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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蔼如恍然大悟;连母亲得病的那晚上,提到谢客,小王妈何以在词色之间,表示不对,亦都明白了。想想也难怪她,母亲一倒下来,她就是望海阁的当家人。开门七件事,上下十口人,加上母亲的医药费用,这笔开支不轻;让小王妈一个人去张罗,负担是太沉重了些。
于是蔼如省悟到自己的责任,沉着心神,细想了一会说道:“把我娘放钱的箱子打开来!”
“不用开箱子!没有现钱,我知道。”小王妈说:“当当过日子的话,是说说的。这一阵子的开销,都是我垫着。我不是怕婆婆跟小姐少我的钱,我是想着将来的日子。小姐,我还有几句话想说,就怕你不爱听。”
“你说好了!我们母女又没有拿你当外人。”
“原是这样,我才不能不着急。小姐,吃到这碗饭,没有什么好名声的!不图名,就图利;图利也不是容易的事。趁风头上,眼明心快,多捞几个;风头没有几年,错过了就没有了!不比洪三爷那样,今科不中,还有下科!”
语气未完,而意思是容易明白的。朱颜一逝,白发渐生;填巷华驺,风流云散。到那时纵使降格,无人相求;只怕想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亦不可得。
“当然我也不是说,眼前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婆婆买了金子,买了田,我都知道。不过,那是下半辈子的依靠。如果眼前有大把银子好进账,倒说就要吃老本了,那么,将来怎么办?”
“这也是一时不得已。过些日子,当然还是照样,该怎么就怎么。”
显然的,蔼如已经为她说动,有了让步的意思。但对利害得失看得清楚些的小王妈,却不以为就此可以住口。相反地,她觉得难得有畅所欲言的时候,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不如索性说它个痛快,说它个透彻。
因此,她立刻接口:“话是不错!不过小姐要替客人想一想。花街柳巷走一走的大爷们,有几个是专心一志的;望海阁不行,会到别家去。再要拿他们拉回来,就吃力了!好比火热的灶,弄得冷冷清清,再要烧热了它,不是一时三刻的事。”
蔼如默然。摸着自己的脸在想,这副憔怀的模样,会有几人相怜?也许会有客人在心里想:这样子也算以色事人?未免太不自量了!
小王妈自然不会猜到她的心事,只觉得她的意思更加活动了!打铁趁热,再结结实实说上两句,必可使她回心转意。而最关她心境的,是洪钧,就从他身上想话来劝她。
“小姐的心事,我也猜得到,一片心都在洪三爷身上。洪三爷感恩图报,一定也会对得起小姐。不过,洪三爷的境况,也是看得出来的,将来只怕还要靠小姐帮忙。如果手里没有力量,拿什么帮他的忙?”
这两句话很厉害,说服的力量,超过她自己的想象——蔼如在这一瞬间,想法完全改变了!“洪三爷的情形,既然你知道,也不必瞒你。他对不对得起我,是另外一回事;我总觉得做人做事要全始全终。既然答应帮他忙,就得帮到底。这话,你暂时不必跟我娘说。我们谈眼前。”蔼如想了一会问,“养病要找地方。哪里?”
“只要去找,总有的。”
“要近才好。”
“当然。近了才好照应。”
“那,”蔼如断然决然地作了决定,“你去找房子,我找机会跟我娘去说。”
※ ※ ※房子找妥当了,又找了个很妥当的中年仆妇,专负照料病人之责。然后,蔼如看李婆婆精神较好的时候,在病榻前面,握着母亲的手,谈迁居养疴的事。
“张大夫的意思,说娘最好换个地方养病,才好得快!”
“在什么地方?”李婆婆口齿不便,五个字的一句话,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
“就在后面街上,近得很。”蔼如答说,“早晚我来看娘,几步路就走到了。”
其实李婆婆自己也有迁移的意思。她心里很明白,望海阁不宜病人居住,住了病人就不宜再作飞觞醉月之地。只是她割舍不下女儿;如今听蔼如的话,恰好说中她的心事,因而欣然允诺。
“那好!挑日子就搬。”她在枕上微侧着脸,瞟着床脚的箱箱问说:“这几个箱子呢?”
那是母亲这几年的积聚。蔼如只知道是细软,却不知其详,也不愿去问。所以很快地答道:“自然一起搬去。”
“不!”李婆婆在枕上摆头,“还是放在这里,比较妥当。”
“这也好!照旧放着,一切不动,连床都不必撤,等娘好了,还搬回来住。”
李婆婆对这样处置,极其满意。伸出枯瘦的手,在枕下摸索。蔼如代劳,探手枕下,一摸便摸到了一串钥匙。
“可是要这个?”
“嗯!”李婆婆说,“你仔细收好了!”
“还是娘自己带着。等要取什么,我再跟娘来要钥匙。”
蔼如曲体亲心,不让老年人在心里有一点疙瘩。因此,易地养菏这件事,非常顺利,上午动手,下午便已一切妥贴。李婆婆的新居闹中取静,清幽凉爽,连蔼如都有些恋恋地,舍不得走了。
“小姐,回那面去吧!”小王妈背着李婆婆,扯一扯她的衣襟,悄悄说道:“还有好些事要商量呢!”
蔼如微微颔首,到李婆婆床前又说了一会闲话,然后起身说道:“娘,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走吧!”
说是这样说,老眼中却有凄惶之色;蔼如忽然心酸,改口说道:“我晚上来!”
