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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铮在海盐门山港看到数十艘渔船,实际也受淮东管辖。
为这事,嘉兴府及浙北制置使频频上书告淮东的状,淮东只是以海事未靖推脱,授权淮东水营巡视战船,有权扣留、打击所有未经淮东军司许可下海的渔船、商货船。
说到管辖权也是利益之争,孟心史站在海塘上发出这样的感慨,也不是无的放矢。
一艘双桅中型渔船,从淮东军司获得下海捕捞证,每年要上缴九十多两银子。不提获利最丰的海贸,仅六百余张捕捞证,就能保证淮东每年能得两万多两银子的渔税收入——淮东自崛起之日,视野就更多的放在海洋上,怎么容忍平江府、嘉兴府无功来分利?
对于孟心史的感慨,高宗庭、叶君安二人都是笑笑,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思。
楚铮一时不清楚背后的利益争夺,但看浃口港内的渔船盛景,便晓得淮东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崛起,绝非侥幸。
高宗庭、叶君安的沉默,使得孟心史心情复杂。
吴党是拥立新帝的,在这一点上,与拥兵自重的淮东是对立的。但是另一方面,很多吴党官员,拥护帝权的同时,更希望能维持地方秩序稳定、恢复民生;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地方所为能比淮东更好。
以孟心史为代表,吴党有一批官员,对淮东的情感就变得复杂,而非起初单纯的排斥。即使许多人对淮东仍有很强的防备之心,但在淮东实力日益强大的今时,对淮东的态度也少有直接的对抗跟敌对。
林政君号受阻于风浪,在浃口耽搁了两天才渡海从老塘山港登上昌国岛,在受灾严重的田间,看到官袍上满是泥污、赤脚走到田间视察的林缚。
林缚走回到路上,边穿靴袜,边跟孟心史说道:“这次风灾,飓风从昌国岛拦腰扫过,倒塌的民舍有千余间;孟大人过来,正好要劳你将此事奏知朝廷呢……”
孟心史心里苦笑:江宁要赈灾也要有银子才成,便是知道淮东在救灾事上没有指望江宁,他不能帮江宁将这事推脱干净,只能敷衍说道:“江浙风灾潮难,奏知朝廷知晓,是本官的职份;不过本官这次来明州找林大人,是向林大人讨询应对青州局势的意见……”
“青州……”林缚站起来,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北方,澄澈的天空飘着稀疏的浅云,有着风暴过后的平静。在昨日就传来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合围的消息,从乐陵渡进入青州境内的燕胡兵马初步估算就有六七万之多,而且燕胡还有进一步向东线增兵的趋势……
虽说淮东今日的实力已是不弱,但也没有将天下责任都承担下来的实力。
“皇上及朝廷诸公是什么意见,”林缚反问孟心史,说道,“替朝廷分忧,本侯责无旁贷,只要有上谕传来,无不悉数遵办。”
孟心史心道:要是仅传上谕就能让淮东遵照行事,何苦他一路奔波过来代表朝廷问策?
“当初定策守河淮之时,就考虑到阳信城池坚固,才允青州军在朱龙河南岸筑防垒。此时虽有大股虏兵渡朱龙河南下,对阳信形成围困之势,然而阳信城固兵强,一时没有失陷之虞,”孟心史说道,“河淮虽说分四镇御敌,但兵力空虚,不足以跟燕南、晋南之虏兵相抗衡,也致使虏兵敢集兵专打一路,而不畏三镇相援。皇上及诸公认为,要扭转河淮形势,唯有充盈河淮防兵一条路可行。只是此时天下能抽调之兵太少,才使本官来明州跟林大人讨策……”
林缚微蹙眉头:江宁相信青州军在阳信能坚守一段时间,无意直接派兵增援青州,以防中了虏兵的围城打援之计,而是想继续加强河淮防线的兵力,在外围增强压力,迫使攻城不利的虏兵从阳信解围而走。
林缚顺水推舟的说道:“浙东战事虽紧张,但朝廷要有差遣,淮东愿抽调二三十营精锐甲卒代守沂南,也可出沂山进援青州……”
孟心史当然听得出林缚以进为退的意思:梁顾拥立鲁王事败,梁家在沂南驻有万余精兵,就是防备淮东从背后再捅梁氏一刀,朝廷哪有能力让梁家将沂南让出来给淮东派兵驻守?
