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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条商路是从密州经陆路到京城,这条商路明处是密州团练主持,暗地里,还是隐隐指向了赵兴。
因为这后一条商路是伴随密州走私活动而发展起来的,走私带来的巨大商业利润,使商人们自发地形成一条销赃路线,走私货物从密州出发,销往京城与全国各地。而这条商路上表面看不出有谁主持,但走私的源头控制在由密州当地人、密州团练组成的商会上,这些东西的发起人是赵兴,所以大家已私下认定:赵兴才是这条商路的组织者。
赵兴本来为人大方,马梦得秉承了他这一习惯,在京城大撒金钱,笼络了一大批因诗歌书画出名的才子。表面上,(文*冇*人-冇…书-屋-W-Γ-S-H-U)马梦得付给这些人大量的金钱,收购他们的书画作品,但是实际上,随着这群人逐渐结成团伙,他们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赵兴的两条商路经过的省份,在那些文人才子的宣传下,沿线文人们为图便捷,几乎都拜托鳅栈传递信件。而这支运输货行和文人的关系也太好了,寄一封信件只收五个铜板,相比那些和动辄索要十贯左右的驿吏,这花费简直是免费寄信一样。
此时,所谓的蜀党成员大多处于政治幼稚期,他们得到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大多只用来风花雪月,做更多的诗,画更多的画。但章惇是个老辣的政客,他已经看出这个诗人团队其中蕴含的力量。认为,这些人若有一分政治清醒,把吟诗弄月的力量集合起来,转而用到拓展政治势力上,那么这群青年偶像所能爆发的力量令人胆寒。
章惇知道赵兴的聪明,而他组织策划的能力章惇也早已耳闻,原本秀才造反,三年不晚,但如果他们当中多了个组织策划专家,用赵兴的策划加苏轼的旗手作用组合起来,估计大宋的政治风向都可能转变。
所以,当赵兴弃职回乡的消息传来后,章惇心里一惊,打碎了他最心爱的高丽瓷杯——这茶杯还是赵兴送的,从那以后,他一直关注着杭州的发展,每每见赵兴不遗余力的帮助苏轼,将苏轼策划的事情一一变成现实,他认为必须试探一下赵兴的态度,以便做好预防准备。这个试探就是:看赵兴是不是一贯热情的人,像从不拒绝苏轼那样,也不拒绝自己、或别人的请求。
现在赵兴答复了,他不愿帮助章惇拦截官诰。
虽然他拒绝时嬉皮笑脸,但态度很坚决。
其实,赵兴现在心里很恼火——章惇以为他是谁,他一句话就让别人为他付出重大牺牲,凭啥?他以为自己是神吗?神的使者——和尚在赵兴这里都没骗出多少钱,章惇轻轻一句话,就要求别人为他付出上百万贯的牺牲……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兴的拒绝干脆利落,周邦式愣了一下。他在京城的时候,曾看到秦观随意拿走赵兴的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而赵兴有时在旁边看着,还提醒对方没把东西拿全。他以为以赵兴这种热心肠,对章惇效举手之劳不会拒绝。而上次见面时,赵兴对章惇表现的很恭敬,远比对苏轼与秦观的态度恭敬,怎么他拒绝起来,也远比对待此二人干脆。
周邦式张了半天嘴,诧异的问:“离人,一封信而已,携带信件的驿吏上了船,你只要趁他不备……”
赵兴笑了笑:“这一‘趁他不备’,我的信誉全完了——你认为这是小事吗?我的货栈以安全著称,如今连官府的人都在我船上丢东西,那我货栈还开什么——这绝不是小事……”
看到周邦式还想辩解,赵兴已经竖起一个手指,示意这个话题没有谈论的必要了。他笑着转移话题:“南伯,今年你家收成如何?”
周邦式还没有绕过来,他继续坚持:“离人,这事……”
赵兴一摇头,明确表态:“南伯,你我理念不同,这事不要谈了……我们还是谈谈你家收成吧。”
理念不同?!这是赵兴明确的表明态度。
周邦式明白了对方的暗示,这意思是说两人甚至连政治理念都不一样……沉默了半晌,他怏怏不快的回答:“我本以为……算了,今年天旱成这个样子,谈什么收成?其实,我也不指望田里的收成。”
周邦式是个小地主,家里有一百三十多倾地,也就是一万多亩。由于他参股赵兴的商队,今年的红利不错,加上赵兴的部分分红用粮食抵偿,所以他家现在也不缺粮。在这种情况下,他今年甚至减免了农户的租赋,以此显示与佃户共度难关,这让他在乡间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天这样旱下去不是办法,我打算明年种些抗旱的物种,南伯兄有兴趣吗?”
周邦式终归是农夫思想,虽然经商盈利很丰厚,但自家的土地一年两年不产庄稼,三年五年还不产粮食,长此下去由不得他不心慌,听到赵兴有解决办法,他的兴趣来了:“咦,我记得离人兄没有在杭州置办田地,你怎么也关心起田产来了,离人兄打算明年种什么?”
“麻逸红薯、大豆,还有丁香……我自己虽然没有土地,但恩师在常州置办了一份田产,今年他来杭州上任,常州那处田产让二公子回乡主持,我也就在常州、靠着恩师的地产买了一份田,打算两块田一并经营。我刚才说的那几样东西抗旱抗涝,产量、经济价值极高,南伯兄不打算明年也试试吗?”
