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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图,王婆留才不会糊里糊涂钻入金尼的彀中。于是他含含糊糊说出了一句话:“吃饭时再谈吧!”
酒饭由穗花明日香亲自下厨料理,她同时叫来两个惯做农家菜的村妇,一起打点这顿筵席,不消半个时辰就安排妥当。
吃饭饮酒间,金尼乘着酒意把她来大陈岛借兵的意思说了,请王婆留伸出援手,帮她渡过难关,带兵替她缓解台州之围。打仗杀人是大凶的祸事,王婆留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介入这场跟他关系不大的战争。况他手上这点军队,也经不起几下折腾。在这浙江、福建一带的海域,实力比他强大的海贼多得是,金尼为什么不找别人却看上他呢?王婆留吟呻良久,憋出一句话:“我凭什么帮你?”
金尼听了王婆留这句回复,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抿嘴一笑,对着王婆留自干三杯酒。她不跟王婆留说唇亡齿寒的大道理,说他们两股海贼合流,联合起来抵抗官兵有什么好处?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王婆留片刻,忽然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邀请王婆留去看看她的母亲。金尼既晓得王婆留是富有同情心的仁人志士,只要让王婆留了解她的为人,王婆留自会明白为什么帮她。
金尼神色凝重地对王婆留说:“去看看我的母亲吧!看过我的母亲之后,你会明白为什么要帮我!”
陪席吃饭的人,如宋师道、穗花明日香等人,以为王婆留会一口回绝金尼的邀请,那知王婆留听了金尼的话后,着魔似念着“阿娘”这个词,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象喝醉了一样。宋师道心有余悸地看着金尼,这女人太厉害了,不容小觅,竟然能对人进行精神控制?
“去看你娘亲?”王婆留从神思恍惚中回到现实,对金尼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显然感到很惊愕,你的母亲关我什么事呀,为什么要我陪你看这没相干的人?
金尼忽然乐呵呵对王婆留说:“这个老人家,也不是我的亲娘,是我在台州城巡行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干娘。我常常到郊外去欣赏村野风光,偶尔在一位老人家中借宿,就认了这个老人家做干娘。”
“好,我跟你去看看你的干娘,看看你能不能说服我!”自少缺失母爱的王婆留,对母亲一词十分敏感。他决定跟金尼去台州一趟,去看看她的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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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两人吃饭后,就从大陈岛乘商船转道到台州。上岸后,金尼走在前头引路,一男一女,逶迤而行。哪地方是宁波东南一带,山虽不高,到处都是茂林修竹,小溪流水潺潺。无数大小不一的村庄就隐藏在竹林深处。走到这个偏僻村野,金尼也禁不住放开喉咙高歌一曲,抒发感情!
假如我们不抵抗:
“假如,
我们不抵抗,
强盗依然还会杀死你的母亲、女儿,
并污辱你母亲、女儿的尸体,
证明他们是禽兽!”
歌声中,远山如画,峰峦叠嶂。小河溪边,竹篱茅舍,偶尔还传来几声鸡犬应和之声。
王婆留看见竹林中的村庄炊烟袅袅,一派山野风光,令人欣慰。看样子金尼这股倭寇也不是没做好事,至少让局部地区有限几个乡村得以保持原生态的宁静,没有受到战乱的冲击。
鸡儿跳,狗儿欢,台州经济在所谓倭寇骚扰下并没有多大的损失。这个地方男耕女织,呈现出一片欢乐祥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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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留随这金尼转了九曲十八弯,来到一个叫寡妇村的地方。村头一棵杨柳树下,有个年近七十岁老太婆正坐在柳树下的石板上等人,为什么说她在等人呢?因为老太婆的身体语言很明显,她不时抬起头来,往村头人们进出的路口张望。
“她看不见,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眼晴快哭瞎了。”金尼泪水盈盈对王婆留说,然后她叫了“娘呀──”,张开双臂,疯一般扑入那老太婆怀里。
老太婆听见金尼的声音,也很激动,她怜爱地把金尼揽入怀中,又哭又笑道:“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老太婆一边抚摸金尼的后背,一边用鼻子努力呼吸空气,显而易见,她嗅出男人的气味,她感觉到王婆留的存在。
“儿呀,我的儿呀,是你回来吗?过来让娘看看你。”老太婆突然推开金尼,惊喜若狂伸出手来,四下摸索。
金尼用她那一脸无辜的哀怨眼神儿看着王婆留,好象成心乐见王婆留出丑一样。
王婆留感觉很怪,说不清是窘迫还是难堪。“娘──”他心中有一种冲动,这个词几乎脱口而出。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对“娘”这个镂心刻骨的名词无限向往,但是,当他想呐喊出这词时,却突然间失去勇气,失语了。
金尼看出王婆留难堪,也没想让王婆留太难受。忙不迭地安慰那老太婆道:“娘,他不是你儿子,是艳梅的朋友。”
老太婆闻言怅然若失,愣乎乎的象失魂一样没了精神。
王婆留眼见这老太婆身穿百绽布祆,这件布满补丁的衣服实在脏得不象话,好象很久也没洗一样,其实这种衣服即使洗也洗不干净,特别是衣服的双袖,绝对让人触目惊心,好象是屠户粘满猪油的抹布,油光发亮,显然是鼻涕唾液长期润湿的结果。如果这老太婆坐在街头,一般人一定认为她是个乞丐。这老太婆与乞丐唯一区别是她的头发经过梳洗,她的头发显得还有些章法让人觉得她不是个乞丐婆子。但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仍然是很难看。
