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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洵借低头撕鸡肉掩去眼中的惊讶,再抬头时微笑道:“不说这些时事了,平白浪费这等美酒。”
萧遥大笑:“是啊,说这些真是扫兴,咱们还是喝酒罢!”
夜色,星月,佳酿,叫化鸡。
一人说着京城的繁华富庶、风流逸事,一人说着自南方一路向北的所见所闻,不多时,二人便如同多年未见面的好友。
裴洵倚上身旁的树枝,笑道:“萧兄―――”
萧遥却忽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裴洵忙止住话语。萧遥听了一会,叹了口气,甚是烦恼。再过一会,“喵”声渐渐清晰,数只野猫窜上大树,围着二人转圈,其中一只还跳到萧遥怀中,拱来拱去。
萧遥将大黑猫揽住,摇了摇头:“今天真没得鱼吃,你们怎么老缠着我?”
裴洵听得呆了,半晌方问:“它们是你养的?”
“不是。”萧遥懒懒道:“我只不过喂它们吃了几天的鱼,就都跟着我了。唉,难怪阿妈经常说我是属猫的,天生就和猫合得来。我家附近的野猫,后来全成家养的了。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一只大懒猫。”
裴洵也想学他的样子,便去抱身边的野猫,野猫却跳开,“喵喵”叫了数声,貌似极为愤怒。
裴洵有些尴尬,萧遥大笑:“看来你前世定和猫有仇,所以它们不待见你,哈哈!”
裴洵右手握拳,蹭了蹭鼻子,只觉自己似是有些醉了,说不出话来。
萧遥笑罢,拍拍怀中野猫的头:“玩去吧,自己去找东西吃,我若走了,你们怎么办?”
裴洵心跳,便问出来:“兄台要去何处?”
萧遥将野猫放开,懒懒道:“月落。”
“哦,萧兄在月落还有亲人?”
萧遥微笑道:“有,这次回去,要拜见师叔祖,还有师叔和师姑。”
裴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萧兄,你可还会回到河西府?”
萧遥微微侧头,似是自言自语:“我还得去一趟桓国上京,说不定还要去月戎走走。”
“游历?”裴洵话语中带上几分艳羡,母妃房中,山水笔记甚多,他自幼也爱翻看些书籍,但他也知以自己的身份,要想象萧遥般走遍天下,特别是去桓国,于他来说,实在是个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想。
“也算游历吧。顺便探探亲,我的姨妈在月戎,我要代阿妈去看看她。我还有一个师叔祖在上京,我得去劝他几句话,请他别做某件事情。”
裴洵笑道:“你的师叔祖真多,遍及天下。”
萧遥也笑起来:“是啊,京城还有一个师叔祖,我从桓国回来后,估计快到年底,正好去给这个师叔祖拜年。”
裴洵大喜,忙道:“那萧兄可一定得来找我,我要尽地主之谊,陪萧兄在京城好好玩一玩。”
萧遥却将手一摊,裴洵微愣,只得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萧遥接过,笑道:“看在你还了东西的份上,下次到京城时,我找你喝酒。”
裴洵连连头:“好,我府中多是美酒,就怕萧兄不来。”
“放心吧,一定会来的。”
酒壶干,美食尽,弦月也渐向西移。
裴洵终觉自己快要醉了,他从未喝过样烈性的酒,朦胧间见萧遥取出竹箫,依稀听到他再吹响那首曲子,幽幽沉沉。他阖上眼睛,靠住树干,陷入了一场幽远的梦中。
梦里,父王象对念慈妹妹一样,对着他和悦地笑;父王和母妃也不再那般疏冷客气―――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淡淡的晨霭中,裴洵跃下大树,揉着醉酒后疼痛的太阳穴,望着茫茫山野,已不见那个白色的身影。
树下,只有那钓鱼用的小竹凳和钓杆,静静地提醒着他,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一定会来的!”
