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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在信中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握好时机,确定赵煦有无恢复的可能后再去做,否则赵煦一旦转醒,反而弄巧成拙。
如何把握时机呢?刘皇后蹙眉不已,她忍不住又把太医传了过来……
就杨逸而言,能做的他都做了,其它的都要等到赵煦的病情有了定论再说,急不得。因此目前他个人的心境还是比较平静的。
韩碧儿把纸笔和琴取来,又帮磨好墨,杨逸提笔写好信后,她便说道:“妹妹与杨郎都未用早膳,我去厨下让他们送些茶点果酒过来,顺便差人把信送出去,杨郎,你就安心在此听琴吧!”
琴操抚着那张名琴,爱不释手,听了韩碧儿的话,匆忙起身轻福道:“姐姐不必费心了!”
琴操明明是指发信问琴之事,韩碧儿却偏偏说道:“妹妹坐着吧!杨郎也没吃呢,不瞒妹妹,能为杨郎费些心,是姐姐的福气哩。”
酸!杨逸微微咧嘴,回头狠狠地瞪了韩狐狸一眼。
等韩碧儿去远,琴操由衷地感叹道:“姐姐真是有福之人,不知羡煞几多人。”
杨逸随意地答道:“幸福不是靠别人给的,全凭自己感觉,她感觉是幸福了,那就是幸福了。”
琴操淡然一笑,也不争辩,转而说道:“我听姐姐说杨使君在环州新创了一首鸥鹭忘机,淡泊清雅,能让人忘却凡尘,不知使君可愿传授与琴操?”
这首曲杨逸一时兴起谱给了清娘,清娘竟没听过,但非常喜欢,如今杨逸把它当成了清娘的东西,是清娘的,都是值得珍惜的,因此不想再随意说与他人。
“琴操姑娘莫听碧儿胡说,那只是在下一时游戏之作,琴操姑娘天纵之才,在下实不敢有污琴操姑娘尊耳。”
琴操显然没想到杨逸会拒人千里之外,不免有些失望,加上之前在送琴时杨逸分明是在找借口,琴操心里感觉很是尴尬,虽然她从未算打要过这张名琴。
“是琴操冒昧了!”
亭外晨光如许,水面的浮萍荡来荡去,静静的院落中处处透着宁静的气息。
杨逸并不看她,仿佛她说什么都了然无碍于心,没有作为主人的客气,完全是一副自然随意的样子,提起笔来,在砚台上一沾浓墨,流畅的于纸上落笔。
“琴操姑娘,这也是一时游戏之作,琴操姑娘若不是嫌弃,可以随便看看,莫当真就是。”
琴操这才有些恍然,杨逸这种淡然处之、仿佛对花对草而语的态度,不知为什么,突然让她感觉很放松,晨风吹过琴弦,恍若有声,她敛起素色的衣裙,轻轻走过来,杨逸笔下的文字还在畅然地流淌着: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在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杨逸一边写,一边随意地哼唱着,就像在娓娓倾诉一个故事,一开始琴操无法适应他这特别的唱腔,这种粗白的词句更是感觉怪异。
亭外第一片秋叶随风飘落,沾在琴操的衣裳上,她轻轻拈起,看着叶脉上被时间刻上的痕迹,耳边是杨逸低着头的清唱,不知为什么,西湖上的烟雨,悄悄浮上了眼前,画船的檐角,细细的雨丝一点一点地飘落……
玲珑山的树林里,一角道观斑斑驳驳,钟声零落,清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披衣诵经卷,往事淡如烟……
等到琴操姑娘感觉手背微凉,腮边早已是湿漉漉的。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阵刻骨的疼痛划过心头,五年了,遁入空门,残灯暗淡了多少青春?琴操不愿再听,不敢不再听,却又忍不住听下去。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而青史岂能不真魏书洛阳城。
如你在跟,前世过门,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当那纤纤素手上的泪水终于滴落到纸面上,杨逸愕然止笔,他没有抬起头来,他已意识到随意哼出的这首歌,就像是在描述琴操的故事。
玲珑山的古刹不知有没有倾塌的山门,但这么多年,至于她始终一个人,守着一个曾经的少女的梦,一守就是五年,二十岁,对这个时代的姑娘来说,已经是老姑娘了,何况她只是一个歌伎的飘零之身。
想到苏东坡,杨逸也不禁轻轻一叹!
感情上的事,没有太多的对错,苏东坡当时春风得意,身边美女如云,纵然琴操一时给他惊艳的感觉,也注定不会牵挂于心。
苏东坡谈不上错,只能说是琴操太过于认真。
感情上的事,谁认真谁就输了!
“琴操姑娘,在下说过,一时游戏之作,不必太过认真。”
琴操已悄悄抹干泪水,静静地望着水榭外的栏杆花木,高墙飞檐,和墙外的浮云。
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问道:“杨使君可还有别的曲子?”
