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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璟秋
【】
一、纸醉金迷处,偏是辛夷花
每每提起辛夷坞,京城的公子哥儿都会心一笑,那可是人人都想去,又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
世间人分三六九等,只是有时不分钱财家世几何,贩夫走卒也是能进得辛夷坞的。
到底是为何?谁都是说不清。只知道辛夷坞的大当家就是那个用金玉堆叠起来的、妖妖乔乔的女子。
“辛姨娘,我们又来了。”几个打扮富丽的贵族公子抖了抖袖子,向跐着门槛站着的女子抱拳躬身。
那个唤作辛姨娘的女子用金制的小耳挖子指戳那公子哥的心窝,讪讪地笑道,“还知道要来,几多时不见你们几个,定是忘了姨娘家的姑娘们了。”
“哪敢呢,姨娘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们也能给姨娘摘来!”那公子哥顺势拽住辛姨娘的手,携着她进了辛夷坞。
“水仙、玉仙,快来招呼慕容公子和拓跋公子,再将其他的几位爷带到丽仙门去好好玩玩。”辛姨娘撒了那公子的手,唤出两位姑娘来,自己抄起架子上的一把镶金算盘,直往账台后去了。
“我的好姐姐,几日不见,愈发出挑了。”拓跋公子折扇轻挥,只见扇坠子微微晃动间折射着无比好看的光芒。
辛姨娘扯了扯缀满金珠子的披肩,抬眼只一看,便又低下头去拨着算盘。算盘拨动乱如麻,但是她的心里想的事情总是有条不紊的。辛夷坞里每天数十万的银子要在她手中流过,又有成千桩大大小小的事务要她打点。不能不说,她是一个精细的女子。
慕容公子和拓跋公子揽着水仙、玉仙去了房里。不一会儿,抑扬婉转的曲调便从板壁间细细地传了出来。辛姨娘人唤辛姨,只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就叫做辛夷。
辛夷将狼毫蘸饱了墨汁,在雪浪纸上画了一朵辛夷花。花枝遒劲,丝毫不像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只见她火红的指甲盖儿翻了几番,便将那张纸折成了豆腐块大小。账台下是一个盛满胭脂的柜子。几个格子将胭脂的各种颜色隔开。有的是清一色的桃红,有的是清一色的玫红,有的是清一色的绛红,有的是清一色的嫩红,有的是清一色的莲红,还有的是品红、樱桃红、石榴红……这些胭脂每个格子里虽是颜色一样,闻起来味儿却是不同,显然是用不同的材料淘出来的。只是说到这胭脂,怕是宫里也找不到那么齐全的一溜。
辛夷将长长的指甲掏出一点子莲红色的胭脂磕在雪浪纸的左下角,转身便将纸片儿扔在墙角的六博图齐地屏风后。
不一会儿,从壁缝里走出两名二八年华的娇俏女子,一名身着淡绿色宫装,眉心饰有一朵小小的花钿,只是脸色蜡黄,脂粉都掩盖不去;另一名女子腰间束着的带子里插了五六把匕首,却是用雪白的纱遮住了眼睛以下至腰的部位,只看光洁的额头,便也知晓定是容貌不差的。她们双双向辛夷拜倒:“主子有事只管吩咐听雪、红蓼。”
“红蓼,你去查拓跋猗迤家里面所有人这半个月来的行踪,还有拓跋猗迤和慕容翰的根底,外任的亲族。三天之内写成册子放在密室。”辛夷压低声音拿出对牌,“支一千两银子给你使用。”
“谢主子。”腰间插着匕首的女子接过对牌,闪身出了门。
“听雪,最近宫中如何?”辛夷一边说着,一边拉了听雪反复推开几面板壁进入到更深的一处密室里。
密室的供台上放满了灵位,香烟缭绕,熏得听雪的眼睛都睁不开。模模糊糊地只看到密室的壁上挂满了画,供桌靠着的那堵墙上却是一幅巨大的彩绘。
“禀报主子,属下看这势头,怕是汝南王要不好了……”听雪显然受不了香烟的熏炽,咳了几声续道,“他扎了皇后娘娘的眼,又不肯俯就,皇后娘娘早晚要动手。”
“贾后的势力如日中天,我看汝南王此番大难难逃。”
“我们要不要知会汝南王让他早作打算?”