※ ※ ※回到望海阁,小王妈真的有好多事跟蔼如谈。她已经看出来,蔼如是为她说动了,因而雄心大起,打算着重整旗鼓,好好干上一番。
“有件事,以前我跟婆婆也谈过,”小王妈很谨慎地说:“我怕小姐有时候忙不过来,最好能有个人替替手脚。”
“你的意思是?”蔼如迟疑地,“莫非— ”
见她这样疑惧畏忌的表情,小王妈倒有些气馁了。但多少天的打算,一旦舍弃,不独自己对自己交代不过去,对他人也难以交代,所以毕竟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想替小姐找个帮手。这有几层好处,第一,帮小姐的手脚。忙不过来,或者懒得应酬,便都可以推托给人家。第二,支持一个门户不容易,如今婆婆又有病痛,更多一份花费。找个人来一起做,可以分担开销。第三,”小王妈神秘地笑一笑,“到那逼得没法子的时候,至少还有块‘挡箭牌’。”
最后一句话,直打入蔼如的心坎,脸上不由得便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细看一看小王妈的脸色,知道她还有话,便点沣头说:“你说下去!好像你已经有了一个人在手里似地。”
受此鼓励,小王妈便起劲了,“也不敢说,已经捏在手里。不过机会很巧,眼前倒是有个很好的人。”她问,“要不要先带给小姐来看看?”
“你先说说,是怎么个样子。”
“瓜子脸,身材不高,不过长得很苗条。一头头发可真好,墨黑、雪亮,长到膝弯上。”
“这么长的头发倒少见。”
“这不好说瞎话的,小姐一看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蔼如问道:“今年几岁?”
“年纪稍微大一点,今年二十八。”小王妈赶紧又说,“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四。”
蔼如有些好笑,故意逗着她说:“就像你一样,看上去最多三十。”
小王妈有些窘,“小姐别拿我耍了。”她说,“真的,就是年纪大一点,此外都好,派头好,谈吐好,手段好!真正一等一的人材。”
“还有呢?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我一概都还不知。”
“姓尤,小名阿霞,是常熟人。”
“那不是你的小同乡吗?”
“就因为是小同乡,才有机会结识。”
“如果中意了,怎么办?”
这是最要紧的一问,也是小王妈最难回答的一问。因为从李婆婆一病,她看出自己今后在望海阁的地位,必非昔比;虽无取而代之的可能,至少是个往上窜的机会。蔼如当然无法控制,不妨借望海阁另外培养一两个人在那里。等蔼如从良,自己不就现成接收望海阁,成了老鸨别称的所谓“本家”。
但做本家要有做本家的实力。阿霞的母亲开口要借五千银子,个人的力量,实在有所不及。可是又不愿让李婆婆或者蔼如做本家;如何让她们母女出钱,而使得阿霞只听自己的话,就得好好动一番脑筋了。
“小姐知道我的,力量有限。说实话,我倒也想过,将来小姐有了好人家,不管是嫁洪三爷还是哪位有福气的姑爷,我这个年纪,总不能跟过去当‘陪房’。阿培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成器,我不能不为下半辈子作个打算。”
她的话说得很在情理上,蔼如更觉得应该帮她弄成这件事。想了一会说道:“我跟我娘去说,或者田地,或者细软,找户头变现借给你。不过你得先想个法子,怎么能让我看一看人才好。”
“那容易。”
※ ※ ※小王妈作了安排,特意带阿霞到玉皇庙去烧香;约定了时间,蔼如带着阿翠到那里去闲逛,便好暗中偷相那未来的女伴。
刚要出门,潘司事突然来访。这是蔼如最欢迎的一位客人,因为只要他来,就必能得到洪钧的消息,或者是书函,或者是口信,次次不落空,这一次也不例外。
“前天苏州有人来,说洪三爷快要来了。”
“什么时候?”
问到重来的确实日期,潘司事就无以为答了。因为他只是听得一言半语,说洪老太大病已痊愈,洪钧复应潘苇如之聘一事,可望实现。知道蔼如必定乐闻这一消息,顺路经过望海阁,特地相访告知。
这样热心,越使蔼如心感,也越发不能不殷勤接待,陪着很聊了一阵。等潘司事兴尽告辞,方始携带着阿翠,匆匆赶到玉皇庙,偷偷儿看到了阿霞。
小王妈所言不虚。蔼如甚至觉得她形容阿霞之美,还未搔着痒处。如说世上天生有一种以色事人,那婉转娇柔的体态风貌,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要受男子保护爱惜的妇人,那便是阿霞了。
然而,蔼如此行的主要用意,是要亲眼看一看,阿霞可是善类?此刻为阿霞的艳色所眩,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因而悄悄问阿翠说:“你看她这个人怎么样?”
阿翠也有些说不上来,双眼一瞟一瞟地看了好一会才回答:“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话出人意料,仔细看一看,又觉得阿翠的看法,似浅而深,说得很玄,实在很妙。
她是怕招来一个女伴,带来一身青楼习气,惹出许多闲是闲非,搅得望海阁上下不宁。看阿霞楚楚可怜的神情,必然谨慎安份,可以成为闺中良伴,更觉满意。
※ ※ ※事情谈得很有眉目了。只要筹两千银子,小王妈的愿望,便可实现。她自己有一千,托蔼如出面,向银号借一千便都有了。
“谢行小姐!”小王妈又迟疑地说:“还有件事,要跟小姐商量,请小姐跟婆婆说一说。”
看她的神情,便知是个难题;蔼如不敢先作承诺,只说:“且说来看!”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婆婆的房间腾出来… ”
“不行!”蔼如不待她说完就断然拒绝,“决不行!”
“是。”小王妈也很见机,急忙赔笑说道:“原是商量,我也知道不妥。这不必去谈它了。”
“对!”蔼如接口说道:“倒是有件事要谈;阿霞只是单身一个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