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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超标的待遇,本来还有点坦白从宽心思的他,顿时打消了那个念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侍候,等到潮湿的头发被理顺,他方才问道:“程大人说了吧,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刑部去?”
遗玉手上动作一滞,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轻声道:“说是今天晌午之前,不过大哥放心,皇上看在程叔叔和咱们死去的祖父份上,要把你禁足在公务院,只是不允许外人探望,别的倒也没什么。”
“嗯。”
“大哥,你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长孙涣被害,为什么会同你牵扯上,你是被人陷害的吧,是谁想陷害你?”
若是有办法,遗玉只想让卢智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什么都不去提什么都不去问,可是凭着自己一点点去查,恐怕卢智早就被人给陷害死了。
卢智思索了片刻,道:“小玉,有些事不是大哥不同你说,而是不能说。我只能大概告诉你一些事情,二十九那晚,我是去过魁星楼,见到过长孙涣,而且——”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是我用烛台砸了他的后脑。”
“你!”遗玉惊呼一个字,脸色发白的她两手飞快地捂住嘴,接着便扭头查看起四下门窗是否关严,待确认没有被偷听的可能后,她才对着卢智低喝道:“这么说,人的确是你杀的?”
卢智眼里透出些困惑来,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是留了力道的,他当时虽留了不少血,可也不至于会死掉啊。”
“那是说,他不一定是你杀的?”
卢智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我砸了他两下便离开了。”
“你、你干嘛砸他!”遗玉这会儿真是欲哭无泪了,卢智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可能杀人而感到惧怕。
“我忘记了。”
“大哥!”遗玉几乎忘了他昨晚才受过的伤害,对着他便是一嗓子吼,咬着牙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死的人是谁,是长孙涣,是长孙无忌的嫡子长孙涣,一旦被人找到了证据,就算不是你把他砸死的,那你也是凶手,就是祖父还在,你也难逃一劫,是死罪、死罪你知道吗!”
卢智轻叹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背,道:“别生气,我知道眼下处境不妙,可是事已至此,你再急也没有用,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人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你想要坐以待毙?”
卢智摇头,“不是坐以待毙,我这边的人手,包括卢耀在内都被人支走,我如今是孑然一身,只能等。”
“你还有我啊,”遗玉抓着他的胳膊,按下心慌,道:“你放心,大哥,我去查,既然有人陷害你,那人就一定不是你杀的。”
她并没怀疑卢智这消极的想法有何不妥,毕竟经过了昨晚,若是他没有半点不妥,那才叫真正地不妥。
卢智目光闪了闪,思考了片刻后,沉声道:“好,不过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
又交待了她一些实情,卢智便打了哈欠,道:“我且小憩片刻,快到时辰你再来叫我。”
“嗯。”遗玉扶着他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过身一脸沉思地出了门。
待她走后片刻,卢智平躺的床边方又立了一道人影,头戴黑白双色面具的男子,语调不满道:“有我供你使唤还不够么,你怎么让她去查?”
“你以为我不让她管,她就会不管了么,小玉有时候脑子可是比你还好使,说不定她要比你还先查出不留到底支使谁做了那螳螂捕蝉的事情,把长孙涣给害了,算在我头上,这下可好,找不到真凶,我就要被拿去顶包。”
面具男子哪里会信他的话,怀疑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还留有什么后手?”
“我能有什么后手,”卢智懒洋洋地将手背在脑后枕着,道:“一开始,我只是怀疑不留对我起了异心,她想要对付我,肯定要先把咱们两个架空,所以才在之前让卢耀跟着你学了一阵子,想着有备无患,哪知不留这么快就行动,好在我让卢耀替换了你,对了,你这两天用人的时候可要当心,别被她发现端倪。”
“卢智,我真弄不明白,你和不留两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帮了你,又想毁了你,而你呢,明知她对你起了异心,却还是听她的话去见了长孙涣,你知道昨晚天牢里有多危险吗,要是你没有事先料到,那小玉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卢智轻笑一声,摸了摸脸上已经结成血痂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望着头顶的帷幔,竟是当着那面具男子的面,陷入了回忆当中。
贞观六年春,年满十四岁的卢智二月离开了蜀中贫穷的靠山村,和卢俊一同奔赴繁华的长安城。
险些无缘科举的他,却因为当朝吏部尚书杜如晦的帮助,得到了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幼时仓皇逃离了家门,儿时在山村吃苦,少时苦读的经历,让他从踏入长安城起,便立誓总有一天不让母妹再随意受人欺凌。
在杜如晦的点拨下,卢智一进到国子监,便打定了主意,在苦读之余,不动声色地结交,起初的几天,全国头等的学府一如他想象,崭新的衣裳,免费的三餐,还有三个月一发的例银,可是等到春闱过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哪怕他在旬考上得再多的甲评,冷漠的态度、鄙夷的目光、嘲讽和捉弄依然随处可见——因为他是平民。然而,让他头一次真正地认清楚,他所在的天子学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在他头一年入学的夏末,在这长安城最顶尖的青楼中,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后悔那天晚上去了那里。
他应邀前往,已是半夜,歌舞正兴,袒胸露臂的女人,嚣张肆意的男人,便洒满地的金银,这是他第一次到风月场所去,脸上带着笑,可心里却难免有些紧张。
他被带到雅间时,里头已经是酒到酣处,他在国子监待了半年,一些名声显赫的士族子弟他都认真记过,刘家的公子、高家的公子、周家的公子、还有长孙家的公子。
“哈哈,瞧瞧,这是谁来了,是咱们四门学院的大才子,卢智啊。”
他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但是他还是笑着同他们见礼,接过他们递来的酒杯饮下,一杯又一杯,直到他喝的手脚发麻,他们才寻起乐子,是什么乐子?
