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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清醒了些,仰头看着他,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惜,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她忽然有些恐惧,紧紧箍住他的脖颈,颤声道:“怎么了?”
卫昭轻吻着她秀丽的耳垂,她又有些迷糊,耳边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没事,子明说把你当亲妹子一般,我想起这个,就嘱咐你一下,你答应我。”
江慈正酥痒难当,卫昭的声音有些固执:“快,答应我。”
江慈笑出声来:“好,我答应你就是,你——,啊——”
他低叹一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中,在心底,一声又一声轻轻唤着:小慈,小慈,小慈——
京城,秋雨绵绵。
延晖殿内阁,燃了静神的“岫云香”,灯影疏浅,映着榻上那张昏睡的面容。那张脸,苍白消瘦,再不见往日的威严肃穆。
裴子放与张太医并肩出殿,正遇上太子从东边过来,二人忙行大礼,太子将裴子放扶起,道:“裴叔叔辛苦了。”
裴子放惶恐道:“这是臣分内之事,太子隆恩,臣万万担当不起。”
太子圆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憨笑:“裴叔叔多日辛劳,消瘦了不少,本宫看着也心疼,今日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我来陪着父皇。”
裴子放语带哽咽:“太子仁孝,还请保重万金之体。”
望着裴子放远去,太子呵呵一笑,转身入殿,陶内侍过来禀道:“皇上今日有些反复,汤药也进得有些困难。”
太子挥挥手,陶内侍忙命一等人悉数退出殿外。太子在龙榻前坐下,凝望着榻上的皇帝,缓慢伸手,将皇帝冰冷的手握住,低声唤道:“父皇!”
董学士从殿外进来,太子忙起身相扶:“岳父!”董学士笑了笑,道:“叶楼主来了。”
太子忙出殿,姜远正陪着一人过来,此时延晖殿附近,早无人值守,那人掀去罩住全身的黑色斗篷,淡淡一笑,微微行礼:“草民拜见太子!”
太子忙将他扶住,二人入殿,姜远亲于殿门守候。
“揽月楼”叶楼主坐于皇帝榻前,把脉良久,又送入内力查探一番,陷入沉思之中。
太子道:“父皇病由倒不蹊跷,但张太医数日前悄悄回禀于我,汤药虽能灌下,但药力似是总难到达父皇经脉内腑,岳父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才请叶楼主过来,一探究竟。”
叶楼主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从锦盒中拈起一根长针,道:“草民先向太子告罪,需令龙体见点血。”
“但试无妨。”
叶楼主将皇帝衣襟拉开,长针运力,刺入皇帝丹田之中。一炷香后,他抽针细看,面色微变。
承熹五年秋,寒露。
桐枫河两岸,黑沉如墨。巍峨高山如同一座座巨大的屏风,又如同黑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让人凭生惊惧之意。
为免被人发觉,月落三万兵力,带足干粮分批出发,平无伤带着一万人先行,苏俊苏颜带一万人居中,程潇潇则带了一万人殿后。三批人马均是夜间放筏,日间隐匿在桐枫河两岸的山林之中,倒也走得颇为顺利。
夜色黑沉,见所有人都已到齐,平无伤带头往高山深处走去。数日来,他早已将卫昭命人密送来的地形图记得烂熟,找到那块标志性的巨石后,他当先举步,月落将士相继跟上。经过半年来的训练,这批精兵已今非昔比,夜间行军,未发出一丝杂音。
如此行了数日,终进入了杳无人迹兽踪的山林,也终见到了地形图上标着的那处瀑布。平无伤吁了口气,看着天上星月,算了算日子,道:“总算按时赶到。”
苏俊负手看了看周围,道:“那个大岩洞在哪?”
平无伤飞身在瀑布四周查探一番,又飞身下来,向苏俊招了招手。苏俊会意,闪身跃上瀑布边的大石,二人穿过飒落如雨的瀑帘,跪于一人身后。
卫昭缓缓转身,声音清冷:“平叔辛苦了,苏俊也干得不错,都起来吧。”
苏俊不敢多言,取下面具、除下自己身上的衣袍双手奉给卫昭,卫昭看了看他,换了衣袍,戴上面具,道:“剑。”苏俊忙又解下自己的佩剑。
“你等会换了衫,自己再和苏颜会合。”卫昭举步往洞外走去,平叔急急跟上,忍不住道:“教主,咱们真要这么做?”