周邦式诧异的问:“大豆我听说过,可以榨油,豆饼可以喂马,喂牛。麻逸红薯,这个词我听密州人说过,听说是你今年引种的,产量很大,每亩可以得上万斤。嗯,据说那东西烤着吃很甜,还有人用薯粉做成粉条,而后像面条一样吃。你要有这东西的种子,给我多备点,我明年也种种这玩意。只是,我听说这东西产量太大,密州地贫,它在那里都能出大产量,在杭州种下去……我怕产量过大,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不当粮食,当种子卖呀”,赵兴看到周邦式彻底被自己话说吸引,忙吩咐仆人在半山亭准备烤红薯,并准备些酒菜,而后继续介绍:“红薯那东西吃法很多,密州初次栽种,种子的需求量很大,我估计,先前这几年光卖种子也能卖出个比稻谷好的价钱。等它推广开来,种子的需求不大了,怎么也有十来年的功夫,你我也赚够了。走,到半山亭品尝一下炸薯片、薯干,烤红薯,还有粉丝。”
周邦式被赵兴的话提起了兴趣,这下子,他彻底将章惇的吩咐抛到了脑后……
等周邦式回家的时候,脑海里反复徘徊着与赵兴相聚的情形,有意无意的比较赵兴与章惇的分量。猛然间,一丝光闪过,周邦式脱口而出:“我明白了,赵离人是那秦观当自己家人一样看待,所以他不在乎秦观向他借用东西。但章老子却不一样,他对章老子虽然亲热,终归不是一路人——理念不同,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可是,赵兴这个人待朋友实在没说的,我需要因为理念而疏离他吗?……不行,这是一个朋友!一个长久相处如沐春风的朋友;一个总有益于我却对我一无所求的朋友;一个……不忍舍弃的朋友!也许,也许理念这东西,不值得我为之抛弃朋友……”
周邦式边走边想,从这一刻开始,他从一个一脑门子激愤思想的宋代粪青,慢慢转向清醒。
“我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这份理念不值得舍弃离人这位朋友呢?难道我的理念,份量还不如赵离人珍贵,那么,这是什么理念?难道,一份一年一万贯左右的收益,就让我对信念产生动摇了吗?”
周邦式心里翻江倒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骗子与判官的交锋
周邦式慢慢的回忆与赵兴交往的二三事,渐渐的有点恍然:“是了,赵贤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对别人的帮助,总控制在力所能及的范畴,总以不损害自己为要。他家大业大,每天的进项该超过千余贯,秦观等友人拿走几个东西,对他算什么?但章老子要危害的却是他挣钱的产业,他依靠那条商路谋生,帮助章老子他要损害自己的谋生之路,所以他不肯了。
是了!我也是这样。杭州连续两年大荒,中产之家都活不下去了,但我却因为离人的帮助,不仅没受大的损伤,反而每年多得上万贯的收入,所以我不肯舍弃离人。是因离人是我难得的朋友,是我在这个荒年活下去的依仗。离人不肯为章老子毁去根本,亦正如我不肯为章老子得罪离人一样……
那么,反过来想,章老子的要求是否过分了点?驿吏也曾将官诰送达给他,他拒绝了,如今即使再送到一份,又有什么,照常拒绝就行了,但他却要离人为此赌上身家……
我这是怎么了?我本来不打算为官的,我本来就想以田舍翁逍遥终生的,但我现在周旋于权贵间,又为的什么?理念?——赵离人与我同回杭州时,曾在船上说过:王荆公在的日子,新法已经尽毁,毁灭新法的正是眼前这群新党。他们的‘理念’何曾始终如一?现在,这群人现在叫嚷着推行新法……也许,像赵离人曾经说的:骗人!愚民!他们所谓的‘理念’,不过是为了重新为官,重掌大权,排斥异己、搜刮民财的工具。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工具,章老长索求甚多,我不惜损害自己为他们摇旗呐喊,我会得到什么?……成本与效益最大化?我付出成本,希望得到什么收益?一个田舍翁?不,我付出的成本与收益不对称——离人说过:凡是要求他人安于成本、效益不对称状态,凡是要求别人‘无私奉献’的人,就是骗子!他们反对公平交易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效益最大化……”
周邦式的心灵被撬开一个缝,他向章惇汇报的时候,语气很委婉,尽可能替赵兴想出很多理由解释这件事情,章惇一直面无表情的听他解释,许久,他淡淡开口:“知道了,离人既然不肯,罢了!”
章惇说完,也没理拼命解释的周邦式,背起手来走进后堂。
周邦式被晾到一边,颇觉得尴尬,心里对章惇有点不满,此后他不再主动上门,即使章惇邀请,他也开始推三阻四……
当天,赵兴送走了周邦式后,独自坐在半山亭。他徘徊许久,自言自语:“也许,该用上那封信了。”
想到就做,赵兴招手唤过金不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吩咐:“你连夜悄悄进京,将这封信交给太尉冯世宁,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冯世宁……可先联系童贯,就说是乐至县主的消息,请童贯帮忙约见冯太尉。”
金不二接过信件,转身告辞,赵兴犹自立在石亭里,许久,低声嘟囔:“朝中无人难做官呀!”
章惇是头狼,一头睚眦必报的狼。赵兴的拒绝等于触怒了他,但赵兴却知道,章惇的目的是他的鳅栈。他看到一帮赶时髦的文学青年喜欢通过鳅栈传递书函信稿,想试探鳅栈运行的规律,所以要求赵兴拦截信件——这个头一开,想必今后会有更多的类似要求。
赵兴不是为维护那群书生而拒绝章惇的,是因为章惇的要求太过分。对人无所求的赵兴现在已认识到跟章惇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彻底决裂的这一天早晚要来临,现在章惇恰好是势力最弱的时候,这时候决裂正好,为了避免章惇重新崛起后的报复,他只能拿出杀手锏,赶紧拉拢皇家的关系。
第二天,赵兴照常上班,表面上看不出这事对他的影响,高俅也不太清楚周邦式身后还隐藏着一个大佬,他毫无所觉的一路走,一路跟赵兴聊着公事:“今天是放告日,可得忙碌一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