“不必了。”辛夷叹道,“皇后娘娘想做的事情,先让她都做成了吧。只要有朝一日皇后娘娘一边独大,就不愁没有他人来和皇后娘娘叫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听雪再聪明不过,于是道:“属下本想借此机会救了汝南王,这样好让汝南王落了我们的人情,以后我们就更增了一番势力……”
辛夷打断道:“我知道是你好意。但是我们面上是做什么生意的?若救他我们未必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反倒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知道我辛姨娘是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的。”
“是了,是我疏忽了。若皇后娘娘追究起来万一牵扯到了主子,那听雪万死难赎了。”
“你可曾失过手?”辛夷微微笑道,“我很放心你。”
“主子救过听雪,犹如再生父母,我又怎能出卖主子?”
“左卫将军司马越一直在宫中走动,有没有和谁比较亲近?还有成都王司马颖又如何?”辛夷不及去感动于听雪说的话,忙忙地询问宫中其他人物。
“成都王没怎么在宫中走动,主子可以让红蓼门打听王府里有什么动静。左卫将军为人很好,谦和有礼,对细民也很宽厚,倒没什么,也不曾看出他拉帮结派。属下打探过,并没有人在漕运上做功夫的,西六店也一切正常……”
辛夷久久没有说话,使得听雪的心狂跳不止。
“再探,后儿宫中传午膳的时候你得空便来回话。我倒不信,宫中还没有异动。”
听雪诺诺而退,辛夷道:“你等等。”
听雪心中又是一个“咯噔”,“主子还有要问的?”
“你把对牌拿去,支些银子使用。”
“听雪吃穿用度都是现成的。不能再花主子的钱了。”听雪一躬身,并未接过对牌,便转身而去。
“这丫头倒是识得大体,经常在宫内外走动竟没让人看出端倪。”辛夷思忖道,“可不能让她折在了宫中……也是要看她的造化了。”刚刚回过神来,却听得密室外有铃声传来。辛夷一掠鬓发,忙悄悄出了密室,走到大堂中。不久,便见慕容翰和拓跋猗迤摇摇地被水仙、玉仙扶了出来。
“辛姨娘,又承你的情!”
慕容翰微醺的姿态让辛姨娘心中暗笑。“怎么只喝了些酒,不再去后面赌几把?”
“就是呢,我正这么说,两位公子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玉仙撅着小嘴,更增了几分诱人的风情。
“我的心肝,赶明儿再来看你。辛姨娘,还是老规矩,二十两黄金!”慕容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缀在腰上的荷包。
拓跋猗迤见慕容翰喝醉了,忙唤来贴身小厮,小厮忙忙地捧出二十两黄金奉到辛夷的帐台上。
“拓跋公子客气。金银都不值什么,我只见着公子的扇坠子好看,能否赏玩一日,明儿定当奉还。”
“这是家父所赐,算是一个传家的宝贝,辛姨娘真是好眼力。”拓跋猗迤笑着道,“家父细细嘱咐不要拿出来招摇,不想正是入了姨娘的眼了。”
“哟,才说着我要天上的星星都给我摘的,现在我只不过是要来把玩几个时辰,却是不肯了。”
“哪能呢?姨娘又拿我们醒脾。”慕容翰涎着脸忙贴上辛姨娘的肩,“姨娘要我的肉我都给!”
“给你娘的肉!”辛夷“哧——”地一笑,帕子摔在慕容翰的脸上。慕容翰忙接了掖好放在袖里,“多谢姨娘的赏,帕子真是香极了。明日定让人再送些进上的来,凭姨娘和姐姐们挑好的。”
“那就多谢了。”辛夷微微一笑,却向着拓跋猗迤道,“是你大冬天的拿把扇子招摇,附庸风雅,勾了我的心火,现巴巴地问你要呢,你给不给?”
