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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婚事使他颇受打击,他曾经是少女的入幕之宾,两人如胶似漆,爱得似乎不能分开。但当少女一提起婚事时,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他想,他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他的逃离,少女在伤心之下,才嫁给了一直对她情有独钟的表哥。
表妹与表哥成亲似乎是一切故事中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在听见这件亲事的时候,正在一个妓女的家中买醉。他立刻便联想到他被自己爱着的女人抛弃了,却未曾想过,若非他的离去,少女也不会嫁作他人妇。
他同样感觉到身为一个多情的人是多么地容易受伤害,这个少女已经深深地伤了他的心。
他悄然离开少女的婚礼,独自在街上徘徊。这个城市,是在雪山之下,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四季苍苍的大雪山。
因为伤心,他感觉到天地苍茫,好似没有了容身之所。他喟然长叹,只觉得生无可恋。但几乎是在下一个弹指的瞬间,他便忘记了那名少女。因为他看见了影雪!
影雪好似是从那座雪山上走下来的。
他看见她时,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轻衣,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而髻上则斜插着两只摇摇欲坠的银钗。
他觉得一朵淡绿色的花朵忽然在他面前开放了。
他立刻便将那名少女所带来的忧伤抛诸脑后,张口结舌地盯着影雪,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美得如梦如幻,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影雪便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想他在那一刻表现得象个十足的傻瓜。他一向以英俊潇洒自负,在女子之间游刃有余,从未曾在任何一个女子的面前如此失态。
他傻呆呆地看着影雪,该怎么办?一个这样的女子,千万不可以让她就这样轻易地离开。
若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他心念电转,想了许多与那女子结识的伎俩。然而在女子清彻的目光之下,任何阴谋诡计都变得如此地苍白无力。
他索性径直向着影雪走过去,深深地施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名叫水澜,是游历到此的士子。”
影雪侧过身还了一礼,居然一点也不嫌他的唐突,“小女子名叫影雪。”
影雪!好美的名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
两人在初见之时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再见面之时,又同样隐藏了曾经见过的事实。世上有许多事情,未必要说破,当事之人心照不宣,即隐瞒了别人,也隐瞒了自己。
一队僧侣经过他们的身边,为首的僧人坦露着右肩,手中托着乞食的旧钵。钵中是有些馊坏的剩饭,僧人却全不在意。他们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用手抓着吃了钵中的饭,便开始谈论佛法。
有一些空闲无事的路人逐渐围坐在僧人的左右,听着他们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两人虽然站地远远的,仍然有只语片言落在耳中。
影雪侧耳听了听,大地公主与乾闼婆王子都是生有慧根的,但可惜的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佛法之上。
望着僧人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一处,水澜不失时机地道:“城中的花园里曼陀罗花都盛开了,这几天有许多远道来的客人观览。”
影雪却有一丝愕然,曼陀罗花,是偶然吗?为何他一见到她,便提到曼陀罗?
水澜见到她的迟疑,以为她是少女的衿持,心里便急切起来,“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小姐,就想起了曼陀罗花,听说这种花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人们都说可以花来形容女子,但世间之花又如何能与小姐相比,若勉强找出一种可比小姐的花,也只有曼陀罗了。”
影雪不由地笑了,他恭维地如此流畅,大概是游戏花丛日久,说这一类的话,游刃有余吧!
水澜见到她的笑容,倒有些汗颜起来,她是在笑他的轻狂吗?他忽然发现,很久没有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思,只是一味地怕这个女子不顾而去。也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就觉得她绝不会是属于他的,须得珍惜每一次的相见。因为这一次相见之后,很可能便是后会无期了。
影雪反而率先向城中行去,走了几步,回头来看,见水澜仍然呆立在原地。她便问:“你为何还不走?”
水澜问道:“去哪里?”
影雪淡然地微笑:“去看曼陀罗花。”
水澜甚喜,连忙跟了上来。他很快便发现影雪走路的时候,并不喜欢与人并肩而行,她总是落在他的后面。开始时他以为她是走得慢,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她只是喜欢走在人后,默默地跟着,走在前面的人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了。然而回过头去看时,却发现她仍然在那里。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上她一眼,虽然知道她不会消失,但心里却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曼陀罗花园中也并不象是他所说的人很多,但这样更好,若是人太多了,岂不是没了情趣?
两人绕着花丛看了半晌,谁都不先发一言。
她总是落在他身后,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她略怔了一怔,他以为她要缩回手去。但她只是望着他微微笑笑,任由他拉着。
他倒有些好奇起来,她不觉得羞怯吗?他难免猜测她的身世,但如她这样美丽洁净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使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然而与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手拉着手看花,这不该是一个良家女子的所为。
忽然下起了细雨,是天公知人意吧!
