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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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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寄桑不以为然地一笑,并未答话。他对服妖者并没有什么偏见,当年唐寅就曾经身着女子服色与高僧下棋,长洲张献翼更是曾经头带绯巾,身披菊荷彩衣招摇过市,相比之下,陈启的装束便不足为奇了。
“想当年,这陈子通可是我们当中最寡言少语的一个,整天一身青衿,十年如一日,还被我们传为笑谈,谁曾想今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过几日便是老师大寿了,这可是三年来老师头一次开门迎客,他这般装束,岂非让宾客们笑话。陈子通做事一向糊涂,当年他便……”说着,突然住口不言,神态落寞。
“朱兄?”云寄桑讶然道。
“啊,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我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说不定明日老师还会考较我们旧时的功课呢,我可不想喝白水!”说着,一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当年他们师从魏省曾时,每日都要随老师饮茶,同时彼此考教昨日的功课。若答得好,便可饮香茶一杯,答得不好,则只能喝再次冲泡的茶水,若是答不上来,便只能喝白水了。朱长明诗文双绝,是魏省曾众多学子中喝香茶次数最多的一个。
云寄桑久久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深夜。
谢清芳沉沉地睡着,恬静的身姿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地起伏,宛如道道灵秀的波浪。
红线。铃铛。风在吹动。铃声在响。
苍白的雾气缓缓地从窗棱门楣的缝隙中涌进,弥漫着,门闩轻轻地跌落。沉沉的木门向两边缓缓开启。雾气中,一个蹒跚的身影忽隐忽现,一步步向房间逼近。每行一步,都有铃声在轻轻响动。
高大的身影。披散着灰色的长发。一只手缓缓抬起。长长的指甲伸向躺在床上的谢清芳。
沉睡中的她猛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呼吸。房间中静悄悄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转身望去,魏省曾在她的身边,睡得正香。她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起身来到门边,细细地检查着。
门闩完好无损。她托起门闩下的一根红色丝线,末端系着一个小铜铃。她神色复杂地将铜铃缓缓放下,叹息一声后,回床歇息。
门外。树下。一双黑色的靴子正向阴影中缩去。
“喜福,昨日欢儿好怕嘞,喜福抱抱欢儿未……”一大早,明欢便冲进云寄桑房中,抱住他撒起娇来。
卓安婕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手忙脚乱的云寄桑。
当年明欢家人被倭军杀戮一空,云寄桑抱住哭泣不已的明欢整夜不住安慰,那一夜,让明欢觉得师父的怀抱便是这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所在。所以一有空,她便喜欢溺在云寄桑怀中。云寄桑怜惜她的身世,又看她是个孩子,便也不以为意。可此刻在卓安婕面前被明欢这么一闹,他还是感到有些放不开,忙道:“好了,明欢,不要闹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让师姑看了笑话。”
明欢仰起小脸,纳闷地问道:“喜福,前多天你还说明欢系小孩子未,怎么又不系嘞?”卓安婕看着云寄桑那尴尬的样子,忍不住过去抱着明欢笑道:“是了,咱们的明欢已经是大姑娘未!”