难为这金尼把这老太婆当成娘,并钻到她怀中撒娇。
第七十三章 我的母亲(2)
“她天天坐在这儿等她儿子回来。”金尼对王婆留说。
“大……大……娘,你……你……儿子干那一行的?”王婆留象只土鳖一样,傻乎乎地问及此事,对于这件事,他既好奇,又害怕知道结果。结果肯定让人难受,王婆留心里也有这个准备。
老太婆沉默片刻,忽哭了起来,含泪说:“我三个儿子,一年前给官府拉壮丁,都抓去杭州修城池去了,至今未归……也没有片言只字回家。这村上的男人都给官府拉壮丁去了,一个都不见回来,不知死活。”
大明官府跟金尼的倭寇主力在台州交战,战争呈胶着状态,双方陷入拉锯战。这场战争双方都打得很惨,很痛苦,累日经年,致使大明官兵跟台州城的倭寇都普遍感到绝望沮丧,士气低落到极点。双方都有士兵因为厌战而自杀。但张经和金尼都想凭此一战成功,拒绝自动退出战场。大明官府残酷镇压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将士,几乎是一小队一小队地斩首。没有退路的士兵,只能憋在血腥屠场中承受煎熬。
王婆留非常清楚被大明官府抓去修城池的人会有什么结果。所谓去杭州、台州前沿阵地修筑营垒,其实是象把人赶到那里填沟塞壑做肥料一样。冻死、饿死、病死和战死,随时都有可能死亡。这老太婆的三个儿子既被官府抓去杭州、台州前沿阵地修筑营垒,只怕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由于战争中许多死尸来不及掩埋,经雨水泡浸,蚊蝇滋生,逐渐产生瘟疫。当时杭州、台州被蚊子咬死的人极多。
时人梁罡有诗形容这些传染瘟疫的恶蚊,诗曰:
兹生泽国喜沉浮,蜕变飞升达九州。
等待时机藏暗室,暂为潜伏设阴谋。
两只眼晴朝上看,一张尖嘴向下抽。
吸尽民脂还吸血,不除此贼怎能休。
许多修城的民工都遇到花脚蚊的无情叮咬,打冷摆这种情况在民夫营、军营普遍存在,很多人莫名其妙死在小小蚊子的叮咬之下。
王婆留在这老太婆家中转了一圈,眼见这老太婆家中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下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确实叫他看见难受。这老太婆的家象个猪舍,茅草屋顶到处是脸盘大小的洞孔,那泥墙也给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这还叫什么家?满目疮痍,惨不忍睹。看来大明朝王侯将相都疯了,简直不让人活了。
王婆留对金尼跟那老太婆以母女相称很是惊诧,她们两个本来是素不相识的异乡人,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陌生人,怎走在一起的?又好奇地问金尼道:“你怎样认识她?”
“一年前我路过这里,看见一个老太婆,在茅坑里打捞东西,搅得茅坑粪臭四溢,村民见此情境多是掩鼻而走,几个不懂事的顽童则用石子投厕,嘲笑那老太婆取乐。我以为那老太婆丢失了什么东西,好奇地凑上去看个究竟。发现那老太婆正在打捞一只死鸡,是当地村民把发鸡瘟的死鸡扔到茅坑里,那老太婆想把哪死鸡捞上来,煮着吃。但这老太婆人老力衰,精神、注意力都很差,加上竹杆不好使,打捞半天没能把死鸡挑出粪池。
我弄清楚情况后,劝那老太婆不要打捞这只死鸡,我愿意花钱买一只鸡给她吃。但那老太婆很固执,可以说她有些失心疯的病像,她非要吃哪只鸡不可。据当地村民说,那老太婆已不是第一次吃村民抛到屎坑中的发鸡瘟的死鸡了。
我问那老太婆为什么要吃这种肮脏的东西?老太婆未语先泪流,好象有满腹委屈说不出来的感觉。据当地村民说那老太婆很久没吃肉了,穷得没办法,饿久了,只得从屎坑中捞个发鸡瘟的死鸡解解馋。
我问,她的儿女呢?做儿女的怎能忍见自己的母亲从粪坑中打捞死鸡吃?村民冷笑道,‘她本来有几个儿子,可惜都死了。’一个全家都差不多死光光的孤寡老人,也难怪她吃茅坑中的发鸡瘟的死鸡。”金尼缓缓道来,并对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吁叹不已。
看看贫穷、疾病,还有人间冷酷无情的人把一个老太婆折磨成什么样子!爱吾幼及人之幼,爱吾老及人之老。王婆留心中受到的震憾无法形容,假如我的母亲还活着?不知她的处境怎么样?这一刻,他急切想回家打听他母亲的下落。
王婆留从腰间的兜袋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递给金尼道:“替我赎罪和清洗罪孽吧,这锭银子,请你收下,帮我照顾这老太婆。”
金尼推开王婆留递到她面前的银子,说:“我已花钱在这村里雇人照顾我义娘的生活起居了,这事你不用担心。现在请你答复我,你是否愿意发兵驰援台州?”
王婆留毫不犹豫点点头,说:“当日我不了解你是个什么人,不敢贸然答应;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帮你还帮谁?”
金尼大喜,望着王婆留合掌致谢。王婆留又说:“这里离我家乡南塘镇不远,我想先回家一趟,三天后再发兵支援台州。”
金尼目的已经达到了,笑而不语,完全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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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留化妆成一个货郎,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南塘镇。乡音未改,儿时熟识的景致还是旧时样子,象窑洞前头日落日出永无变迁的黄土山坡,一切依旧。面对熟识的故乡景致,物是人非,王婆留生出无限感慨。
王婆留直接挑着两箩筐货物往南塘镇郊外的万人坑中走去,他准备的货物多是香烛纸马,都是用来祭奠的东西。他已有十多年没有祭扫王婆的墓地了,也该到王婆的坟前上支香,拜一拜了。十多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