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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扬州是一座子母城,它有三座大小不一的城市组成,这三座城市中有一座属于江都县,一座属于淮南东路,一座属于扬州州府。赵兴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属于江都县,但里面住的人既有在扬州上班的,也有在淮南东路打工的,总之,这座城里想要严格分清居民谁家属于县、州、路管辖,那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出于官场潜规则,这座县城一般是由江都县做主的,其它两级政府一般不会到这里来指手画脚。
城里的县太爷要跟几位副手喝酒,那还用说吗,捡城里最好的馆子去,叫上城里最好的官妓,丝竹弹起来,小酒喝着,日子滋润着呢。
酒至半酣,酒楼里的头牌厨师亲自端着一盆鱼过来觐见赵兴,他是用着见师礼拜见的,态度殷勤:“赵大官人,赵师,小的在和乐楼学过艺,今日见到赵师,特地做这盘沸水鲥鱼请赵师品尝。”
酒店的老板也满脸的殷勤站在厨师身边,这厨师如能攀上赵兴,对他的酒店来说也是一种长名声的行为,他用期待的目光频频催促赵兴品尝,赵兴举起了筷子,旁边彭华也在唠叨:“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赵兴轻轻举筷夹了一筷子鱼肉,赞叹说:“长江三鲜,鲥鱼算是一味,这季节能搞到鲥鱼,即便是在扬州也不容易,你们有心了。”
老板在一旁赶紧搭腔:“赵大人,今日来我云杨楼,甚是难得,我便让人去凑齐天下三鲜,让大人一一品鉴。”
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嗓子:“天下三鲜,今日凑齐,怎能没我?”
话音刚落,蔡京青衣小帽,手里持着一条描金小扇,潇潇洒洒的走上来:“听说离人家里吃的最讲究,汴梁城自你走后,京城无脍,今日赶上了,我也凑一份。”
赵兴走到楼口,侧过身子拱手:“京娘,你请先行。”
什么人能让蔡京侧身相让,赵兴也站起身来,等待这位京娘。
先到达的是一阵香风,做过香料生意的赵兴轻轻一吸鼻子,分辨出香味里有麝香,苏合香、龙脑香,还有一点名贵的龙娫香。这些香料无一不名贵,它们搭配在一起,香味虽然浓郁,却不让人觉得冲鼻,隐隐间,充满了华贵的意味。也让人们对来人充满期待。
彭华与鞠常等人都是老熟客,听到京娘的名字,立刻露出色与魂授的神情,赵兴带来的三个属吏还不知道京娘是什么,但这股浓郁的香味已经征服了他们,他们目光里全是期盼。
楼梯口处首先出现的是一截水袖,那水袖鹦哥绿色,接着出现的是一头银饰,而后出现的是乌黑发亮的头发,接着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人未到,眼睛扫了一圈,人人都觉得她跟自己打过招呼。
接着传入赵兴耳中的是一句吴侬软语:“来了来了来了。”
这六个字没有廖小小那种脆声声的味道,它细声细气,语调中说不出的慵懒,然而却没有那种不耐烦的敷衍味,仿佛这天性就是个不紧不慢的人。
这嗓门首先就让人联想到床,赵兴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依床充睡的醉美人。
接着出现的是一个挺直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嘴,一个线条柔和的下巴。而后,整个人不紧不慢的走上楼来,性感的猫步把她凝脂般瘦削的双肩和白皙嫩滑的乳峰完美地展示出来。晶莹如玉的胸脯是如此的丰润雪嫩,挺拔傲人的完美双峰紧凑而饱满;如同雪岭红梅,轻摇绽放,我见犹怜;平滑光洁、纤细如织的腰腹盈盈一握,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不停地摇曳闪耀着。
啊,这是个说不上何处美丽,然而越看越耐看的女人,她那水一样的嫩滑的肌肤,乌黑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味道,似乎是上帝精雕细琢,雕出来的一件精致到细节的恩物。
赵兴在现代看过无数美人,早已经不为美女而激动,但这个女人,虽在美丽上不能让人过目难忘,却越品味越觉得对方难忘。
这是个充满女人味的美女。
她打扮的不过分华丽,满头的首饰都是银制的,但这些银饰擦拭的雪亮,衬在乌黑的头发上愈发显得黑白鲜明,令人印象深刻。
蔡京毫不见外的给诸位官员引荐,京娘用那种慵懒的嗓门一个个打着招呼,凡被她招呼过的人都觉得涌起了一股表现欲,争相向对方献媚着,连帅范也不例外,隐约间,赵兴听到对方在嘟囔:“美女美女。”
蔡京坐在上座上,毫不客气的挥手斥退店老板与首席掌厨:“还不快去准备,我今日沾离人的福,也尝尝天下三鲜。”
赵兴看老板有点尴尬,他招手唤过厨师:“我听说有一种长鱼宴的做法,总共一百零八道菜,样样精致,你会摆弄吗?”
