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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东阁。
李世民接过宫娥递上来茶盏,待屋里不敢紧要的宫人都退下,不大的暖阁里算上他只剩下三人时,吹了一口冒着一缕白烟的茶面,看着躬身立在一丈远外的两人,没有像往常一般赐座,任由他们一老残一体虚俩个立着,问道:“说吧,最近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整个朝上都被你们俩搞的人心惶惶的。”
“微臣惶恐。”
该说卢中植和房乔是有默契还是怎地,听了皇帝的话,两人竟异口同声地撩起衣摆跪了下来,之后便又没了音儿。
“怎么,这长安城里都快传遍的大事,你们就不愿意讲给朕听听?”李世民似是在同他们拉家常一般,对着两个变了闷葫芦的臣子,点头道:“既然你们不同朕讲,那朕就讲给你们听听如何?”
房乔和卢中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端端正正靠在软背上的君王,饮了一口热茶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开口道:“先来说说卢卿,自打朕登基,你一去云游便是足足九个年头,连个口信都不知道往京里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朕自然是高兴的,可你这凡事不爱同朕打招呼的毛病,倒是养成习惯了不成?”
说到这里,除了语气没变外,已经是近乎责问了,卢中植连忙俯下身。
“卢卿是不是以为,认门嫡亲是你们卢家的事,同朕这李姓不相干,所以事前压根没想着同朕提,这事后,更觉得没必要与朕说了。”
“臣知罪。”
“不,你没罪,律令里面哪条也没规定,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随便认门亲戚,随口同人说要决裂,就非要同皇帝打招呼的,”他声音陡然一沉,“哪怕是身有当朝一品勋爵,我大唐声名赫赫的怀国公!”
虽无罪,却触怒龙颜,李世民这话,别人听不出来,可屋里这俩都明白,他是在暗指卢中植公开同房府决裂一事。
“臣知罪。”卢中植还是那么一句。
“陛下息怒。”这下连房乔也跟着一起趴下了。
李世民饮了第二口茶,再抬头时,脸上刚才的厉色似从未有过一般,“房卿,你来说说,朕是怒在何处?”
绕是房乔比卢中植更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么一问,表情一僵,却接不上话,怎么回答,皇帝刚才发怒是说的卢中植,难道要他开口说自己老丈人不是?虽然那老爷子如今自己都不承认和他有这关系。
见他不答话,李世民竟是笑出了两声,“他不说,你也不说,那好,还让朕来说。这回咱们就说说房卿好了,朕且问你,前些日子,你母卧病在床,朕是否交待过,要你在家侍奉老母,暂且不要出门的?”
“是。”
不慌不忙地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都饮下,李世民淡淡地道:“那你告诉朕,二十三日当晚,怀国公府里,在卢家宗祠前面大闹,出尽风头和洋相的,是谁?”
“……是家母。”
“啪嗒!”猛地一声脆响,刚才还捧在人手中的青瓷杯子,就这么在房卢两人面前粉身碎骨,有两块碎片溅到了房乔的脸上,飞快地擦出两道猫爪一样的血痕,如此足以见得这一摔,是含着多大的怒气。鲜少发怒的君主,一怒起来,才真正是要人命的!
房卢两人面色皆有些发白,可这还没完,脸上不见刚才半丝儿笑意的李世民,寒着脸,紧接着便怒斥出声:“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对朕是能坑就坑,能瞒就瞒,阳奉阴违不说,现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条——欺君!”
欺君!
卢中植眼皮子一阵乱跳,房乔亦是嘴里心里发苦,他只道是长孙无忌帮他到皇上面前求个决断,怎么这会儿倒是一副要拿他们两个开刀的模样!
发完了脾气,李世民脸上的寒色却没半点消退的迹象,趁着两人惶惶之时,语调一收,冷声道:“朕给你们个机会,把这子丑寅卯说个清楚,那卢氏母子,到底是谁家的?你们可想清楚了,如若谁有半句虚言——那日后,便再也不用同朕说真话了。”
立政殿,西阁。
长孙皇后一脸严色地坐在殿台上,身下铺着的是番邦进贡的五色皮制绒毯,台下恭谨跪坐的,是垂头不见颜色的丽娘。
不知沉默了多久,长孙皇后才道:“刚刚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虽是叫她来问话,可这么多年没见,人品早不知变得如何。
丽娘柔顺地俯下身子,恭声道:“臣妇若有半句虚言,来世必当牛马,不能人语。”
第315章 吃官司了
两仪殿,东阁。
龙颜一怒,房乔先开口将自他在龙泉镇找到卢氏之后的事情,大致都讲了一遍:“此事要从中秋夜宴之后说起……那名国子监的卢姓学生一时声名大噪,又多有人在臣耳边提及,臣便多事去查了,疑心之下,亲自去了趟龙泉小镇……”
“可他们误以为臣当年所为,是薄情寡义之举,因此不愿与臣相认。请陛下恕罪,为挽回妻儿,臣便将当年假投安王之事讲明,实是为护他们周全,才假意冷眼,只是话已说尽,却换不得这些年吃尽苦头的妻儿谅解,臣不忍心强迫于他们,便暂将此事放下,寻思着慢慢缓解,可谁知这短短半个月过去,在臣母卧病之时,岳丈便将他们认做了卢家嫡亲。”
“陛下,事情便是这样子了,臣母那日虽行事失当,可回家之后,便因思孙一病不起,是以于孝于理,如今都必须将他们认回,臣家中留有夫人画像,又有书信笔迹等物可以证明,怀国公府新认下的母子四人,的确是臣之妻儿,请陛下明断。”
期间两兄妹上门探病,卢智放出讨债之言一事,他半字未提。
李世民待他讲完之后,便一扭头,盯着跪在地上的卢中植,直接问道:“卢卿,他所言属实?”
