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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有侍女进来禀道:“相爷,饭菜备好了,请相爷用餐。”
裴琰双脚一抖,江慈松开竹捶,向后一仰,他已潇洒站起身来,也不看她,往东首偏厅行去。
江慈冲他的背影扬了扬拳头,未及收手,裴琰已回过头来:“你既来了,便和我一起用餐吧。”
江慈眉花眼笑:“谢相爷!”
她一踏入偏厅,入目见楠木桌上正中摆着一盘清蒸蟹,忽觉浑身发痒,腹中也似有些疼痛,见裴琰正含笑望着自己,忙摆手道:“相爷,我肚子不饿,来这里之前,已经吃饱了|奇…_…书^_^网|,我还是服侍您用餐吧。”
裴琰笑了笑,落座道:“都出去吧。”侍女们齐应一声,行礼后退了出去。
裴琰见江慈愣在原地,抬头道:“你不是说要服侍我用餐吗?怎么还愣在那里?那夜说要留在我相府,为奴为婢,以身相报,原来都是假话啊!”
江慈面上堆笑,步过去握起银箸,递于裴琰手心,又替他勺了碗汤,在他面前放下,却手一歪,汤碗微微一斜。
眼见汤水荡出瓷碗,溅到裴琰的外袍上,她忙取过丝巾俯身替他擦拭,边拭边道:“江慈乃乡间粗野丫头,不懂得服侍人,相爷千万莫怪。”
裴琰呵呵一笑,放下手中银箸,猛然探手箍住江慈腰间,将她身子一扳,江慈‘啊’的一声,倒于他膝上,急切下双脚乱踢,却被裴琰右肘摁住,动弹不得。
江慈大怒,脱口骂道:“死大闸蟹,你休想我替你听声认人!”
十四、凤栖梧桐
裴琰一愣,转而大笑,按住江慈不放,悠悠道:“你倒是不笨嘛,知道现在只有替我听声认人,才是唯一的活路。”
江慈冷冷道:“裴相爷,请把你的蟹爪拿开一些。”
裴琰笑道:“江姑娘,你不知道吗?螃蟹的钳子若是夹住了什么东西,是绝不会轻易松开的。”说着将江慈搂得更紧一些,让她贴住他的腹部。
江慈冲裴琰笑了笑:“相爷,我好象有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事啊?”
江慈笑得眼睛眯眯:“本姑娘呢,耳朵不大好使,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认出那人的声音。说不定,就会认错人,也说不定,会听很多人的声音都象星月教主,万一把什么王爷侯爷之类的人诬为邪教教主,那可就罪过大了!”
裴琰轻哼一声:“是吗?”他放在江慈腰间的右手猛一用力,江慈痛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裴琰俯头望着她痛楚的神情,笑道:“江姑娘想必是不了解本相爷,本相爷呢,绝不打没有把握之仗,所以是绝不会让你认错人的。”
他松开右手,江慈腰间一松,忙翻身而起,却又被裴琰探手扼住咽喉,嘴唇大张,已被他塞入一粒药丸,入口冰凉即化,顺喉而下。
江慈闻到这药丸有一股铁腥气,知是炼制毒药必需的‘铁腥草’,定是毒药无疑,情急下俯身呕吐。
裴琰摇头道:“没用的,这是我长风山庄秘制毒药,入喉即溶,大约三个月后发作,解药呢,世上便只有本相爷才有。”
他慢条斯理地夹了筷麂肉,放于口中细嚼,见江慈冷着脸从地上爬起,面容一肃,道:“你听着,我已令人放出风声,说你已经毒发身亡,放松那人的警惕。后日相府会为我母亲举办寿宴,凡是我认识的达官贵人都会来相府为我母亲祝寿。到时我会命人替你化装易容,你就扮成小厮,跟于我身后,细心分辨众人的声音,不得离我左右。你若是敢玩什么花样,我能放过你,这毒药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慈瞪着他道:“那如果那人不来呢?”