“涣儿,来,今天是你生辰,大哥特意找个好玩的给你……来,你骑在他背上,大哥叫他带着你跑!”
“啊!大哥,他不听话。”
“呿!拿着这只烛台,他再不听话就烧了他,这些平民杂碎,就是弄死了也不妨事。”
“大哥快叫人按住他,他动了!”
“着了、着了,涣儿快下来!”
一杯接一杯的酒杯泼在他的背上,火辣的疼痛迟钝地从背上传入他的脑中,耳边尽是嗡鸣,蒸腾的热气似要带着他飞起来,他醉的手脚发软,只能趴在地上,听着遥远的尖叫声,还有嬉笑声,似乎还有别的,直到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把他翻倒在地上,在他昏迷之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近乎耳语的话——“你记住,救你的人名叫楚不留。”
第396章 楚不留
烫伤需要多久才能治愈,卢智已经不记得,但是他十四岁那年,整个九月沐休都待在魁星楼的密室中,每天都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在她动作不紧不慢地为他上药时,她似是在念书一般流畅的声音。
上起申国公高士廉、大司空长孙无忌,下至国子监一个教术数的典学,这些人的远近亲疏,这些人的品性、喜好、习惯、厌忌,甚至是有些一辈子外人都无从得知的软肋,她都一一讲给他听。
卢智是何等的聪明,不需她点明,便将那些千金难求的人事都记在脑海中,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在梦里回忆,然而他记住的,除了这些东西,还有那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烫伤的愈合期最是难忍,或痛或痒都足以要人命,只有每每听见她的声音时,身上的疼痛才会奇妙地消减。
有的时候,在他痛的晕过去时,她还会哼些不知名的小调出来,捏捏他的耳朵,扯扯他的头发。
只可惜,每次上药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会被蒙住,他记得她的气味,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名字,却不知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后来,他离开了,再后来,他借着从那个女人那里学到的,悉知了人情,在国子监内如鱼得水起来,渐渐地不再受气,渐渐地有了名声,他暂时没有把手伸的太远,但这并不妨碍一些皇子和公主对他的看重。
在那三年里,他每次遇到难处,总会有人送来密信为他指点迷津,就像是那个女人就在不远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曾到过魁星楼去找过她,可惜没人听过那个有些奇怪的名字——楚不留。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她,可是魏王府一场中秋夜宴,在小妹的帮助下,他终是有了这个机会,皇上当时把他叫走,私下和他谈过,问了他很多话,但他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
“你喜欢白天,还是夜里。”
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他依然认真地回答了:“学生喜欢白天。”
“朕会再找你。”
丢下这句话,一连过了五日,他才又被秘传见了皇上,在魁星楼内,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女人,皇上叫她——楚不留。
时隔三年,这个女人一如他想象中的美,但是细看之下,却又让人说不出哪里美。
这大唐天下的中心是长安,而整个长安城都被一张大网密密编织起来,控制这张网的无疑是皇上,他喜欢挑选崭新的编织线条,有暗线,有明线,泾渭分明却相交相错,她是暗的,皇上要他做明的。
楚不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总是带着诱惑,就连时不时对他露出的笑容,也是充满了魅惑的,但是他却再没有三年前少年时的那份心跳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
“卢智?”面具男子伸手扣了扣床栏,唤回了他跑远的思绪。
“想起些事,”卢智伸手盖住额头,道:“三年前严秋之是被楚不留弄得身败名裂后死掉的吧,看来她也打算这么对我,你先去忙吧,查查那个东方明珠,还有长孙涣的仇家,那天出入魁星楼的人,到底是谁在我之后补了刀子,你速度可要快点,说不准明天就会有人把我杀人的证据送到刑部去,我暂时还不想死。”
面具男子摇摇头,皱眉道:“我只想你能记住教训,这次若能躲过,你还有机会活命,以后不要再对她言听计从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待他走后,卢智方才无声地笑了笑,轻声自语道:“我哪里对她言听计从,她让我杀了长孙涣,我只是砸了那个混蛋两下,没想到会被外人捡了漏子,只是告诉他这是我失算,未免太过丢脸。”
待卢智被送回刑部后,遗玉回了一趟卢家,在被卢荣远因为昨晚的事训斥了一顿后,要了两封请假的书信,又托卢书晴帮她捎带给晋启德博士还有谢偃学士。
在长孙涣被杀的那晚,卢智拿烛台砸了他的脑袋,这让事件变得复杂起来。卢智、东方明珠,亦或另有一个真正的凶手,卢智明明知道什么却不肯说,他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她却不能。
是谁杀了长孙涣,是谁想要陷害卢智,她要弄个明白。
于是,当天下午,遗玉先是拜托了卢荣远卢荣和去探问指使狱卒对卢智用私刑的刑部侍郎王德利,她则和甩也甩不掉的程小凤一起,穿了男装混进魁星楼,上午长孙涣被杀的事情一抖出来,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