卢中植双手撑着地,缓缓抬头,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字一句,认真清晰地答道:“回皇上,那卢氏母子,是我卢家的人。”
房乔皱眉,李世民双眼一眯,道:“朕问你的是,他们可是房乔的妻儿?”
“他们是我卢家的人。”
房乔眼见李世民又要发怒,连忙出声打岔:“陛下息怒,臣之妻儿的确也算是怀国公家人,此言无误,可否容臣同怀国公说几句?”
“准。”
房乔就地跪着转身对着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卢中植。低声道:“岳丈大人,前事是我多有错处,岚娘他们若是同我回府,小婿保证,必定不再做出有负他们之事,事关两家血脉,又岂可儿戏,望岳丈深思。”
刚刚说完,他便见着卢中植扭过头盯了他一眼,目光在两次呼吸之间,闪出说不出有多复杂的神色,先是恼怒,而后有些庆幸,最后竟落在一种类似于同情的神色上。
两人都知道,其实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皇上就是清楚这点,才会把他们单独找来,想要让他们私下解决。不然怎么办,两家互争血脉,各不相让,难道要交给大理寺或是刑部去当成案子来断不成?当朝举足轻重、位极人臣的翁婿二人,大闹争夺子孙的戏码,这不是给整个朝廷丢脸,让天下人都看笑话么!
“陛下,”卢中植转身伏在地上,态度坚定道:“房大人的话,臣听不明白,那母子四人祭拜过我卢家祖先,现于我卢家族谱之中,姓是我卢家的姓,人,也是我卢家的人。”
他这是铁了心地不肯合作,甚至连卢家一门的祖先都扯了上来,大有一种“我就是不说也不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卢中植话音落下,房乔暗道一声糟糕,匆忙扭头去看,却不想脸已经黑的不成样子的皇帝不但没有发怒,而是点头道:“好,朕管不了你们这门子家事。”
说完便不再同时愣住的两人一眼,对门外喊道:“来人,传大理寺正卿刘德危!”
半个时辰后,房乔和卢中植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皇城北含光门外,在他们之间站着的,是一名四旬左右的干瘦中年人。
“唉,房大人、卢大人,你们这又是何苦。”
房乔略带歉意道:“难为刘大人了,事已至此,您只需秉公处理便可。”
原来这干瘦男人,正是大理寺中负责三品以上官员司法纠纷的正卿刘德危。李世民把他诏进了宫去,当着三人的面,把房卢两家争亲一案交待了下来,皇帝的原话是——
“那母子四人的出身,你亲自给朕仔仔细细地查清楚了,三日之后,该是谁家的,就送到谁家去!哪个敢阻挠,视同抗旨不尊!”
在这时代,是有过继和认养一说,但却断没有把旁人家的嫡子认到自己家名下的道理,只要查到卢氏母子的确是房家妻小,因卢氏一未被房乔休出,二没同他和离,身为房家妇的她,领着三个年不足二十的孩子回家,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看着各家的马车都驶到了跟前,刘德危对着两人分别一礼,道:“两位大人,既然皇上亲口吩咐下来,那这几日,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把这两家纠纷当成案子来审。自然要经过案前取证、对薄公堂等等程序。
卢中植沉着脸点点头,率先坐上了马车离开。
长孙皇后从立正殿赶到两仪殿时,房乔他们已经离开了,接过宫人手里的食盒,她独自一人进到殿中。
将食盒里的精致小菜放在桌案上后,端着一盅热粥,走到软榻边上坐下,看着背对自己侧卧的赭黄人影,柔声道:“陛下,午膳没用,您也不饿么,先进膳可好?”
李世民侧过身子,脸上已经没了一刻钟前的怒气,只剩下淡淡的倦意,“谁能想到这交好几十年的两家人,到头来竟是假戏真做,反目成仇,连朕都劝不住。”
长孙皇后问道:“那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朕交给大理寺去办了。”
“啊?”听到这出人意料的答案,她脸上一愣,好半天后,才面带着不赞同之色,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闹大,听说朝中这两日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李世民哼笑一声,“他们两个都不怕丢人,朕又有什么好怕的。”
长孙皇后将盅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陛下,其实,这症结所在,并非是房大人和卢大人,而是那卢氏母子。”
择人撰书之举,在国子监进行到第三天下午,人数锐减到了二十一人,主要被刷下去的,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过遗玉、卢智、程小凤还有卢书晴都还在。
下学之后回到怀国公府,进门卢智和遗玉便被下人领着去了卢中植的书房,卢氏则已经等在那里。
将中午留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对母子三人讲了一遍。
来时便预料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的遗玉,听他说到皇上把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处理后,还是大感讶然,按着卢智先前的安排,认了这门亲,就是为了等房乔要人时候,让卢中植出头去扛,看在当年拥立之功,皇上是不会为难的,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然直接把他们当球踢给了大理寺,这该如何是好?
卢中植最后长叹道:“我只当皇上不会任由此事闹大,可到底是圣心难测,他竟是撇了朝廷脸面,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卢氏忍住没插话,听他讲完,才忙道:“爹您不该这般触怒皇上的,若是他一怒之下——”
卢中植摆了摆手,“不怕,皇上对我留有情谊,咱们不说这个,明日大理寺肯定会来提人,房乔手里肯定有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咱们来商量下,介时该如何应对是好。”
“呵呵。”就在三人担忧之时,刚才还一脸沉思的卢智却轻笑了两声。
这都惹上官司了,还笑的出来!遗玉瞥他一眼,心头却是一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