明欢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云寄桑,忽然明白过来,不依道:“欢儿不来嘞,喜姑欺负银家。”
“喜姑最是爱明欢未,怎么会欺负明欢嘞?”卓安婕继续学着明欢的语气打趣道。“喜姑——”明欢撅起小嘴,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扭动。
“好了,师姐,咱们也该去给老师请安了。”云寄桑忙给明欢解围。
“哟,就欺负这么一下,便舍不得了?”卓安婕斜着眼睛看他。
“哪里,能被师姐教导,是明欢的造化。”云寄桑违心地道,同时纳闷这么多年不见,师姐这喜欢欺负小孩子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想起当年自己被师姐“教导”时吃的苦头,不由对明欢的未来大为担心。
天色沉沉,三人在纷纷扬扬小雪中谈笑着向铿然居走去,谁都没有再提昨夜的事。
远远地,云寄桑便闻到一阵药香。才走到铿然居门口,便看到谢清芳正弯下身子,给炉子添火。那柔美的腰肢弓成了一道清雅的弧线,仿佛被夜风吹折了的水莲花茎。看到他们来了,这美貌女子才抬起头,露出略显憔悴的笑容:“幼清,卓女侠,你们来了。老爷还没起来,先坐吧。这就是明欢?果然是个可爱的孩子……”她爱怜地望着明欢。
明欢躲到师父身后,伸出头,好奇地看着这陌生的美丽女子。
“老师的身子还好么?”云寄桑有些担心地问。
谢清芳望着内室怜惜地道:“老毛病了,昨夜又多饮了几杯,才又发作了。好在方子是现成的,几副药下去便无妨了。幼清不必担心。唉,都是上年纪的人了,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
云寄桑这才放下心来。
“崇山公可在么?”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
云寄桑等人转头望去,只见雪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手捋长髯,气度端凝,稳如山岳,正是卓安婕口中那个高深莫测的唐磐。
“是唐先生……”谢清芳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外,“快请进,省曾昨日老毛病又犯了,还未起身呢。”“既然如此,那鄙人先告辞了。”唐磐说罢,便即转身,忽又停住脚步,“这次来给崇山公祝寿的宾客里鱼龙混杂,须知祸从口出,诸位要小心提防。”说完便离开了。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谢清芳疑惑地望向云寄桑,显然不明白此人话里所指。
“这位唐先生和老师相识许久了么?”云寄桑问道。
谢清芳想了想说:“好像是这样,不过老爷多是和他书信往来,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他本人。他来的当天便和老爷在书房里谈了许久,不知谈了些什么,从那以后老爷的心事就重了很多。”
“这位唐先生,可是个有心人啊……”卓安婕意味深长地道。
“他说祸从口出,显然意有所指啊……”云寄桑皱眉道,“不过他说得没错,老师一向交游广阔,这次来祝寿的宾客人数必然不少,我们定要小心在意才是。”
“小心什么啊?幼清的胆子可是一向大得很的。”随着苍老的声音,魏省曾出现在里屋门口,他的步伐蹒跚,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显然还未从宿醉中恢复,可看到云寄桑三人,脸上还是露出一丝喜意。
“老师……”云寄桑深深一躬到地。
“好啦,都坐吧。夫人,怎么又熬药了?那些药难吃得很,我看还是……”魏省曾苦着脸看着炉上的药罐道。
“这可不成,大夫交代过妾身,老爷的病一旦犯了,这药便是日日不可少的。来,趁热喝了它。”谢清芳盛了一碗药送到魏省曾面前。
不多时,陈启和朱长明先后到了。
陈启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的苎衣,外罩郁蓝的孔雀裘,腰间配了紫金琢的玉璜,头上戴了一顶雪帽,帽上用银丝绣了仙壶淑景的暗纹。整个人看着五彩缤纷,格外惹眼。和他的服饰相反,陈启本人却相当地呆板,向魏省曾施礼后,只向云寄桑微一点头,便静静地坐下,再也不发一言。
朱长明则一改昨日那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特意着了一身青衿,恭恭敬敬地给魏省曾见过了礼。看到谢清芳熬的药,眼中一亮,躬身道:“师母原来也是熬药的好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学生这几日身子不适,不知师母何时得闲,为学生熬一副药可好?”
