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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棠的心里一动,抬头看看四周,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出来吧,既然是来送我的,总得露个面吧!”
大头吓了一跳,茫然看着四周,顿时戒备起来,林笑棠向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树林中慢慢踱出一个身影,身穿一件长衫,头戴着月白色的凉帽,鼻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的墨镜,嘴唇上是两撇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八字胡。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林笑棠冲他吐出一个烟圈。
白起呵呵一笑,走到林笑棠的身边,摘下凉帽,冲着小柔的坟墓鞠了一躬。这才说道:“我没约你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林笑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长官,别耍我了,你把我招来的,现在我就要被赶到上海去了,你连个屁都不肯放,说不过去吧!”
白起抿了抿胡须,“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把你招来是允公的意思,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允公?”林笑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个气质卓然的身影,“什么意思,允公把我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起双手一摊,“还能为什么,为了你这个人呗!你在南京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拍拍屁股就想消失。要不是允公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挹江门撤退竟然出自一个大学生的手笔,允公不下手,你转眼就要被别人收入囊中。这不,你到长沙没两天,57师就想捷足先登。他老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
林笑棠苦笑着摸摸鼻子,“原来我还是这么值钱的一个人!”
大头听得晕头涨脑,不明所以然的看着两人。
白起拍拍手,“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就算没有我、没有允公,你还是会走这条路。重要的是,现在你和我、和允公,同坐一条船!”
“那我下船!”林笑棠斩钉截铁的说。
“晚了”,白起从怀里掏出三支雪茄,扔给林笑棠和大头,自己则张嘴咬掉雪茄帽,将雪茄呈四十五度角斜夹在手指中,取出军用打火机,慢慢点燃雪茄的尾部,稍后才放在嘴中,但打火机依旧烘烤着雪茄尾部,又过了一会儿,才将打火机收起。
白起炫耀似的抬起雪茄,陶醉的吐出口中的烟雾。眼神刚刚转向林笑棠,却不由得愣住了。
林笑棠早已熟练的点燃了雪茄,看到他的目光,微笑着向他示意。自嘲似的说了一句,“可惜没有雪绒纸捻,味道差了许多。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天生就适合我!”
而大头则一口将雪茄身咬掉了三分之一,看着两人吞云吐雾,不禁脸一黑,扔掉了雪茄,点上了自己的香烟。
林笑棠和白起同时叹口气,鄙视的看着大头,发出感叹:“败家玩意!”
白起冲着林笑棠赞许的点点头,“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学会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上海是全亚洲的经济中心,到了之后,你们会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熟悉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你们的必修课!”
林笑棠漫不经心的说:“我们没答应为允公做事。”
白起又是一声冷笑:“你们有的选择吗?这次如果不是允公出面,你们以为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吗?别忘了,郑介民和裴中伟的大哥裴中岩要想对付你们,比捏死两只蚂蚁还简单!”
大头一听,顿时气鼓鼓的想反驳。
林笑棠拦住他,“我们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当别人的棋子!”
白起叹口气,“允公只是欣赏你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至少暂时在他眼中你还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再说,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有个靠山不是挺好吗?还有,上海站的王天木是郑介民一系的人马,他会怎么对付你,相信沈最一定会提醒你们,对吗?”
林笑棠默然的点点头,“我承认,你说的没错。”
“还有”,白起顿了一下,“至少我不会害你!林笑君是你大哥吧?”
这句话一出,林笑棠倒真是愣了,“你,你认识我大哥?”
白起笑了,刚才的倨傲和盛气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傻小子,我就不信你大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林笑棠疑惑的摇摇头。
白起又补了一句,“我以前叫白定国,是你大哥在二十九军的兄弟,北平抗战后,你大哥离开军队回到政府任职,在南京结的婚。当时我有公务在身没去成,为此,你大哥三天两头写信来骂我,其中有一封还是你小子代的笔!”
林笑棠这才恍然大悟,白定国这个名字他还是熟悉的,而且不止一次听说过,大哥当初没少念叨这个名字。
听说他是大哥的生死之交,两人是二十九军军训团的战友。当初白定国没来参加大哥大嫂的婚礼,被大哥骂了半年,有一次喝醉酒又想写信骂他不够意思,无奈醉的太厉害,只好拉了林笑棠这个枪手代笔,第二天一早酒醒之后,大哥还郑重其事的邮寄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上海滩
上海的一处洋房别墅内,一位年纪在五十余岁上下的老者坐在落地窗旁边,身边的欧式茶几上摆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他抽着烟斗,不停的翻看着报纸,似乎在找寻什么。
楼梯声响,上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穿素色长衫,颌下无须,身形消瘦,他轻轻的走到正在读报纸的老者身边,“老爷,来信了,是白家二少爷。”声音柔和但却有些异样的尖利。
“哦?”老者抬起头,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顿时露出惊喜的目光,他赶忙接过电报。长衫老者随即垂手侍立在一旁。
信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人已找到,正在赴上海途中。”落款是“白定国”。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照片。
老者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的端详着,手指竟略略发抖,眼睛虽泛起了泪花,但脸上却显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阿耀,你来看看,太像了,和笑君长得太象了!”
一旁的长衫老者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不住的点头。
“阿耀,常欢回来了吗?”