裴琰哼了一声:“敢不来参加我相府寿宴的人少之又少,那我就把排查目标放在这少数的几个人身上,还怕找不出他来吗?!”
江慈冷冷地看了裴琰一眼,不再说话,默默低头,走向屋外。
右脚刚一踏过门槛,忽听裴琰又道:“慢着!”
江慈顿住脚步,并不回头,只听裴琰淡淡道:“从今日起,你到西园子去服侍子明,他那里正没有丫头。你只别说是我派你去的,就说是你自愿,以报他救命之恩。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踏出西园一步。你替我认出人,将子明服侍好了,我又将星月教连根拔起、永绝后患了,再考虑为你解了这毒。”
江慈用力顿了顿右足,甩手而去。
裴琰抬头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道:“野丫头,你当我这相府,是让你胡来的地方吗?!”
这场秋雨,直下到黄昏时分,才慢慢止住。
灯昏雾涌,夜幕轻垂,崔亮方略带疲倦地回到西园。
甫踏入院门,他便一愣,只见屋内灯烛通明,还隐隐飘来江慈哼唱戏曲的声音。江慈见他进来,笑道:“崔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着便来替崔亮解去风披。
崔亮往内室走去,自己解下风披,换过便服,又步了出来,道:“小慈,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慈笑道:“我闷得无聊,听安华说你这处没人服侍,你又是我救命恩人,想着来替你做点事,不然我这心里,可是十分过意不去。”她边说边倒出铜壶中的热水,替崔亮拧来热巾。
崔亮望着她的笑脸,侧过头去,将脸埋在热巾之中,良久方抬起头来,微笑道:“小慈,这些服侍人的事情,你不要做了。我习惯了一个人住,若是要人服侍,相爷自会派人过来的。”
“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崔大哥不嫌弃我就好。对了,崔大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前段时间,我看你很清闲的,礼部撰录处现在很忙吗?”
崔亮擦了擦脸,道:“我现在没在礼部,到宫中方书处当差了。”
“方书处?是做什么的?奉禄是不是高过礼部很多?那么早去,这么晚才回,总得多些奉禄才好。”
崔亮淡淡道:“是替朝廷整理奏章、档案、图书以及地方上报材料的闲散部门,奉禄比礼部稍高些,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是这段时间会有些忙。”
说话间,江慈已摆好碗筷,笑道:“崔大哥,你来试试我的手艺。”
崔亮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玲珑别致的菜肴,讶道:“小慈,这是你做的?”
江慈点点头:“是啊,我厨艺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不然邓大婶她们才不会对我那么好,日日有好吃的鲜果瓜蔬送给我,就想着我心情好时,为她们整上一顿佳肴。”
两人正说话间,一人施施然步入房来。
崔亮抬头笑道:“相爷来得正是时候,子明正想和相爷喝上几杯。”
裴琰此时着浅紫色丝质秋衫,外罩乌色纱衣,腰系青丝碧玉绦,浑身的风流文雅,满脸的清俊出尘。
他微笑着在桌旁坐下,看了眼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回头我得让裴阳问问厨房的丫头们,是不是贪慕子明的人品,你这西园子的菜式做得比我慎园的还要好。”
“相爷说笑了,这是小慈做的。”
裴琰横了一眼已端开碗筷、默默坐于门槛上埋头吃饭的江慈:“是吗?江姑娘还有这等手艺,真是看不出来,倒是服侍人的好本事,你说是吧,江姑娘?”
江慈并不回头,坐于门槛上,闷闷地应了一声。
崔亮不明二人之间过节,却也觉有些异样,想将这二人分开,忙道:“小慈,劳烦你去拿碗筷和酒盏过来。”
江慈站起身,将饭碗往桌上一放:“相爷,实是不好意思,我未算到相爷会大驾光临,这饭菜呢,只备好了两人的份量。再说了,这相府中,等着巴结、服侍相爷的人排起队来,要排到相府后街的‘乌龟阁’去,相爷还是去别处吃吧。”
崔亮大笑道:“小慈胡说,什么‘乌龟阁’,那是‘乌旬阁’。取自‘霞飞潮生掩金乌,望断天涯叹岁旬’,与城南的‘霞望亭’相对应。此绝句正是相爷的佳作,快莫认错字了。”
江慈向崔亮甜甜一笑:“原来是个‘旬’字,我将它与‘乌’字连在一起,看成一只大乌龟了!”说着只用眼去瞄裴琰身上的乌色罩衫。
裴琰闻言笑得十分欢畅:“原来江姑娘还有认错字的时候,我以为,你只会有吃错东西的时候呢!”
