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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一听就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也许江县丞此举是收买人心,我等先不要着急,等等再看。”
郭妻在一旁忍不住了,她破口骂道:“你这糊涂的老杀才!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江兄弟会过来收买你的人心?”
郭松不知道这是何故,怎么一向温婉贤淑的妻子会忽然间对他恶言相向,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他一时间气得面目通红,胸部急促起伏,呼吸声也粗重起来。
张保也连忙劝郭松道:“大哥你消消气。”
然后又对郭妻道:“大嫂,你这样说话,就不怕气着大哥吗?”
“气着他?”郭妻冷笑,“这样无情无义的老糊涂老杀才被气死才好呢!”
她指着郭松数落道:“你也没有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究竟有何能耐?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又有什么能耐值得江兄弟来笼络你?”
张保赔笑道:“大嫂,大哥管教不好儿子,不是还有你吗?你看看,你想出这个办法多好,林儿不是乖乖地到私塾去念书去了?”
郭妻冷笑道:“我?你们真的以为管教林儿的这个主意是我这个妇道人家想出来的吗?你们没有想想看,假如我真能想出这个办法,还用等到现在才告诉这个老杀才吗?”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个管教林儿的办法是江兄弟帮我想出来的。”
江兄弟?难道说是江县丞?张保一下子愣住了,郭松更是呆若木鸡。
“不错,这个主意就是你们的江县丞我那江兄弟想出来。他还千叮咛万嘱咐,着我不要告诉这个老杀才说这个主意是他帮忙出的,你们想一想,假如江兄弟要笼络你们,又为什么着我隐瞒呢?”
郭妻情绪越来越激动,她指着郭松说道:“老杀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江兄弟到任几天来有没有什么事情对不起我们?他又是替我们主意管教孩子,又是两日不眠不休替你整理钱粮杂账,他这么做的结果就换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句‘笼络人心’吗?”
郭松如受雷殛,整个人就木在那里,看起来就象呆了傻了一般。
郭妻是快人快语,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完了自己倒是痛快了,这时一看郭松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吓坏了,她扑上去摇着郭松的肩膀说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张保也忙不迭地为郭松捶背抚胸。
正忙乱间,郭松却忽然伸手推开张保和郭妻,翻身就要下床,他身上力气之大,竟然合张保和郭妻之力也按不住他。
“放开我!”郭松嘶吼道:“我对不起县丞大人,我要向他负荆请罪!”
张保连忙劝道:“郭大哥,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县丞大人?不如等你身体好了再去见县丞大人不迟!”
郭妻也劝道:“老爷,身体要紧,你先养病。等你病好了,去割上两斤肥白的猪肉,打上几斤好酒,妾身陪你一起去找江兄弟赔个不是,江兄弟大人大量,想来也不会真的与你计较。”
“你,你,你……”郭松手指颤抖着指着郭妻,痛心疾首道:“夫人,刚才你还明白事理,怎么转眼也变得和我一样糊涂了?”
“等我的病好了?等我的病好就来不及了!”郭松声音沙哑地吼道:“方魁、方磊给了县丞大人三日期限,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日了,明日他俩就会过来找县丞大人,我现在不去找县丞大人,难道等明日县丞大人被方魁、方磊羞辱吗?”
郭妻和张保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不再阻拦,反而帮郭松穿好衣服,扶着郭松往思补堂而去。
思补堂内,江逐流刚刚送走转运使衙门公差,正在翻看方氏官司卷宗,忽然间大门被推开,郭松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哭着就要给他下拜,嘴里叫着:“县丞大人,属下对不起你,属下小肚鸡肠,属下来向你请罪来了!”
江逐流连忙迎上前去拉着郭松,口中说道:“哎呀,郭主簿,你这是干什么啊?不是要折煞江舟吗?”
郭松瘦弱的身子被江逐流这么一挡,竟然跪不下去,但是他也不起来,就那么被江逐流架着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属下不是人,属下不是人啊!”
张保和郭妻也跟了进来,郭妻双眼通红,显然也大哭了一场,她哽咽着对江逐流说道:“江兄弟你就别拦他了,让他给你拜一拜吧,不然他心中难受。”
江逐流苦笑道:“郭大嫂,你和郭主簿这是演的那一处啊?把江舟都弄糊涂了。”
说着,江逐流就把郭松强拖起来,扶他坐在椅子上。郭松掩面而泣,五十多岁的人却象一个大孩子一般,让人看得好不心酸。
江逐流吩咐张保出去打来一盆水,湿了一条毛巾,让郭妻为郭松擦去脸上的眼泪。冰冷的毛巾一擦脸,郭松的情绪慢慢的平复下来。
歇息了片刻,郭松抬起头望着江逐流,嘴唇哆嗦着说道:“县丞大人,属下这里多谢你替我教好了孩子。属下五十六岁了,垂垂老矣,唯一的希望就是郭家这根独苗,可是他生性顽劣,整日里惹是生非,现在县丞大人想出办法帮我把他调教过来,这对属下恩同再造,你就是我们郭家的大恩人啊!”
“郭主簿,你这样说实在让江舟汗颜。”江逐流拱手道:“从职位上来说,你是我的下属,但是从年龄上来说,你是我的长辈。做长辈的有个什么麻烦事,我们做小辈的为长者分忧解愁本来就是份内之责。”
郭松老脸通红,江逐流的话更让他无地自容。他想了一下,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深深对江逐流拜下。
“县丞大人,你对老郭家的大恩大德郭松无以为报,唯一之计就是把这条老命卖给县丞大人了!县丞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郭松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张保也跟在一旁拜下:“县丞大人,你对郭大哥的好俺张保看在眼里,俺张保最佩服讲义气的人了,以后县丞大人的事就是俺张保的事,只要你一声令下,张保当为你冲锋陷阵。”
“哎,郭主簿、张县尉,二位言重了!”江逐流连忙上前扶起两人,“荥阳县没有知县,你我三人合起来承担知县之责,我们三个就相当于荥阳百姓的父母官,所以我们三人一定要齐心协力,为荥阳百姓做主,为荥阳百姓分忧啊。”
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齐!
