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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一君在各人面前因了满满一杯,始拍手道:“诸位定必要问,这酒经过什么酿制?叫什么来着?”
文征常叹道:“平兄,您就别卖关子了。”
平一君失笑道:“不卖,不卖。诸位可听说过‘酒蟹’?”
杨沧浪对酒虽无研究,对食可是知得多了,便说:“‘酒蟹’这玩意,是江南菜色,不算特别。”
平一君笑道:“诸位跑遍大江南北,‘酒蟹’自然早就尝过,不过这酒,便是用蟹浸的。”
众人“哦”了一声,显然大失所望。平一君说:“但这蟹却不平凡,就叫做阿妈蟹,形状像只海蟑螂,在南海一带的岛上才有,而且是其中的精品,叫做‘椰壳阿妈’。壳作椰包,但却透明而软的,一千只中难寻一只,更旦要新鲜活脱地运来,醉死在上好红粉烧里,用特殊的盛皿饮喝,才能算是一流的“阿妈醉蟹酒’,又叫‘蟛蜞妈酒’。”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劫飞劫苦笑道,“这等奇酒,晚辈等还是第一次听过。”
祝光明苦笑道:“别说你们,我们也算是光棍子吃大半辈子的饭了,还是首遭听闻。”
魏消闲咋舌道:“听平兄这样子说来,这种酒也算得来不易,既要知道配制秘方,又要到南海孤岛去才找得到阿妈蟹,还要找特种的‘椰壳阿妈蟹’,更且在活跳活脱的运来浸酒,真是匪夷所思,可惜我……唉,尝不得酒……”
平一君笑道,“魏二兄别懊气。”
祝光明笑谑他说:“你那份,我就代喝了。”
平一君道:“这酒特色是用‘阿妈蟹’浸的酒,使得酒味精醇,而膻腥之味变得恰到好处,不浓不淡……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呢!”
邵汉霄道:“平庄主今番可谓赏尽了面子!”
文征常却迫不及待:“光说不饮,倒也不是办法。”
平一君呵呵笑道:“酒是拿来喝的,不是拿来说的,对对对,真该喝……”
文征常望望大师兄,邵汉霄微微笑向平一君举杯道:“这是我们青城派敬平庄主的一杯……”
平一君忙呵呵摇手笑道:“不是我不接受您邵大掌门的美意,而是要喝此洒,还需一道工夫……”
杨沧浪不禁咕噜道:“喝这酒儿可真麻烦。”
祝光明却笑道:“心急的人吃不到压轴好菜。”
平一君说:“我这酒是要点泡制的功夫。前面说过,这酒是南海荒岛上,将阿妈蟹新鲜活脱的运来,浸死在陈年上好红粉烧酒中。但饮它的器皿,也要特别不同,才见风味,诸位且看掌中杯……”
众人见那只杯浮面十分粗糙,但令人惊异的是十分单薄,拎在手里,跟一张宣纸的重量相若,瓷杯里却非常光滑,像布一般平柔,作螺纹状,瓷杯外观,有一种浮沉的黛绿作衬,在杯子上天然凝结而成的水状花纹,却渗以玛瑙色。
众人都失声道:“也会有这种杯子……”
邵汉霄徐徐地道:“芳我没有弄错,这种杯子轻如无物,外冷内热,是东瀛‘秋烧’精作,不知是否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却在这充满天刷浆糊,胡云!”
平一君叹道:“邵掌门人好眼力,不错,正是扶桑岛国之‘秋烧’精制。
平一君顿了一顿又说:“诸位也许会说我平老头儿,吃饭喝酒也要卖了裤子换锅子,穷讲究来着,只是喝这‘醉蟹酒’,忒也非讲究不可。这酒盛到秋烧的瓷杯里去,再温一温,香味四溢。醇味加倍,而且秋饶的瓷皿外冷内热,酒温不散,酒劲加浓,如此喝来,方才是人生一大乐事也。”
当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烧酒,他自己却先叫上菜,这时众人才明白小初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这时酒给火一逼,各人虽未尝酒,但酒意都浓屯起来,祝光明道:“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尝便知是好的?今个儿初闻‘醉蟹酒‘秋烧杯’,可谓未饮先醇了。”
众人哈哈一笑,这时菜已端上来,第一道上来是清蒸鲥鱼,鲥鱼古名鱼,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嫩肥美,时宫中达官贵人赐宴时,复日以冰雪护船来系指鱼鲜甜美,对筵者与请筵者而言,都是奢华的菜色。这鲥鱼合作两道菜肴,一蒸一炙,清香扑鼻、文征常食欲大开,道:“醇酒,名菜,平家庄确实是人间天上。”
杨沧浪也说:“这芦笋蒸鲥,我最爱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鲥也不差,苏东坡诗云:‘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击来二尺余,尚有机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为‘诗经一剑’,这吟诗诵词的味道,可谁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见笑,见笑,可惜鲥鱼肉细腻而多骨刺,这个遗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咽,自不伤口。诸位,起筷吧。”
于是众人喝酒吃饭,可请酒醇菜香,十分酣畅。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说:“适才祝三兄吟咏句,铿锵跌宕,好听极了,我们这日子喝洒猜拳也没啥意思,不如就请诸位雅号‘春秋’、‘尚书’、‘诗经’、‘礼乐’、‘楚辞’来背诵名句,道明出处便算赢,不知来典便是输如何?”