厨师搓搓手,答:“小的在和乐楼学艺两年,倒是学过一些海鲜河鲜手段,可长鱼宴……”
长鱼,现代俗称“鳝鱼”,古代又有又有“麒麟公子、棕鳌将军”之称。长鱼宴是淮南菜系有名的大宴,108样长鱼席通常为8大碗,8小碗,16个碟子,4个点心,其中以软兜长鱼、银丝长鱼、煨脐门、炝虎尾、生炒蝴蝶片、大烧马鞍桥最为突出。不过,赵兴不记得这长鱼宴现在是否已经诞生,他还在沉吟,蔡京已经插嘴。
“看来你这厨子学艺不精……罢了,离人既然已经在江都任职,本官就许你前往离人府上学习,我记得斫蟮斩脍梅三娘钱婉儿都在赵大人府上,等她们教会你了,你再做给本官品尝。”
赵兴看蔡京不征求自己意见,就做了安排,不由的脱口而出:“两张……不,十张大字字帖,如何?”
蔡京一愣,好奇的问:“赵大人,你又来打劫本官吗?”
赵兴笑的憨憨的:“蔡大人手迹,不可错过啊,如今我家中只有蔡大人两个字——茉莉,这次好不容易遇到蔡大人,怎可不多要几个?”
不等蔡京回答,赵兴转向那厨子,学着刚才蔡京的腔调,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还不谢谢蔡大人,蔡大人做主,替你付了学费,等你满师之后,可要好好报答蔡大人。”
蔡京哭笑不得,赵兴正在得意,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他肩上,京娘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在赵兴面前,用外科大夫那解剖似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软语轻声的说:“原来这便是拐了廖大家的赵大官人,奴家久仰了,幸会幸会!”
赵兴被凑在鼻尖的那双大眼睛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京娘已转向蔡京,用嗔怪的语气说:“蔡大人,赵大官人在此,你怎不向奴家解说,让奴家丢好大一个丑。”
蔡京哈哈笑着:“此刻你不是知道了吗?京娘,可不要见了年轻才俊,便浑忘了老夫。”
京娘一声驳怒,在座的那些官员都流着口水看京娘发嗲的娇软神情,他们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原先,彭华等人叫唤来的江都县官妓充满嫉妒的看京娘表演,满屋子的女人的风采全让京娘一个人抢去了,她插科打诨,言笑盈盈,将宴席的气氛渲染的格外暧昧,令众官员忘了北在何方。
被京娘一打岔,蔡京已经忘了跟赵兴讨价还价,他宽容的笑着,向赵兴说:“既如此,我再写几幅字,离人与我多教导几个厨子如何?……”
赵兴满口答应,又转头问京娘:“京娘也认得我家小小?”
京娘刚才手还搭在蔡京身上,赵兴这一问话,她一个转身,右手多了一杯酒,左手搭上了赵兴,贴着赵兴的耳边,似乎距离近的牙齿随时咬上赵兴的耳垂,呼吸声吹进了赵兴的耳朵:“赵大人家的廖大家谁不认识,湛琴琴那妮子被廖大家调教了几个月,如今已经声震汴梁……
不过,奴家可不愿意与廖大家在歌艺上一争长短,奴家平生志愿是做一个祸水,学这些技艺太辛苦,奴家宁愿去学些讨好男人的手段,那些伎艺,知道点就够了!”