※※※
有了郭松和张保的协助,江逐流很快就弄清楚了方氏兄弟官司的来龙去脉以及隐藏在两兄弟身后的盘根错节的势力。
官司的起因并不复杂。方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方氏兄弟就不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天天恶斗,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方老太爷一去世,就给两兄弟一个比拼的机会,看谁能压倒谁。
方魁的妻子是祥符县知县王耿铭的千金,而王耿铭的岳丈又是宿州观察使,知天雄军的陈尧咨。(军,在北宋是和州、府级别上相等的行政单位,只是面积稍小。知军就相当于知府。)
江逐流早就知道陈尧咨的鼎鼎大名了,上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篇文言文《卖油翁》,里面讲的就是幼年陈尧咨的故事。陈尧咨幼年时箭射杨柳就能十中八九,经过卖油翁的教训,他更是苦练不坠,成年后号称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陈尧咨武艺高超,却脾气暴躁,对下属动辄痛打,对同僚和上司也不放在眼里,一旦吵闹起来就喜欢老拳相向。其实别说是同僚和上司,就连太后他也不放在眼里,当初他在开封府任上,太后下懿旨调他到天雄军担任知军,他嫌天雄军太小,竟然不领命,最后让太后把他招进宫内软语相求,他才赴任。
这些秘辛,若非江逐流在张震的手卷上看到,他根本就不会相信。手卷中写到,陈尧咨敢如此放肆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放肆本钱。其父陈省华,自太宗时就官拜宰相,故交下属满天下。其长兄陈尧叟,状元出身,真宗年间官拜宰相。二哥陈尧佐,和大哥陈尧叟同科进士,目前官拜枢密副使。陈尧咨本人也文武双全,不但武艺出众,更是宋真宗咸平三年的状元出身,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家世,陈尧咨又如何能够不牛?
相比起大公子方魁,二公子方磊身后的势力却一点也不弱。
方磊的岳丈是青州通判路长发,路长发的姐姐却是前参知政事陈彭年的儿媳。陈彭年现在虽然故去,但是京畿道转运使田方安却是陈彭年的同乡,和陈彭年的儿子陈元登相交甚密。荥阳县就位于京畿道的治下,审理方磊的官司所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郭松在荥阳县任了八年主簿,自然对中间的关窍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是也有郭松不知道的,那就是陈尧咨和陈元登背后还有势力。这一点江逐流却很清楚,有了张震的官场秘辛指引,江逐流比起只能看到前台人物的郭松,自然要多知道很多东西。
陈尧咨父亲陈省华历经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对大宋忠心耿耿。他的三个儿子受他的影响,也是铁杆的保皇派。所以陈尧咨虽然性格暴虐,但是却和哥哥陈尧叟、陈尧佐一道,站在前相王曾、副相鲁宗道、太子太傅兼应天府尹晏殊一边,一心要扶持小皇帝赵祯。
陈元登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和丁谓交好,现在陈彭年虽然故去,陈元登却成了丁谓的党羽。丁谓虽然是宰相,但是却几乎控制了朝堂的大部分官员,纵使太后和皇帝赵祯的旨意,如果没有得到丁谓首肯,却也执行不下去。他的势力几乎可以与保皇党和太后党并驾齐驱,被称为丁党。
现在这场官司,表面上看是方魁和方磊两兄弟之间的争斗,实际上却是保皇党和丁党之间的势力较量,谁也不愿意在这场争斗中被对方占了便宜,失了面子。
在保皇党来说,支持方魁不单单是因为陈尧咨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方魁是长房所出,代表着方家正朔,就好比小皇帝赵祯年纪虽小,却代表大宋王朝的正统一般,即使是刘太后,也不能大过小皇帝,更何况一个丁家溜须宰相乎?
对于丁党来说,支持方磊,打击方魁也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他们要让那些不识时务的老顽固看看,若是不投靠丁相,即使是有皇帝的支持,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这么一起简简单单的争夺家产的官司,最后却演变成朝廷两大势力的角逐,谁都不能后退一步,谁也不能输下一局。所以才会有六任知县、五任县丞要么被罢免、要么挂冠而去,最后竟然出现无人肯到荥阳县任职的奇怪局面。
可是,江逐流实在是纳闷,这么一个两大势力的角逐场所,钱惟演为什么要把他举荐到这里?难道是想通过这场官司探明他的政治取向,看看他究竟是投向保皇党还是投向丁党不成?
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江逐流觉得钱惟演一定有更深的居心。他苦苦思索,逐渐推测一个大致上可以说得通的脉络,但是前提必须是,钱惟演是太后党的人。
假如钱惟演是太后党的人,那么他把江逐流派到知县和县丞空缺了两年之久荥阳来,就好比是在一湖刚刚平静的深水里面扔了一颗炸弹,正好可以打破这相对的平静。这样,太后党人不但可以在一旁笑看丁党和保皇党的恶斗,还可以乘两派恶斗无暇他顾之机扩大太后党的势力。
张震的话也从另外一方面验证了江逐流的推测。张震曾经对江逐流说过,他此去东京,刘太后和丁谓都会拉拢他的。江逐流已经见到了丁谓的拉拢,但是刘太后这边却没有动静。现在,钱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