“平叔不信我?”卫昭停步转身,冷声道。
“不敢。”平叔觉半年不见,这位教主的性情愈发清冷,他心情复杂,也不敢再多言。
卫昭走出两步,又道:“师叔那边怎么样?”
“应当没问题,都相带人打了宁平王一个措手不及,长乐的守将是廖政,也会依计行事。估计拖住宁平王的人马半个月不成问题。”
卫昭点点头,正要钻出瀑帘,瀑雨清凉,带着些寒意。一瞬之间,他微有怔忡:天冷了,她,可有穿够军衣?
猛然惊觉这是大战当前,分心不得,卫昭用力甩甩头,把杂念抛开,大步穿过瀑布。
江慈这两日也颇忙碌,凌军医命她和小天、小青三人回了一趟河西府,运了大批药材过来,她细观军营情形,似是马上就要进行一场大战。
待将药材收归入帐,已是入夜时分,她悄悄将在河西买回的芝麻糕揣入怀中,往卫昭营帐走去。卫昭帐中空无一人,江慈笑了笑,悄悄将三块石头踢成三角形,出了军营。
山中的秋夜,幽远宁静,静谧中流动着淡淡的清寒。江慈坐于树上,聆听着秋风劲起,秋虫哀鸣,心中也涌上莫名的伤感。
直至月上中天,他,还是没有出现。
江慈越等越是心慌,爬下树来,发足狂奔,直奔崔亮营帐。崔亮刚从裴琰大帐归来,见江慈气喘吁吁地掀帘进来,笑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江慈怔怔地望着他:“崔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亮知她终已发觉,卫昭已走了快两日,临走时请他将江慈派回河西运药,他似是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飘然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暗叹一声,和声道:“小慈,你放心,他去办点事,马上就会回来。”
江慈身形微晃了一下,崔亮又道:“小慈,明日将有大战,你离战场远一点,待战争结束后,再去抢救伤员。”
“是。”江慈静默片刻,轻声道:“我都听崔大哥的。”说着转身出帐。
月华清幽,她在军营中默默地走着,直至明月西沉,她仍在军营中默默地走着。
一一一、寒光铁衣
如雷战鼓,三军齐发。裴琰紫袍银甲,策骑列于阵前,田策持枪于左,许隽提刀列右,其余一众将领相随,数万人马乌压压驰至“回雁关”前。
裴琰身形挺直,俊眸生辉,策动身下“乌金驹”,如一团黑云驰近,又四蹄同收,嘎然立住。关上关下,数万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喝了声彩,马固是良驹,裴琰这手策马之术却也是宇内罕见。
裴琰含笑抬头,运起内力,声音清朗,数万人听得清清楚楚:“宣王殿下,能与殿下沙场对决,人生快事。不知殿下可愿与裴琰切磋几招,也好在这‘回雁关’前留下千古美名?”
关塞上,宇文景伦未料裴琰竟当着两军将士之面,公然向自己发出挑战,自己若是应战,不一定打得过他,可若是不应战,这十余万人都盯着,只怕会让全天下人耻笑。wωw奇書网滕瑞不由也微皱了一下眉头。
只得裴琰又朗声道:“当日镇波桥前,宣王殿下行偷袭之实,裴琰多月来对殿下的身手一直念念不忘,却也颇为遗憾,未能与殿下正式一决高低。殿下今日可愿再行赐教?裴琰愿同时领教殿下与易堂主的高招。”
他这几句话说得真气十足,在“回雁关”前远远传开,两军将士听得清清楚楚。当日镇波桥前,宇文景伦与易寒联斗狂乱中的裴琰,确曾暗自偷袭。此时两军对垒,裴琰此番话一出,大大的损了宇文景伦的面子,桓军又向来尚武,崇拜英雄,听裴琰这话,都感到面子上有些下不了台。
那边华朝军中,号鼓齐作,喧嚣震天。
“宇文景伦,龟儿子,是不是怕了咱家侯爷啊!”
