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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横山勇看着很开心,他就喜欢这种众星捧月、舍我其谁的氛围,当下便拟一电报,给畑俊六发过去,谓:“战场用兵,是第十一军司令官的职权。”
畑俊六收到电报,气得说不出话来。
横山勇不服命令,不是偶尔,而是一贯如此。侵占长沙和衡阳时,畑俊六名为坐镇武汉,其实也就是起一个象征作用,指挥根本就没他的份,那全是横山勇一手包办的活。
畑俊六的所有指示,都被当成耳旁风,别人提醒横山勇要给上司一点面子,他一脸不屑——要按那家伙的指示办,非得打败仗不可。
畑俊六在武汉无事可做,只好又搬回南京,但是除了骂上两句,他拿这位以骄悍出名的部下毫无办法,因为在军一级司令官中,已经找不出比横山勇资历更高、更有能力的战将了。
无奈之下,畑俊六派了一名大佐参谋到第十一军“了解实情”,顺便沟通一下,参谋了解到的“实情”却是横山勇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霸王,当着这位钦差的面,就大说畑俊六的坏话。
参谋目瞪口呆,回去后也不敢照直说,只能如此汇报:双方确实有一些认识问题需要统一。
大家都明白,“了解”是假,找台阶下才是真,畑俊六早就成了小,人家横山勇才是老大,所以,最后“统一”的结果,就是小服了大,一切按照横山的计划行动。
横山勇跋扈,却无异于毁了自己前程。
考虑到西南战事越来越重要,日本统帅部打算在第十一军以上再成立方面军,畑俊六曾征求过横山勇的意见,对方的答复倒是非常简单——把第十一军司令部升格成方面军司令部不就行了。
畑俊六明白了,横山勇自己想当这个方面军司令官。
想当,你就应该乖一点,这样没大没小,等到你坐上那位置,是不是就得骑着我脖子拉屎了?
让谁当,也不能让你当!
泥瓦匠
1944年8月25日,原“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被任命为第六方面军司令官,畑俊六催其尽快到汉口上任。
冈村心里怦怦直跳,他觉得曾给他算命的那位“大师”真的很灵,先是说“大战”,应验了,接着说“西南”,又应验了。
不过,当时“大师”的另一句卜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您的职务将有变,且属荣升。
职务是变了,可这是“荣升”吗?
“华北方面军”是中国派遣军里的老军区,第六方面军却是刚成立的新军区,怎么看,都不像是升了。
到了武汉,旧地重游,冈村更加沮丧。
以前他担任第十一军司令官时,尚有很多精锐的王牌军,比如熊本第六师团、名古屋第三师团,但几年硬仗打下来,已今非昔比,熊本师团在去太平洋作战前就已形销骨立,摇摇欲坠,剩下来的以名古屋师团和第十三师团当家,却也没了印象中“钢筋铁骨”的威风。
战争极大消耗了日军的野战精锐部队
终于明白让我干什么来了,冈村苦笑着告诉幕僚:“你我都已成了泥瓦匠,哪里作战出了麻烦,就被叫去涂抹一番。”
总算,这个“泥瓦匠”还不是普通工匠,算得上是个小工头,下面还有两个打工的,一是衡阳的第十一军,代号“旭集团”,一是广州的第二十三军,代号“波集团”。
有了冈村这个小工头,畑俊六就可以不用跟被他称为“浑蛋”的横山勇直接打交道了,不久,冈村也见识到了横山勇究竟有多“浑蛋”。
冈村到任后,就遇到了畑俊六提出的那个问题,即由于战线延长,第十一军在给养方面可能难以跟上。
新官上任,得表现一点姿态,冈村就把后勤部长这个活给扛了下来,并派参谋长宫崎周一中将去衡阳向横山勇说明情况。
一般的人,人家供你吃,供你穿,多少得说两句感谢的话,可“勇哥”不是一般之人,他认为你们干这些都是理所应当。
除了外表不够儒雅,横山勇在其他方面倒与冈村很像,尤其喜欢扮“思考者”,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做冥思状。
横山勇思考的,不是哥德巴赫猜想,而是上级有什么毛病或把柄可给他抓到。
没有当上方面军司令官,这小子一肚子的不满,既埋怨畑俊六不识才,又嫉恨冈村抢他位,竟然当着宫崎周一的面,就滔滔不绝地开始数落和挖苦畑俊六。
畑俊六还是宫崎周一的上司,双方初次谋面,就碰到这一出,让宫崎周一既吃惊又尴尬,回去向冈村汇报后,后者自然也十分不快。
可是畑俊六的难处,冈村同样也有,在第六方面军的旭波两集团中,“波集团”第二十三军长期驻于广东,缺乏“旭集团”第十一军那样的野战经验,没法独当一面。
显然,要想不让横山勇架空,就得有自己的力量。冈村就此在衡阳成立了第二十军,该军系第六方面军的直属部队,军部就地驻扎衡阳,可对“旭集团”进行面对面的控制。
为加强控制力,冈村还专门从关东军系统调来坂西一良中将任第二十军司令官,然而恰恰是这个坂西坏了事。
如果说横山勇是个疯子,坂西就是个神经病,平时什么都要管,惹得那些无事可干的参谋们大发牢骚。
关键是坂西和横山勇一样,也是个刺头,在国内就以敢公开辱骂老资格的将军著称,调到衡阳后,他一样我行我素,让冈村后悔不及,可又无可奈何——坂西的老丈人坂西利八郎是土肥原的师傅,因为这层背景,想换他都换不掉。
没法子,“旭集团”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是攻是守
8月29日,在经过二十多天的休整补充后,横山勇第十一军再次发起侵略性进攻,薛岳在衡阳以西拉起的正面防御线很快便被击得支离破碎。
曾令日军后怕的第九战区里面,只有第七十四军等少数部队尚有虎威,第七十四军所属“榆林师”第五十八师在衡阳西北设伏,杀伤了大量日军,可惜独木难支,已无法扭转整个战局。
9月7日,第七十九军军长王甲本在白刃肉搏中战死沙场。