他拉着她的手向着路边的小草亭跑去,才跑进亭中,就发现已经有一对情侣先在里面了。四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便各占了东西两边,那一对情侣一直在悄声说话,他们两人却沉默不语。
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她忽然拉住他手,对着他笑笑,他便莫名地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由地笑了。
两人从草亭中跑出,冲到大雨之下,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裳。草亭中的情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是疯子吗?
他可不知道,她从来未曾这样狼狈过,或者说是这样放肆过。这一日,是她一生之中最放肆的一天。
他们无视路边人纷纷侧目,在雨中旁若无人地走着,若是雨一直下,便可以一直走下去。
在经过树下时,他们见到那些僧人,虽然旁观的人们都已经散去了,但僧人们却仍然在雨中盘膝趺坐。
世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衣服湿了也罢,泥污染上衣襟也罢,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雨小下来的时候,他们在城外的废屋中生了一堆火。
影雪在解开衣带烤火时没有一丝迟疑,这又使水澜生出了联想,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一个妓女,如她这般洁净的女子,就算是解开衣带,也同样带着一丝纯真。
许是她的漫不经心,更增填了她的魅力。他见过许多女子,大多矫情,想说的话,一定要绕上七八个弯,想做的事,也必然旁敲侧击,翻来覆去,弄得他几乎失去了兴致,才委委屈屈地表示出来。
而她却是率直地让他吃惊,是因为周遭地一切都不能让她心动吗?
她几乎是不说话的,沉默与多嘴都是会传染的,因为她的沉默,他便也比平日沉默了许多。
雨终于停了,衣服也烤干了。
她走到废屋之外张望,忽然指着天空欢呼道:“两道彩虹。”
他亦跟着走出屋外,天空之中果然挂着两道彩虹,一道明亮一些,一道暗淡一些。暗淡的依附在明亮的之下,双双对对,相辅相成。
影雪道:“虽然听说彩虹必然是成双出现的,但我还是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见到第二道彩虹。”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双黑眸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有火焰似可以燃烧起来。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她道:“你在看什么?”
水澜低声道:“看你!”
她很快又神态自如,嫣然一笑道:“我美吗?”
水澜下意识地点头,“曼陀罗又如何能比得上你的美丽?”
影雪并不真地相信水澜所说的恭维话,但她不在乎,何必要穷追究竟,说的人开心,听的人也开心就好了。
她心里迟疑不定,真地这样做吗?
她的眼前掠过母亲交织着怨恨与哀伤的面容,影雪,你的宿命早已经注定,在七年以前,你父兄死去的时候,你的命运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她咬了咬牙,如果命运不再属于自己,那么至少在命运开始之前,让她破坏一些东西。
她抱住水澜,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含糊不清地说:“你爱不爱我?”这话才一问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才初次见面,有什么爱不爱的?她不过是想找一个男人,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好是她离开摩呼罗迦故地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男人。
然而他却紧紧地抱住她,很坚定地说:“我爱你。”
他说得如此用心,她倒有些感动起来。就算他爱她,她可也不会爱他的。
这一刻,她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但很快,她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就算她不找他,也会找别的男人,谁都是一样的。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留给乾闼婆族的人罢了。
她与他都刻意地隐藏着身体里的辉光,或者心里都有一丝失落,谁都不曾用半神之眼观察对方。
事情很快地发生了,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还是一个处女。
他的心里无由地生起怜惜之意,他居然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事实上,他并非不曾有过处女,但这一次,却让他即是意外又是开心。他到底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水澜终于睡着了。
影雪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容,他是一个秀美到有些邪恶的男子,略显清瘦的面颊天生就带着蛊惑女人的力量。
她看了他一会儿,她并不真地认识他,只知道他名叫水澜,除此之外,便对他一无所知。其实他对她又何尝不是。
她想要悄然离去,心里却多少有些不舍,到底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忽然看见废屋之中的一些粘土,这个废屋原来是用来制陶的。
她心念一动,留下点纪念吧!虽然以后都不会再见。她拿起一些粘土和着外面的雨水捏成了两个小小的泥人,她是大地公主,对于花草树木和泥土天生就有心得。
泥人是一男一女的,胖墩墩的,虽然不美丽,却很可爱。
她冲着泥人吐了吐舌头,这么愚蠢的事情,小的时候曾经做过。
她将小女娃放在水澜的身边,将小男娃放在自己的怀中。想了半晌,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三个字:我走了!
就写这三个字吧!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离开的时候,他仍然睡得很安稳,她看见他脸上带着的笑意,他梦见什么了?是个好梦吗?
水澜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过了。当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坐起身叫了一声:“影雪!”
他很快便发现,影雪已经离开了。他看见地上的小泥娃娃和那三个字:我走了!
就这样便走了吗?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看着那三个字发了半晌呆,这样就走了,真地走了吗?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被那个女人玩弄了。这样的感觉让人又是尴尬又是无奈,从来只有男人玩弄女人,而他,身为乾闼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