谢清芳有些犹豫,望了望魏省曾。魏省曾点点头:“就为长明熬一副吧。这孩子从前就喜欢到我书房中蹭茶,怎地如今连药都蹭了?”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魏省曾看了看二人,长叹了一声:“子通,长明,唉,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若论才华,长明可算是我众多弟子中最出众的一个,乃是栋梁之材。子通虽然才不出众,却生性质朴,为官一方最是合适不过。可惜天道不公,朝廷腐败,你们都落了个有志难酬,也怨我这老师性子不够圆滑,朝廷里没什么背景,否则你们也不会如此委屈……”
朱长明摇头道:“老师这是哪里的话,朝廷腐败由来已久,和老师您有何相干?荀子云: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弟子看来,这几句话说得再对没有了。今日在朝廷上春风得意的,无不是好利之辈,而老师您这样的能臣大儒,则或惨遭贬谪,或避居山野。若从此论起,我和子通不能为官,还真的是出自老师的教导。子通,你说呢?”他笑问陈启道。
陈启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半晌才木然道:“寂然不动,未发之中。发而中节,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感而遂通。”
“好!好!果然是我魏省曾的弟子!”魏省曾拍掌大笑,又向朱长明道,“长明,这次你可被子通比下去啦!想不到几年不见,子通的学问竟然大有长进,好一个感而遂通!”
云寄桑和卓安婕相视一笑,均是心有切切焉。
几个人正谈笑晏晏,外面一阵长笑声响起:“一大早儿的,崇山公就在谆谆育人了!”却是管家杨世贞引着几位宾客来了。当先的王振武身着火红的比甲,脚下一双牛皮长靿靴,光头不戴帽子,肋下是那把让他成名已久的九环大刀,龙行虎步,意态昂然。每一步,刀上的金环都叮当作响,隐隐地发出奇异的韵律。
和他并肩走着的是梁樨登,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商人穿着一身华贵的水獭裘,下面俗气地露出了青色的衣襟,脚踏京靴,手里莫名其妙地拿着把扇子,一团和气。却不知为何,全身充满了不协调的感觉。
后面则是步履盈盈的女羽士鱼辰机。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道袍,脚踏云履,手持拂尘,身姿轻盈,恍如一片白云悠然飘过。
魏省曾见三人来了,恍然笑道:“昨日曾经说好早上要请真人给我们一展茶艺的,老夫却险些忘记了。世贞,你赶紧下去布置一下。”
杨世贞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几个丫环便捧着各式茶具进来,置在地上。那个不苟言笑的徐嫂不声不响地将鱼肚白的永乐窑茶盏在众人案前摆好。
鱼辰机跪坐蒲团上,用火筴从乌府(竹篮)中夹了几块杨梅炭,将风炉点上,捧了古石鼎在上面,边烧水边用归结(即竹扫帚)涤壶。
一边,梁樨登开始和云寄桑攀谈起来:“云贤弟年纪轻轻,此次却立下如此大功,朝廷想必少不了赏赐吧?”云寄桑淡然道:“在下本不是公门中人,也未想过吃朝廷俸禄,这有没有赏赐的,就不大清楚了。”
梁樨登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那怎么行,有如此大功不赏,岂非冷了千万将士的心?这朝廷也太过分了。”
云寄桑微一皱眉:“梁兄,老师大寿在即,我们还是莫谈国是的好。”
梁樨登一愣,讪讪道:“是,是,莫谈国是,莫谈国是。”随即转回头,一脸正色地看起鱼辰机的茶道来。
美丽的女羽士将一把供春壶洗了几遍后,起身看了看水色,又轻轻地挽起袖子,持了降红(铜火筋)簇火。见火势仍有些小,又开始拿起团风(竹扇)缓缓地发火。虽然动作不大,每扇之间,那炉火便腾然而起,化作一片灿灿的金红。不多时,水中渐渐升起鱼眼泡来。鱼辰机见了,徐徐地用执权(茶秤)秤了些许茶叶,倒入供春壶中,然后用漉尘(茶洗)从古石鼎舀了水洗茶,皓腕斜处,袍袖翩跹,一股晶莹的水注忽高忽低地摇摆,灵动如神。
众人看她动如流水,举止娴雅,神态端凝,显是深得茶道精髓,莫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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