裴洵望着窗外的第一场冬雪,恨恨地念了句。
童修觉有些奇怪,这位小主子自入冬以来,便暗中将长风卫的小子们都派出去盯着入京的各条道路,还有城中月落人出没的各个地方,是寻找一名长相俊美的白衣人。
每日回禀说未找到,裴洵脸上便会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而又象有些被戏弄了的恼怒。
安思进来,躬腰道:“小王爷,王爷说,明日他有要事,抽不开身,让您代他去参加今年的皇陵冬至祭典。”
裴洵极烦些典礼,却也无可奈何。次日清晨,整了衣冠,在长风卫的簇拥下往皇陵驰去。
安帝年幼,居于深宫,皇室凋零,这皇陵大祭历年由裴琰主持。今年裴琰没有出席,便只能由小王爷裴洵主持大典。
裴洵虽然年轻,但主持祭典丝毫不乱,神情肃穆,举止庄重,百官们在皇陵前磕下头去,均在心中赞这裴洵大有其父之风,有些想得更远的,只能为眼前的谢氏列祖列宗暗暗捏一把冷汗。
祭礼过后,百官回城,裴洵却再在皇陵中转一圈,方才上马。刚出皇陵正弘门,他便“吁”地一声勒住座骑。
长风卫们也纷纷勒马,裴洵似是听到了什么,命众人留在原地,劲喝一声,喝声中带着丝欢喜,往皇陵西侧驰去。
箫声渐渐清晰,裴洵越发欢喜,跃身下马,大步奔上山峦。
青松下,萧遥仍是一袭白衫,遥望着皇陵方向,吹着那首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见他面上隐带悲戚的神色,裴洵心中一动,收回就要出口的呼声,默立在他身后数步之处。
一曲终了,萧遥慢慢放下竹箫,拜伏于地。
他长久的伏在地上,直至裴洵终忍不住轻咳一声,他才直起身来。他再看一眼皇陵,长叹口气,回过身,盯着裴洵看了片刻,微笑道:“世诚别来无恙?”
裴洵看了看身上的王服,见他明白自己身份之后,并不唤自己“小王爷”,心中更是欢喜,抱拳拱手:“萧兄。”
萧遥将竹箫拨得在手中转了数个圈,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些如阳光般温暖的笑意:“我是来讨酒喝的。”
“美酒早已备下,就等萧兄前来。”
萧遥大步走过来,拉着裴洵的手往山下走去,口中道:“那就好,今天我是一定要喝醉的。”
“萧兄有此雅兴,裴洵一定奉陪。”
月落藩王木风来京,顾命首辅裴琰忙了数日,这日才略得空闲,想起几日未见长子裴洵,便唤来童敏。
童敏忙将儿子童修叫来,童修哪敢在王爷面前说谎,只得将裴洵陪着一位朋友,数日来笙歌美酒、冶游京城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可知这人是何来历?”
“回王爷,不知道。只知此人姓萧,小王爷叫他萧兄,他们在屋里喝酒,也不许我们进去。一出来,姓萧的便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他本来面目。”
“现在何处?”
童修有些犹豫,童敏瞪他一眼,他只能老实答道:“小王爷带着他游‘揽月楼’去了。”
裴琰哼了一声,童敏、童修齐齐低头,心中暗惊。裴琰冷冷道:“他回来后,让他带那人来西园见我。”
西园仍是二十年前的旧模样,裴琰坐于西厢房的灯下,批阅着奏折,想起日间木风绵里藏针的话,甚感头疼,叹了口气。
桌上,有一方玉镇,是崔亮当年绘制《天下堪舆图》时曾用过的。裴琰慢慢拿起玉镇,轻轻摩挲着,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子明,今日的月落,已不再是当年积弱的月落。木风在华桓两国间进退自如,纵没有你手上的那些东西,我也不能再动月落,你应当比谁都看得明白,为何就是不愿来见我一面呢?