“就是,有种背后偷袭,没种和咱们侯爷当面对决啊!”
“孬种,趁早滚回去吧!”
宇文景伦颇觉为难,易寒道:“王爷,要不我去与裴琰斗上一斗。”
“不妥。”宇文景伦摇头:“裴琰此举定有深意,不可轻举妄动。”
旁边的毅平王有些不耐:“管他的,咱们数万人冲出去,他想单挑也挑不成。”
滕瑞却只是遥望长风骑阵中某处,宇文景伦见他似是有所发现,便摆了摆手,关上众人不再说话,只听见关下长风骑骂阵之声。
“难道是‘天极阵’?”滕瑞似是自言自语,宇文景伦唤道:“先生!”
“啊。”滕瑞惊醒抬头,忙道:“王爷,裴琰此战,摆的是‘天极阵’。此阵法讲究以饵诱敌深入,所以裴琰才亲自挑战。咱们可应战,他们列在阵前的只能是少数人马,这小部分人马担负着诱敌深入的重任,这反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宇文景伦有所领会:“先生是指,我们的人马只需从容地对付这前面的少量人马,包括裴琰,只要不贪功,不冒进即可?”
“并非如此,王爷请看。”滕瑞指向长风骑军中:“宁剑瑜那处是个阵眼。”
宇文景伦点头道:“不错,他今天这个‘宁’字将旗挂得也太大太高了些。”
“正是。等会裴琰与王爷或易堂主过招,定会诈败,将王爷引入阵中。此阵一旦发动,当如流水生生不息,像一波又一波水纹将我军截断分割开来。但他们此阵阵眼却在宁剑瑜处,王爷只要带兵突到他那处,将他拿下,就像截断水源一样,此阵便会大乱。到时毅王爷再率大军冲出,此阵当破。”
宇文景伦却还有一丝疑虑:“令师侄摆出这‘天极阵’,难道就不怕先生看出来?是不是裴琰在玩什么花样?”
滕瑞叹道:“‘天极阵法’记于‘天玄兵法’之上,只有掌门才能看到。我师侄自是以为我不曾习得此阵法,他却不知,当年师父某日酒酣性起,曾给我讲过此阵法。”
易寒道:“王爷,可以一试。咱们只要不被引入山谷,便不怕裴琰玩什么花样!”
关塞下,裴琰仍勒马而立,面上含笑,从容不迫地望着关塞上方。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如此,易先生,咱们就出去会会裴琰!”
易寒笑道:“王爷,我替您掠阵。”
滕瑞叮嘱道:“王爷,只待他们阵法发动,您和易先生就不要再追击裴琰,直接去攻打宁剑瑜。宁剑瑜一倒,‘天极阵’必有一刻的慌乱,我再让毅王爷率主力冲击,此仗方有胜算。”
“先生放心。”宇文景伦大笑,豪兴飞发,朗喝道:“拿刀来!”
明飞身着盔甲,踏前一步,双手奉上“白鹿刀”。
三声炮响,战鼓齐敲,裴琰看着“回雁关”吊桥放下,宇文景伦与易寒带着大队人马策骑而出,不禁面露微笑。
秋风浩荡,自关前涌过,卷起裴琰的紫色战袍,如一朵紫云飘浮。他暗运内力,凝神静气,看着宇文景伦和易寒策骑而来,微笑道:“宣王殿下,易堂主,裴琰等候多时了!”
关塞上桓军战鼓鼓声骤急,这一刹那,如同风云色变,战意横空,桓军气势为之一振。
宇文景伦缓缓举起右手,鼓声乍止,倒像是他这一举之势,压下了漫天风云一般。刹那间,战场上,只闻战旗被秋风吹得飒飒而响,还有战马偶尔的嘶鸣。
宇文景伦与裴琰对视片刻,俱各在心中暗赞一声。二人此前虽曾有过对决,却均是在纷乱的战场上,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