第二卷 第204章 阴云细细
东京城里喧嚣一如往日。
御街边的孙家正店门还没开,已经有许多酒客在拍门。
太学前的桃李巷,三三两两的士子刚刚离开姑娘们的被窝,打着哈欠走下青楼来。
开封府负责收税的小吏,正在与车船上的货郎为五文钱的税费争得面红耳赤。
州桥下的猪肉摊上,油光满面的张屠夫将最后一块肉扔进对门家的小妇人篮里,然后哼着小曲儿准备收摊。
大相国寺二门内又摆满各色的杂货摊席,乞巧节用的物什最是惹大姑娘小媳妇的眼。
从市井间看,东京城与往日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唯有一些高门大宅之中,才会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兴国坊驸马都尉韩嘉彦府,虚掩的侧门里,韩嘉彦正在来回踱着方步,脸色凝重如山。
韩嘉彦是韩琦第六子,今年三十岁,比他大哥韩忠彦小了三十岁,娶的是神宗三女曹国长公主,当初因同文馆文及甫案,韩家被连根拔起,尽数谪迁岭南,赵煦看到自己姐姐的面上,唯无权无职的韩嘉彦得以保存。
而韩家的惨淡遭遇,最终促使韩嘉彦这个富贵闲人决定铤而走险一回。赢了,韩家将恢复往日的荣光,输了……嘉没有去想输了会怎么样,不必想。
时下家族观念深入每个人的骨子里,为了家族牺牲个人,这是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门外终于传来了车马声,韩嘉彦一使眼色,家丁连忙把侧门打开,一辆马车随即驶了进来。
车上跳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如鹰钩,猿臂熊腰,身材非常魁梧,他穿着便服,若是李一忠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因为这正是他的上司。殿前司的指挥使之一邓熙。
殿前司掌管皇宫宿值事宜,原来最高长官是殿前都检点,下设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殿前都检点是个敏感职位,当年赵匡胤就是从殿前都检点升格为皇帝的,因此大宋早已不再设殿前都检点一职,殿前司由正副都指挥使管理。都指挥使也就是俗称的殿帅,再往下便是诸如邓熙这一级的营指挥使了。
韩嘉彦将邓熙拉到书房,让人严把外头之后,韩嘉彦又掷重的关门闭窗,重帘深垂,一时间房里黑如鬼域,一支蜡烛亮起,韩嘉彦的脸在烛光映照下,仿佛阎罗殿里的判官,双目定定地盯着邓熙道:“子喧怎么此刻才到,可是事情有变?”
“驸马莫急,我刚从宫里出来,乾宁宫一如昨日平静。”
邓熙当初曾受韩忠彦大恩,因此对韩嘉彦也非常恭敬,随着他躬身下拜,烛光晃动之下,韩嘉彦投在壁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如鬼游移。
“子喧啊!事关重大,你丝毫不可大意!太后那边已经发话了,事成之后,许你一个殿帅之职。”
邓熙听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暗喜,向太后虽然出居瑶华宫,但名义上并没有被废,赵煦一旦驾崩,迎回向太后本是合情合理之事,这样的富贵谁不去博?
“驸马放心,韩家于我有大恩,就算太后不发话,只要驸马吩咐一声,在下同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嘉彦听后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即沉声吩咐起来:“子喧啊,宫里如今被刘清菁这个妖精把持,为保万无一失,到时首要之务就是先控制住这妖精,事急之时,生死不论……
韩嘉颜话语之间渐渐透出凛冽的煞气,就如九幽阎罗王在判人生死,听起来让人脊骨生寒。
听到生死不论时,邓熙也不禁暗暗心惊,刘清菁毕竟是正式册封的皇后!而且还有孕在身,眼看就要产子了,到时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够狠!
一场惊世的阴谋,在阴沉狠厉的语调中,慢慢地编织着……
在这京城里,许家豪门看似无权无职,但他们的触角却无处不在,几代人经营出来的人脉就如大树的根须,在你看不到的地下蔓延得到处都是,防不胜防,斩之不绝。
尚书省里,章惇拿着两份公文,正皱眉沉思,这两份公文中,一份是关于辽国南院大王萧特末正向宋辽边境增兵的奏报,一份是辽国遣宋使臣萧望递交的国书。
这次阻卜部兵马扮成辽军,与宋军一南一北夹击西夏,配合得丝丝入扣,长辖底满载而归,大宋也取得了一座米脂城。大宋与阻卜部之间的关系已瞒不住人了。
对此,辽夏之间有所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辽国国书上提出了三条要求,一,大宋断绝与阻卜部联系;二,割让河北狼城、当城、佛圣涡、田家四寨给辽国;三,年增十万贯岁币。
否则,兵戎相见!
可以想见,这次辽国若真起兵攻宋,西夏一定不会闲着,必定会与辽国两面夹击大宋。
面对这样的讹诈,若是往日章惇可能无动于衷,自从与阻卜部建立联系之后,大宋对辽国的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辽国目前正在忙于扑灭大草原上的叛乱,绝不可能全力攻宋,若是光凭西、南两京的兵力,大宋自信能够应付。
但是如今……
章惇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望向内宫方向,不禁暗暗一叹!目前大宋必须以稳定为主,面对辽国咄咄逼人的讹诈,章惇不得不慎之又慎。
拖!看来眼下只有使出这招拖字诀了!
章惇立即行文礼部侍郎杨畏,着其出面招待辽使萧望,无论如何要先稳住辽国人!
赵煦昏厥不醒,章惇心里极为难过,赵煦对他可用恩重如山来形容,正是由于赵煦的信任,如今的大宋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事,事事雷厉风行,都处处透着章惇的铁腕之风。
大宋立国以来,可以说从未有哪个皇帝与首相之间的性情、行事风格如此接近、默契过。
这样的君臣组合,最终只会出现两个结果,一是把大宋带入深渊;二是把大宋带向前所未有有繁荣。章惇坚信是后者。
但现在,崭新的大道才开了个头,赵煦却要倒下了,章惇每思及此,总是夜不能寐,心绪难平。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章惇除了难过,已经没有多少惊慌了。
朝中虽然插进了范纯仁、韩维等守旧派,大局仍掌握在新党手里。
宫中够得上份量的只有朱太妃和刘皇后,这两个女人章惇也都没有太担心,因为二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