什么诏书,什么天下堪舆图,我现在都不求。我所求的,只不过想和你再大醉一场罢了。
冬夜的寒风吹得窗户“咯嗒”轻响,裴琰站起,走到窗前,看见院门打开,裴洵似是犹豫着走了进来,便又走回桌前坐下。
裴洵轻步进屋,见父王正低头批阅奏折,只得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裴琰将所有奏折批罢,方淡淡道:“你越大越出息了。”
“孩儿不敢。”裴洵平定心神,答道:“孩儿新交了位朋友,堪称当世奇才,孩儿想着要招揽他,所以便用些心思,结交于他。”
“当世奇才?”裴琰笑了笑,“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人才当得起四个字?便是西园的旧主,只有他,才是当世奇才!”
裴洵纵是听过那崔军师的名头,却仍有些不服气,道:“父王,您若是见过萧兄,便知孩儿所说之话绝无虚假。”
“哦?”裴琰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识人的眼力如何,请你的这位萧兄进来吧。”
裴洵暗喜,应了声,转身便奔。裴琰摇摇头,又低头饮茶。不过片刻,脚步声响,裴洵笑着大步进来,话语中也带着一丝骄傲:“父王,这位就是我新交的至友!”
裴琰慢慢抬起头,只见灯影下,一名白衣人步履轻松,踏入房中。
他正有些恍惚,觉得这白色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那白衣人已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向着他微微而笑,长身施礼。
“侄儿萧遥,拜见裴伯父!”
番外、华稗。齐稗。桓稗
【稗官野史】泛指记载轶闻琐事的文学作品。稗官:古代小官。专给帝王述说街谈巷议、风俗故事。后来称小说为稗官。野史:不是官家编撰的史书。
泱泱九州,千载风流,无数史实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严肃而冷静的史书,有时很难还原历史事件的真相,如同华朝末年那段风起云涌的岁月,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其后华灭齐兴,桓国衰落,也是波谲云诡、惊心步步。
华朝灭亡后,齐国太祖命“天玄阁”掌门崔逸会同史学家编撰了《华史》。但崔逸有感于史笔的局限性,另将搜集到的有关华末齐初两朝的文献、笔记、传奇乃至民间谚俗等悉心整理,辑为《华稗》、《齐稗》。
崔逸又北上桓国,遇上在桓“南子之乱”中幸存下来的一些文士,志同道合,又合力编写了《桓稗》。从而让我辈得以从这些被史学家嗤之以鼻的野史稗末中,一窥那段令人心潮澎湃的岁月。
稗者,非正史也,或有胡言乱语、怪力乱神之言,诸位看官可一笑之。
一、华稗
安帝之死
华末,安帝以七岁稚龄登基,幸得顾命首辅、忠孝王裴琰一力扶持,才安然度过数次宫变谋逆。
可惜安帝身子较弱,一直居于深宫,不好文史武功,独好研究香料。
南方的乌琉国盛产香料,尤以“沉香榍”闻名于世。世有传言:在月圆之夜,若“沉香榍”盛开,其所散发的香气千载不消,若能吸其香魂,将月夜飞升。
这仅是民间传闻,但安帝信之不疑,可惜“沉香榍”极难栽活,乌琉国上千年来仅有一株成活,“沉香榍”的种子也不过八颗。
但乌琉国当时与岳藩连年激战,自也与华朝交恶。安帝求“沉香榍”不得,郁郁寡欢,后来甚至不早朝、不见臣子,也不纳嫔妃。
忠孝王裴琰为解帝忧,同时也为了平定南方局势,于天命之年再度披甲,领南安府、玉间府八万人马驰援岳藩。
两载征战,岳藩世子战死沙场,藩王岳景阳死于流箭,裴琰也旧伤复发,终将乌琉国大军击败,华朝大军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过乌琉大地。
裴琰收服乌琉,带回八颗“沉香榍”的种子,安帝狂喜。当场下旨:因其要一心培植“沉香榍”,不胜帝位,欲禅位于忠孝王裴琰。裴琰惊骇,伏地痛哭,吐血不已,安帝无奈,才收回圣命。
只是自此以后,安帝再未出现在朝臣面前,而是自闭于后宫禁苑,一心培植“沉香榍”。
悠悠八载时光,忠孝王裴琰操劳过度,旧伤复发,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