“浙东战事关乎江宁之根本,非淮东不能胜任,江宁诸公的意思,也希望淮东能专心浙东战事,”孟心史说道,“陈相是要本官来问林大人,董大人可堪重任?”
楚铮倒是早就猜到朝廷也许不会允许淮东从南线抽兵支援青州,但亲耳听孟心史说出来,心里仍不是滋味。淮东若不援青州,朝廷能从什么地方调兵解阳信之围?
“怎么说?”林缚问孟心史。
“鲁国公遣使进江宁,陈述在沂南驻兵之缘由:徐、淮两镇兵马,则招安流寇而成,流寇寡恩而无义,心思有变,不能不防备。倘若淮西有大将驻守,与淮东共同镇摄徐、淮两镇不敢有异动,使其效忠朝廷,鲁国公则能放心将沂南兵马北调……陈相思来想去,觉得董大人或许合适,林大人以为如何?”孟心史说道。
林缚心里暗笑:鲁国公梁习倒是会找借口,拿徐州、淮阳两镇当借口,不过是希望在淮西能有一个能牵制淮东的人物出现,来平衡淮东对淮泗地区的控制力。
陈西言心里急于将董原从浙北逐走,好加强江宁对浙北地区的控制权,但担心将董原从浙北调走之后,孟义山、陈华文二人不足以守住杭湖,不敢轻易调整浙南的兵力部署。
高宗庭与叶君安相视而笑,他们对吴党逐走董原的心思早有揣测,燕胡围打阳信,只是促进了事态的发展。
林缚心里盼不得董原早从浙北调走,但表面上还装控作势的问孟心史:“岳相、程相等人,是什么意见?浙北这时候离开不董大人主持啊。”
“岳相以为淮东若能对会稽用兵,则杭湖无忧,甚至能从徽南调一部兵马北上以实长淮军……”孟心史说道。
“容我考虑一二,”林缚低头思虑,又与身边人说道,“安排孟大人先回城里休息……”
楚铮不清楚淮东到底是什么打算,心想淮东一时也抽不出兵马去援青州,但照孟心史所言,只要淮东立时对会稽用兵,在东线牵制奢家无法对徽南、杭湖用兵,朝廷就可以调董原加强淮西的军事部署。同时,还能从徽南直接调一部精兵填到大梁,梁家也能调沂南兵马北上,补充济南的兵力不足。
虽说这一系列调动、调整,没有直接派兵解阳信之围的意思,但只要河淮防线的兵力充实起来,必然能限制燕胡不敢放手攻打阳信。
第129章 志愿军游击队
虽说县城没有给飓风扫个正着,但也房塌棚掀、一片狼籍。
楚铮心思沉重,入夜后在馆舍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过来找他,推门说道:“大人请你过来一叙!高先生与叶大人都在那里。”
此来投奔淮东,林缚夜里请他过去一叙旧情,换作别人,一定会十分振奋跟欣喜,楚铮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忐忑跟沉重,绷紧着脸跟陈小彦往林缚在昌国的行辕走去。
街巷里虫鸣不息,偶有犬吠、婴啼之声传来,夜色深沉,楚铮抬头看了看天:在给两侧高墙挤得狭得的夜空里,一轮明月照在当空,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大人跟高先生平日里到这时候也都不休息吗?”楚铮问道。
“青州局势如此恶劣,消息传来,先生就没有睡过好觉,”陈小彦说道,“大人也是如此,偏赶上风灾扫袭昌国,要赶过来视察赈济,更是辛苦……”
虽说仅在阳信与江东左军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但林缚勤于事的作风,楚铮也早有领教,没想到林缚时到今日权高位重,为一方雄言,勤勉之风倒未更改过。
陈小彦又说道:“这些年知道楚校尉在阳信,可就盼望着你来淮东。不仅先生,陈校尉、耿校尉他们也屡再提出。前些天陈校尉来明州公干,听到楚校尉你要来明州,死活赖着要跟你见上一面再回永嘉去。不巧赶上飓风过境,也不晓得你们会在虞东耽搁多久,陈校尉才回永嘉去——临行时还跟大人推荐你去永嘉担任将职,先生可是说楚校尉旅途劳顿,先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将家人接来淮东安置,待熟悉淮东之后再出任其他将职不迟……”
