏同房乔的两个儿子就被安王掳了去,卢氏在嫁作人妇前就同三公主交好,她失踪后,三公主自然把责任算在了房乔的头上,所以才那般敌视他。”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母后上午好像还同本宫讲过,原先侍候她的一个侍女,被房乔抬了平妻,可有这回事儿。”
李承乾的话打断了长孙无忌有些飘远的目光,他讽笑一声,点头问道:“是,娘娘可还与你说什么了?”
李承乾干咳了两声,侧头道:“本宫早上急着出宫,哪记得清楚她讲了些什么?”
长孙无忌再次皱了皱眉,“承乾,你不小了,别整天总惦记玩乐。”
“行了行了,你要没事,本宫就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李承乾由卧改坐,双手撑着桌案就打算起身离开。
长孙无忌看着他散乱的头发,叮嘱道:“臣说的事,你可是应下了?”
李承乾套上靴子,点点头,“记得了,本宫会把他拉过来的。”
等他抛着玉簪离开书房,长孙无忌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将手里捏了半天的白色旗子,轻轻按在了散乱的棋盘上,低声自语道:“我不为赢,不是赢不了,是不能赢。”
长安城聚德楼,密室。
卢中植正手捧一卷看似年代久远的竹简细看,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方才抽出神来,“进来。”
门被打开,店小二模样的仆人躬身立在门口伸手一引,脸上带着浅笑的卢智走了进来,小二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他才朝前走了几步。对着正色望向他的卢中植行了一礼。
卢中植看着这出色的孙子,忍不住在严肃的脸上泄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过来坐。”
卢智便走到他边上的席案坐下,伸手取过桌上的杯盏,倒了热茶拿在手中。
卢中植道:“可是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
卢智笑容一收,轻吹了一下手中茶杯,缓缓吐出四个字:“落井下石。”
“呵,”卢老爷子线条绷直的嘴角微微上扬,“今天下午在东都会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从没小看过眼前的青年人,他的成长虽他没有参与,但却在相认之后,第一时间收集了大量的信息去了解他这个孙子,结果是让他又惊又喜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没觉得自己老去,却忍不住在见到他的时候,唏嘘自己将近古稀。
些许愉悦的色彩在卢智清秀的眉目间流动,“那是自然,不过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巧,竟是让小玉抢了个先。”
下午的时候,遗玉和平阳公主在依波坊同房家三口发生碰撞的事情,身在长安城内的卢智,在傍晚前就接到了消息,还是从那女掌柜口中亲自套问出来最详细的情况。
没想到原本以为在魏王秘宅老老实实带着的小姑娘,竟然出门整了这么一件事情出来,让他又是舒心又是生气。
卢中植点点头,两人又把下午那事情拿出来说道了几句,气氛就像是普通的爷孙俩在说些家常话一般。
“外公,平阳公主同娘亲关系很好么?”
“嗯,”卢中植一手搁在案上的竹简上轻抚,一边回忆一边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是前朝望族,你母亲同昭华,就是三公主,她们自小就认识,一个好静一个好动,相处的却很好,柴家的小子、韩家的小子、他们四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韩家败了,平阳同柴家的小子都去帮着先皇做事,外公昔年好友那姓房的一家迁来……”
卢中植淡淡地讲述着卢氏少女时代的一些事情,直到声音中夹杂了一丝颤抖,才停下了回忆,回头看着卢智思索的表情,道:“昭华对我颇有些敬重,不过你们的事情暂时不告诉她为好,她的性子,唉,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好了,不说这些个,外公叫你来……”
卢中植话锋一转,又说起正事来,卢智随对他未说完的话有几分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第165章 无梦
九月二十六日,凌晨时候,遗玉连着熬了两夜赶制解药,又抓了些蚂蚁试验,在把梳洗同按摩两种药汁都配好了份子之后,她仅喝了两口粥,就躺到床上补眠去了。
解毒梦魇,第一付药只能在夜晚,她必须要养好精神,今晚还要熬个通宵。
午饭都没有吃,下午申时末,她自己醒了过来,随便披了件衣裳,将卧室门打开,对着守在厅外的丫鬟道:“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小半个时辰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的遗玉,换上干净衣裳,丫鬟们在客厅里提前摆上了晚饭,她吃了个八成饱,才洗簌净手,从卧室里取了两种解药,将其中系着红绳的那份交给门外的男子。
她从昨天起就没见过阿生,最后那份药材还是由这个陌生的男子送来的,李泰只说有什么事吩咐这叫做赵和的人便可。
“添上五碗水煎熬……”
小楼东屋李泰的房间外,临时架起了一间小棚,里面放着火炉子等物件,赵和也没让下人帮忙,一人亲手熬药。
遗玉在房门外敲了敲,得到应声后才推门入内,直接绕到屏风后,李泰穿着一件宽大的青底袍子坐在罗汉床上,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
遗玉行礼后,问道:“殿下可是用过膳了?”
李泰“嗯”了一声,“何时开始?”
“殿下若是准备好了,小女先帮您梳洗,待汤药熬成后,您服用后,就可以睡下了。”
“那就现在吧。”
昨天药材齐全后,她就又将详细的解毒方法讲了一遍给李泰听,第一次解毒,要在天黑后,先用滴了药汁的温水梳洗头发,然后服用汤药,待他睡下后,遗玉却要在一旁看顾,每隔半个时辰,用手浸了药汁帮他在头和眼部用特殊的手法按压一次,直到天亮。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秘宅的厨房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烧着热水,洗发椅就摆在屋里,遗玉叫了下人送来热水,将浪费了大量药材才研磨挤压出一小瓶的药汁,滴了四、五滴进到乘了热水的盆中,衣袖挽起,用手调匀。
李泰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那躺椅处躺下,遗玉在为他去发簪时候,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这解毒的法子,小女也是第一次使用,您、您可是想好了?”
事到关头,她竟然有些紧张的情绪冒了出来,虽对丝绸绢帛很是信服,上面的梦魇一毒又从李泰的身上得到了验证,这些含毒的解药对蚂蚁没有伤害,却不知道对人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李泰仰头看着她,直把遗玉盯得又心虚了两分,才轻阖上双目。低声道:“本王困了。”
遗玉微愣,眨了眨眼睛,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个人既不说相信她,也不会威胁她,只是一句有些示弱嫌疑的话语,就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她取下他头上的发簪,铺落一头黑发散在水面上,白皙的十指穿梭入这片黑云之中,傍着温热的药水轻轻舞动,黑与白的流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泰闭着眼睛,遗玉怕他在喝药前就睡着,于是挑了些话题问他,旨在弄些声音出来,让他不至睡过去,“殿下,怎么没有看到银霄?”
“在楼上。”阿生不在,银霄便担负起了主要的守卫职责,干正事的时候,这只大鸟是从来不会偷懒耍赖的。
“水温如何?”
“刚好。”
“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
“呃……您晚上吃的什么?”遗玉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找个能够多说两句的话题是如此之难,只能开始问些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