“姨娘收好。”拓跋猗迤把整个扇子都交到辛夷手中,“不给下次哪还有脸来见姨娘呢?只是不要弄丢了就好。”
“弄丢了又怎地?”辛夷将扇子交给水仙拿着,“明儿抑或被贼盗去,抑或失手跌坏了……”
“姨娘可别吓我,我老子可是要揭了我的皮的!”
“姨娘真是好人!他最怕他老子的。看来姨娘对拓跋可是最了解不过的。”慕容公子笑得跌脚,“真真是除了拓跋的老子也只有姨娘能降伏他。”
辛夷“呸”了一声,“瞧你们这样,赶明儿见了皇上也这么说的?”
“那皇上懂什么?我们更赶不上去见他。即使见上面,他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只是皇后娘娘精明得紧,若是一天姨娘被皇上选了妃子,可要当心着皇后娘娘!”
“你又作死,敢拿我玩笑!”辛夷一边笑着一边发狠道,“想是要我摔了这扇子?”
水仙忙缩手道:“姨娘还是饶了公子吧。”
“死丫头,还没出辛夷坞呢,心都向着外面的了?”
拓跋猗迤忙半跪着拉着辛夷的袖子:“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水仙和我在一起多时了,都知道心疼我,平日我对姨娘的好都没有了么?是我放肆了,姨娘就饶过我这次吧。”
辛夷甩袖撇开拓跋猗迤道:“那罢了,以后不要再胡说。我辛姨娘自从有了这辛夷坞,外头是声名狼藉,但这人的心还在这世上清清白白的呢,你不该随便打趣。”
“是是是,是我该死了。”拓跋猗迤满头大汗,“姨娘的酒太烈,这时方醒悟。”
“玉仙把醒酒石拿来,好好给公子醒醒酒。”辛夷见好就收,反倒从袖中拿出几块花瓣大小厚薄的香胰子,“这是我无聊做着玩的,帕子上的香味就是这个了,你们拿回去随便赏给小丫头子,亦或者抛给路边的乞丐我也管不着,只是我对两位公子的一片心。”
拓跋猗迤和慕容翰忙接过,细细嗅来,那香味又与一般的脂粉味又不同了——悠长绵延,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穿透力。
“姨娘还是调香的高手。”慕容翰和拓跋猗迤将几块香胰子放进荷包里,“多谢,姨娘、姐姐们,我们明儿再来。”
“快去吧。”辛夷只立着不动,水仙和玉仙两个把他们送出门去才折返回辛夷坞。
“石崇府上晚上有宴席,水仙你去陪着。石崇府里就是多了一块假山石或是多栽了一株什么树也要熟记于心,回来后重新绘在图纸上。今儿个宴会上去了哪些人也必要熟识了,出现了哪些个新面孔,又有哪些个平日里走动多的,今天没来,为什么不来,都了解好了,回来和我说。”
“是。”水仙听了,便退下去重新梳妆。
“玉仙,把今儿辛夷坞上下客人的名姓家世全收集起来,若来了不止一次的、一次花费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全部记在卷册里头。”
“是,玉仙明白,都是照例的,请主子放心。”
辛夷“嗯”了一声,“你再把清荷叫来。”
“是。”玉仙敛了敛裙摆,飞步去辛夷坞的后六所之一的清荷坊找清荷。
清荷正在清荷坊的窗前看书,阳光甚是明媚,照在她容长的脸上,更显得清新单纯。阳光忽地黯淡了些,清荷忙掩了书站起走到坊外扬声道:“是哪位姐姐来了?”
半盏茶后,玉仙才到她面前:“清荷姐真是好眼力,我在数百步之外便能觉察到。”
“你在我的林子里走那么急,恰巧遮住了太阳我才觉得。”清荷用帕子为她拭了拭汗珠,“看你急匆匆的,是主子有事?”
“是了,主子在前堂,你快去吧。”玉仙笑着抢过清荷的帕子,“这块帕子真好看,赏了我吧。”
“这可不成,这是主子赏我的,只此一块,作为表记,没有多的。我去寻一块给你,也是好的,不要嫌弃噢。”清荷说着正要转身,却被玉仙拽住。
“我不,清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