一路上,陈小彦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楚铮却是心思重重,倒是随楚铮来淮东几名扈从,听了很兴奋。
楚铮除了五名随扈,可以说是只身来投淮东,会不会给淮东重视,楚铮不说,跟他投淮东的随扈心里都担心得很。听说高宗庭推荐楚铮先进淮东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起点。
周普在院子里等着,看到陈小彦带楚铮过来,直接领楚铮进去。
在偏厅里,林缚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油灯,正趴在桌上研究地图,高宗庭与叶君安站在门口谈事情。看到周普领楚铮进来,林缚抬头将油灯搁在案头,说道:“关于青州,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大人请问。”楚铮说道。
“孟大人白天所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林缚将炭笔夹在手指之前,请楚铮坐下说话,说道,“青州军主力在阳信被围,梁家更关心自家地盘是否巩固,陈西言调董原去淮东,实质是对要浙北收权。淮东军主力也在浙东陷入跟奢家胶着的战事之中,对青州战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当前的势态,我们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后果……”
“大人是担心阳信会失守?”楚铮心头一悸,问道。
“比这个要严重得多,”高宗庭与叶君安坐下来,高宗庭接过林缚的话茬,跟楚铮说道,“燕胡选择这个时机对阳信大举用兵,针对性很强,就是防备着淮东从海路干扰他们围打阳信——燕胡这次是势在必得,在阳信所投入的兵力超乎想象。实际上除非淮东能得朝廷授权指挥河淮诸镇兵马,不然仅靠淮东一家抽两三万精兵北上,根本没有能力去解阳信之围。”
高宗庭指着桌上的地图跟楚铮说道:“袁立山已降燕胡,封归义侯,原蓟镇降军,几乎都编到他的旗下,仅袁立山所部新附军,就高达六万众。我们之前考虑过燕胡会用袁立山为主将,对阳信用兵,没想到燕胡同时又将陈芝虎从沁阳东调,参与战事——我们估计燕胡最终在东线集结南下的兵力极可能会超过十五万。”
“燕胡此战会投入这么多兵力!”楚铮倒吸一口凉气,直觉得背脊一阵阵发麻。
燕胡正式组建新附军要追溯到崇观九年那次寇边,最早由燕南、山东等地的降附军仓促编成。当时所编的新附军如乌合之众,在阳信城下就遭到江东左军沉重的打击,实际的战力很烂。
燕胡并不因为阳信之败,而轻视新附军。恰在阳信一战之后,新附军规模大增,接连参加围攻大同、津海等战事,战斗力得到迅速的提高。
虽说北地形势最终如山崩地裂似的崩溃,但这个跟朝廷瞎指挥有直接的关系,就当时的情形,朝野上下能战的兵马主要还是集中的边军里。大同、宣府等军,都是坚守到粮尽才被迫投降。
燕胡的新附军最终从投降的三镇边军吸收大量的将领跟兵员,战力更是脱胎换骨,不能同日而语。
河淮四镇总兵力也就十五六万人,还分散在长达近两千里的河淮防线上,很难想象燕胡十五万兵马从东线一起涌入是怎么的情形。
“年初时燕胡大肆入寇青州、登州,只是前哨战而已,”林缚说道,“其意义在于破坏援军从胶莱河进入青州的河道、陆路以及摧毁青州所能提供的补给能力。燕胡在东线聚结的兵马总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