京娘说完话,鲜红的小舌舔了一下嘴唇,用嫩白的手端着杯酒凑在赵兴唇边,巧笑盈盈,等待赵兴的垂顾。赵兴不由自主的俯身低头,凑到那双白玉般的小手边喝光了杯中酒,京娘细细吐了口气,那气息在赵兴耳边暖洋洋地吹着,暧昧第说:“大人赴任,不知道廖大家可随来?若有空,我去大人府上拜访,大人可不要闭门不纳——”
那声“纳”字被京娘说的婉转百折,充满了诱惑意味,蔡京看两人一副情人间偶偶细语的神态,不仅不怒,反而拍着手说:“京娘,你再凑近点,可就把赵大人吃进肚了。”
京娘舔了舔嘴,身子像蛇一样扭着,左手抬起轻轻一捶赵兴的肩膀,亲昵第说:“才不呢,赵大官人的肉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是吃鱼吧。”
新端上来的两盘菜,其中一盘是淮扬名菜“鱼咬羊”。自古以来,人们都知道鱼与羊味道鲜美,因此两者合并而成的字为“鲜”。宋代扬州就有这么一道奇特的菜“鱼咬羊”。它是将羊肉装入鳜鱼肚里(该鱼口大鳞片细小),然后封口,烹调成菜后味道鲜美而特殊。
剩下的那道菜也是淮扬名菜,名叫“鳖咬干”,是鳖肚里塞满火腿。这两道菜一上来,众人暂时停止了交谈,埋头一通大吃,但蔡京吃了两块肉,一皱眉,停筷不再吃。
赵兴尝过这两道菜后,正在肚里评价这菜的做法与现代有何区别,看到蔡京的模样,诧异的问:“蔡大人,有何不妥?”
蔡京摇着头,一指桌上的杯子,说:“吃这菜,可不能配这种酒!这云杨楼难怪做不出名声。”
现在大家喝的是白酒,中国白酒的起源地正是扬州,也就是在赵兴出现前不久,扬州发明了白酒酿造技术,成功酿造出世界第一白酒。这次店老板特地拿出扬州特产,款待赵兴,没想到却不讨蔡京的喜欢。
赵兴可是个泡过酒吧的人,蔡京这说法让他灵机一动,立即附和:“不错,吃鱼肉应该喝白葡萄酒,吃烤肉该喝红葡萄酒,吃虾该喝甘蔗酒,吃鱼……
这白酒,最好是吃河豚的时候喝。白酒的辛辣刚好可以漱口,配合河豚肉的那种熏熏然的感觉,简直飘飘欲仙。”
赵兴的说法让蔡京眼前一亮。
要论大宋朝第一“顽主”,蔡京当之无愧。在玩的花样上面,蔡京寂寞啊!如今一听赵兴这话,顿时有知音的感觉,他连忙说:“酒之一道,竟有这么多说法?我知道怎么品茶,却不知道品酒也有这么多说法。我听吕相公说,你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都拿酒当水饮,还听说你在黄州时,就以酿酒起家——你且给我说说这酒。”
赵兴遗憾的看了一眼桌上,鞠常有眼色,马上说:“我家离这并不远,我家中藏有一瓶密州春,可以拿来让两位大人品尝。”
彭华也唠叨:“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我家中藏有一瓶潘生酒……”
不提潘生酒还罢了,一提潘生酒,帅范乐了,他插嘴说:“彭县尉,这潘生酒是赵大人家里产的……”
赵兴晃晃脑袋,他想不出“潘生酒”跟圣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彭华要先提“圣人”再谈酒。他一指帅范说:“子连,你跑我家一趟,取几种酒来。”
支开了多嘴的帅范,宴席在京娘的周转下,渐入高潮,众人都停盅不饮,对各种菜肴也浅尝不止,只顾一心欣赏歌舞,不一会,帅范带着几个仆人拿了二三十瓶酒来,有瓷瓶装的、有玻璃瓶装的,还有装在陶瓮中的。
顽主遇到顽主,赵兴的兴致也来了,他每种酒给大家斟上一盅,而后兴致勃勃的讲解这些酒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