长衫老者点点头,“昨天晚上回来的,事情都办妥了。”
老者思索了片刻,指指照片,“吩咐常欢在码头和车站安排人手,留意这个人,但不要惊动他。”
长衫老者一愣。
老者放下烟斗,吐出一口烟雾,“我想观察一下这个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如果是块材料,不妨好好培养一下,反正我也老了,总要找个接班人;如果是烂泥糊不上墙,那就安排好他下半生的生活,让他衣食无忧,将来有一天我到了下面,也能给月华和笑君一个交待!”
老者慢慢向目光转向窗外,一阵微风吹过,伴随着窗外玉兰花的摇曳,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转眼间,林笑棠和大头已经在海上颠簸了两天,按照上面的安排,他们回到长沙,从长沙乘火车至福建省会福州,又从福州转车到厦门,仅仅是陆路就走了六天,没办法,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空袭,直到在厦门才搭上了前往上海的一艘意大利商船。
冒充上海人的大头一上船便露了原形,吐得不亦乐乎,直到今天才缓过来一点,但还是脸色苍白,就连胖大的脑袋好像都小了一个尺码。
林笑棠站在船头的甲板,任凭有些发烫的阳光洒满全身,海鸥欢唱着追随在身边,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纸片。
手中的纸片上记录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过客咖啡馆,寓公。
白起没有说别的,只是告诉他走投无路时可以去找这个叫做寓公的人。林笑棠反问他,到底允公需要他做什么?白起回答,关于这个允公也没交待,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欣赏林笑棠的身手和胆识。
林笑棠将手中的纸片慢慢撕碎,抛向蔚蓝色的海面,也许自己并不需要这个。
汽笛声响,甲板上稀疏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上海!上海到了!”
林笑棠跟随着人群来到船舷的另一边,远处城市的轮廓慢慢显现。那就是外滩吗?
商船慢慢的进入码头,林笑棠打量着这个城市的一切。上海,这个全亚洲的商业、经济、金融中心,就这样走进林笑棠的世界。
鳞次栉比的万国建筑像一串灿烂的明珠整齐的镶嵌在外滩上,黄浦江上客轮、商船云集,一股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舷上,他张开双臂,大声喊道:“冒险家的乐园,我来征服你了!”
林笑棠没有笑,嘴里喃喃道:“没错,从今天开始,上海的历史就要由我们来书写了!“
大头诧异的看着林笑棠,“你小子,比我的野心还大!“
林笑棠没有说话,他只是出神的看着岸上的一切。此时,他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那些叱咤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例如王亚樵、杜月笙、黄金荣、顾嘉棠、金九龄等人初到上海时,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充满了要征服这个城市的渴望呢?
此时的上海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由于尚未同英美法诸国开战,所以英美法控制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宣布中立,所以苏州河南岸这片区域便成了日本军队环绕下的一片孤岛、国中之国。
上海本就是个繁荣的城市,租界更是如此。由于战争的爆发,租界内涌入大量难民,其中除了大量真正的穷苦人,还有相当数量的有钱人。有人也有钱,所以上海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停下发展的脚步,反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批实业工厂、烟馆、妓院、赌场,而上海本就不缺乏富翁和中产阶级,他们习惯了不同于别的城市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也因此,上海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奢华、闲适。
在这样的背景下,代表各种势力的各种国籍的情报人员大量涌进上海,使这里成为特工的争霸之地,一个掩藏在繁华背后的黑暗战场。
林笑棠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的接受命令选择上海作为自己的落脚地,时值乱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有一身的本事,为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为民族搏一个光明的未来呢。
林笑棠两人下了船,直奔闸北而来,军统为他安排的接头和报到地点就在那里。
可刚没走多远,大头忽的一拍脑袋,“我的帽子呢?“
林笑棠一愣,随即一摸自己的脑袋,帽子也不见了。
“这可见了鬼了,刚下船的时候我还怕风大刮跑了,可这才走几步路啊,怎么就没了?“
林笑棠苦笑道:“算了,别找了,咱们俩还舔着脸征服上海呢,刚下船就遭了上海人的毒手了。这他妈是跑顶宫啊!“
大头一脸茫然,林笑棠又费了一番唇舌给他解释。
跑顶宫是指专门趁着人多时偷人家的帽子,过去的帽子有的非常讲究,比如林笑棠两人戴的这种凉帽,就值个十几块钱,抢了这种帽子,卖到收旧衣服的人那儿,可以小赚一笔。
据说杜月笙刚进江湖的时候也是从这个开始的,只是杜月笙技术更高明,他只要在人群中经过,用身子轻轻一撞旁边的人,那个人的帽子就象飞碟一样飞走了,远处的同伙马上抢到帽子塞到腋下,转身就跑,而丢帽子的人甚至还没察觉。
刚刚还志气冲云天的两个人顿时没了精神头,大头嘟囔着:“上海真他妈藏龙卧虎,连个小偷都这么有讲究。”
摸了摸钱包,还好,安然无恙。两个人生怕再着了别人的道儿,连黄包车都不敢坐,提着行李箱步行直奔闸北。
两人刚消失在人群中,码头中的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便收回了一直盯在林笑棠他们身上的目光,扔掉手里的烟头,走到码头边的一条小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