凡属将星,似乎总不会无缘无故陨落,据说王甲本是牺牲于一座名叫“玉七亭”的亭子旁边的,这座亭子上刻一副对联,上联起首是“玉汝于成……”,下联起首为“七月既望……”。
那一天,是农历七月二十日。
对个人来说,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可如果用它来隐喻处于凄风苦雨中的西南中国军队,却再合适不过。
随着薛岳率残部败走湘东南,广西门户大开,“旭集团”第十一军自北,“波集团”第二十三军自西,总兵力超过九个师团,给驻广西的第四战区造成空前压力。
第四战区的主力是桂、粤两军,实力远不及强盛时期的第九战区,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组织起来的防线没有一道能守得住。
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眼见情势不妙,决定采取“持久守势”战术,即集中所有残余兵力,固守桂、柳两地,为陆续集结于贵州的后续兵团争取时间。
应该说,这几乎就是当时军事处于颓势之下的唯一稳妥之策。特别是桂林,不仅山水甲天下,城内外还有为数极多的石灰岩山峰及其溶洞,这些溶洞只要经过稍稍改造,就可以成为天然工事,若再把兵力全部投进去,足可支撑一阵。
可是,白崇禧说不好。
“小诸葛”原先在广西乃至全国军界的威望很高,广西人更把他看做是“战神”,认为只要他到哪里,仗就一定能打赢,白崇禧也颇为自负,抗战以来,一直想着要创造经典给世人瞧瞧。
可惜的是,抗战中凡与大捷沾边的战役几乎都不是他主导的,比如台儿庄大战,那还主要是李宗仁的功劳,他不过是起一个幕僚长的作用而已,倒是在桂南会战中,反而让人有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战神”不灵了,诸葛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神机妙算。
白崇禧的参谋业务一流,但他并不甘于只做幕僚长,就像他也不情愿在李宗仁身边摇扇子一样,可是自桂南会战后,战场上能让他发挥的机会少之又少。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他曾亲临长沙,却惹得薛岳大发脾气,认为是抢功劳来了,当着面拉下脸,“我打仗不行,要不你来指挥吧”。
白崇禧又尴尬又恼火,只得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时隔几年,没想到那么不可一世的老虎仔也被人家打得到处跑,这不正好是自己施展才能、恢复声名的机遇吗?
白崇禧打算在桂林组织一次大会战,就像第三次长沙会战那样的:不能光坐着挨打,还要攻!
时空错位
在军事会议上,白崇禧强调,桂林城内无须配备过多兵力,几个师用于防守足矣,其他的都到城外去,依城野战,可将日军主力各个击破。
几个师能守住桂林?
没人信。
白崇禧信,依据是内战时期,滇军围攻南宁,桂军战将韦云淞在南宁一守几个月,最后他亲自组织兵力在南宁城外来个反包围,从而将滇军一举击败。
韦云淞守南宁时,把存粮都吃光了,靠吃黑豆才生存下来,白崇禧始终引以为豪,并特地将守城桂军开始吃黑豆的那一天定为“黑豆节”。
黑豆的光荣可以延续,我现在就任命韦云淞这一擅守之将来镇守桂林,只要死守三个月,以“死守待援”和“里外夹击”的双重战术,定然能重铸昔日辉煌。
仍然是一片沉默。
内战那会儿,桂军和滇军属于水平差不多的对手,当然可以靠吃黑豆熬下来,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日军的战斗力是很多年前的滇军能比的吗?
韦云淞擅守,傅作义比他还牛,太原不照样一天就失守了,这就叫时空错位,而白崇禧在抗战中吃亏,很多时候也是看不到这一点,身上背的荣誉包袱太重。
别人称你是“战神”,那是过去时,对象不一样了,内战经验没法照搬照套。
张发奎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北伐时候的老铁军军长,几乎百战百胜,然而首次独立指挥九江之战便让人大跌眼镜。
你必须明白,这个世界的变化实在够快。
张发奎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而且他亲眼看到从前线撤下的桂军已成疲惫之师,个个精神不振,情绪沮丧,你让他们全部集中在桂林固守,人多力量大,或许还能有所作为。决战?哪有这个本钱。可他心里明白,嘴上却表示完全赞成白崇禧的主张。
当幕僚提出质疑时,张发奎解释说:“白崇禧是副参谋总长,又有‘战神’之名,他这么说,自有其智虑之处,我们不必另出主意。”
在广西,张发奎贯彻的就是一个字:忍。
身为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虽然名义上是桂省军政首脑,然而坐的却是冷板凳。
无论在哪里,白崇禧从未放松对桂省和桂军的掌控,经常以协调战区为借口,越过张发奎直接给广西军政部门下达命令,实际上等于架空了张发奎。
坐冷板凳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张发奎经历过人事上的很多风雨,他不像薛岳那样鲁莽,更不会甩出“我才不到广西去给人家看大门”那样的话,他与白崇禧的关系,就像从前的李宗仁之与白崇禧,总是前面的那个让着后面那个,所以有人称张发奎在广西是“张公百忍”:大家同舟共济,你要抓权就让你抓,我什么都忍,尽量听你的。
第40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2)
第四战区的桂、粤两军,张发奎在指挥上能得心应手的只有粤军,然而后者一直在柳州防御田中久一第二十三军,守桂林得靠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