江慈一噎,也知图一时口舌之快,与这‘笑面虎’斗下去没什么好处,她更不愿让崔大哥看出什么端倪。只得转身到小厨房取过碗筷酒杯,替二人斟满酒,走到院中,在青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双手撑于凳上,双足悠悠荡荡,望向黑沉夜空中的几点星光,这一刻,她浓烈地思念起师叔、师姐,还有邓家寨的老老小小。
风趣幽默的师叔;外冷心热的师姐;刀子嘴豆腐心的婶婶大嫂们,还有,还有将自己这个孤儿抚养成人,爱如亲生女儿却撒手而去的师父。
江慈眼眶逐渐湿润,以前在邓家寨时,她一心想看外面的天地,总是想着偷偷溜下山,摆脱师姐的约束。及至真正踏入江湖,一人孤身游荡,特别是被卷入这官场与武林的风波之中,命在旦夕,遇到的不是追杀便是算计,方深切体味到了人心险恶、世事艰难。
也许,自下山以来,遇到的人中,便只有崔大哥一人,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吧?
若是能顺利解毒,还是尽早回去吧,师姐肯定担心自己了。这江湖,这天下,终究只有那处才是自己的家。
此时已是深秋,日间又下过一场秋雨,院中寒夜甚浓。江慈渐感肌肤沁凉,刚要站起,脚步声轻响,崔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慈,你是不是有心事?”
江慈垂下头,闷声道:“没有,就是想家了。”
“哦。等相爷替你将那星月教主的事情了结,你自然便可以回家了。”崔亮劝慰道。
江慈‘嗯’了一声,不欲崔亮再就此事说下去,抬头望了一眼屋内:“大―――,相爷走了?这么快?”
“嗯,相爷事忙,后日又是夫人的寿辰,府内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许多事需要相爷拿主意。届时盛况空前,还会请来揽月楼的戏班子,小慈又可以见到素大姐了。”
想到又可见到素烟,江慈心情好转,望向身上浅绯色的衣裙,笑道:“妙极,我正想着将素大姐的衣衫还给她呢。”
讲起衣衫,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揽月楼装醉时,听到的那两个侍女所说之话,联想起之前大闸蟹与那静王的对话,好奇心起,侧头问道:“崔大哥,三郎是什么人?”
崔亮愣住,愕然良久方缓缓道:“小慈问这个做什么?”
江慈嘻嘻一笑:“没什么,就是好奇。想知道素烟姐姐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将来也好替素烟姐姐拉拉红线、做做媒什么的。”
崔亮纵知江慈是江湖中人,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却也未料她说话如此大胆,半晌方道:“你可不要乱来,素大姐也就是和三郎来往稍密,她年岁大三郎甚多,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这样的话可千万别提。”
“为什么?”江慈睁大一双妙目问道。
崔亮不知该如何措辞,想了片刻道:“三郎,是光明司的指挥使,卫昭卫大人,人称‘卫三郎’。但皆只是在背后相呼,能当面直呼他‘三郎’的,只有皇上、太子、两位王爷和两位相爷,其余人若是直呼其‘三郎’,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慈打了个寒噤:“这么可怕?难道得罪他的人统统必死无疑?他也只不过是个指挥使嘛,难道能大过王法吗?”
崔亮想起后日王府寿宴,卫三郎定会出席,若是江慈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于他,实是后患无穷,还是先警告于她较好。
念及此,他正容道:“小慈,卫昭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