平一君貌似妇人状,这一番话自是说得十分开心。
杨沧浪却大大反对:“这怎行?平庄主是考究咱们来着了。”
魏消闲也道,“这些绰号,尽是江湖中人穷想的玩意儿,我们好端端的打拳抡刀儿,也没念过啥书,除了大师哥、三师弟学有所长处,我们都是草包,却给我们一些什么四书五经的名词,也太瞧得起咱们。”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说呀,平庄主要跟我作诗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们一脚:这个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听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无聊。像什么‘石钟庞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号,外人不知,一听之下,还以为老夫是采花大盗。”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邵汉霄忽道:“平兄,怎么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鱼荤?”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腹部曾着红袍枪,一吃鱼虾,便告痒痛,还是少吃是好:“说着夹了几筷。邵汉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万万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将鱼肉夹到平守硕,平婉儿碗里,说:“你们就代爹爹吃吧。”平氏兄妹都将鱼肉下饭:一时间,席间比较沉默了一些儿。
原来大家都忆起了,昔日七人并肩与红袍老怪冒大飙一战,这一役委实打得惊天动地,鬼哭神号,最后冒大飙落荒而逃,但众人都挂了彩,平一君尤其伤得不轻,红樱枪给冒大飙的“偷天换日功”倒迫回来,刺入腹腔,要不是庞一霸及时以“豹捶”断枪,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江湖中人,几十年交战下来,所谓英雄老矣,尚能饭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过来,享有高名,但也浑身伤痕累累,在每个阴雨天里泣痛着它的伤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着时,尚且给他们错取了绰号,逝去后,犹有人记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战绩么?
众人心里,尤其年长一辈,杀过来活过来了,也跌下去也站起来了、亦不免有些唏嘘,酒更一口一口地鲸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煞人。”
关贫贱、劫飞劫、饶月半三人都没有喝酒。关贫贱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贫寒之家,更无饮洒之福,喝酒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奢侈。
劫飞劫、饶月半本来是吃喝惯了,但在平一君这等前辈面前,却自制力极高。平守硕屡屡劝饮,徐虚怀、寿英、元子祥等人都尽兴而干,徐鹤龄因伤无法奉陪,劫飞劫二人却推说因秦焉横之死,没心情喝洒。滕起义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关贫贱同样沉落。
关贫贱却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极愉悦的心情,正在不断的思念看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鬓情影里的余香。
这时已交一更鼓,众人吃得饱醉,便要去解手,杨沧浪酒虽喝不多,却摇晃着先去了。茅厕离设宴处需走过一列向有小亭有青石板道,沿途水色皎洁,两排寂树,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汉霄见杨沧浪摇晃着出去,生怕这毛躁性子的四师弟闹笑话,便向关贫贱道:“你去看看你师父去,”他的用意也无非是要关贫贱多在杨沧浪面前献殷勤,以免常被四师弟当出气筒。
关贫贱应了,便轻身出去,祝光明为人心底光明,没有什么私己之见,刚才徐氏兄弟恳求掌门人说话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里,便先打开了话匣子,向平一君说:“平庄主,这番敝派弟子,误打误撞,救了令爱,说起来是掌门师兄的得意爱徒徐虚怀居的首功,他私下对令爱又十分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笑了两声,用手向徐虚怀遥指了指:“他?”祝光明点了点头。平一君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婉儿:“她?”祝光明又颔了首,心中也有些尴尬。
邵汉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梦吃仙挑,他自个儿想得甜,三师弟乱作的媒。”正想自我调笑几句,找个台阶下算了。
谁知平一君笑咪眯地将左右两个指头一摆,道:“我家的黄毛丫头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汉霄喜道:“哪里,哪里,我这徒儿,是上次赈济黄河灾劫徐大善人长子,他今回见了玉皇太帝叫岳父,真娶了个仙女下凡了。”
徐虚怀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弟弟徐鹤龄虽痛得脸色惨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两人发出会心的微笑。
只听平一君道:“徐少侠武艺高超,胆色过人,今年的‘侠少’,诸位高徒,可以说是当仁不让,至于徐少侠,我还希望他能在‘振眉师墙’上大显身手……”
徐虚怀大喜过望,拜道,“晚辈定不辜负前辈厚望。”
魏消闲笑骂道:“你这蠢家伙,还叫什么前辈么?”
徐虚怀何等精乖,即刻顺水推舟道:“多谢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长笑。魏消闲、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汉霄敬酒,其余的小辈们如劫飞劫、寿英,则向徐虚怀与平婉儿敬酒。
平婉儿似不胜娇羞,始终低眉垂目,耳根都红了,一直不抬起头来。但如此看去,还是个美人胚子。
平一君颇有感喟道:“没想到我们近二十年来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闲善于应对,笑道:“这叫良缘缔结,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们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就在这一句话刚刚说完,忽黑夜中一声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传来的凄厉已极,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大师兄——”声音嘎然而绝!
“砰、砰、砰”三声遽响,五人掠了出去!
原来在这一刹那间,邵汉霄和平一君自大门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闲却自屋顶碎瓦冲起!
关贫贱跟出去,劈面面闻到夜间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风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儿等师父,忽听花丛深处,有人轻声唤他:“关少侠。”
关贫贱怔了一怔、月色下,花丛中出现了一张乍嗔乍喜的脸蛋,关贫贱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仿佛他出来,就是为了要等到她,现在她来了,他有无限的喜欢。
小初悄声说:“来,我们回琴心馆去谈。”琴心馆一在线天之后,离这白花枯林有相当距离,距筵宴处就更远了。”
“不能呀。”关贫贱摇头道:“掌门师怕还在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