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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与江桥的马占山没有实质关系,因为他既不能参加上将授衔仪式,也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援兵(“未遣一兵,未发一矢”)。
马占山失望了。从三日之战后,又拖了十几天,可是在这么充裕的时间里,他却未能得到任何有力的援手。
眼前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形势在一天天恶化。
本庄繁已把攻击马占山作为关东军的头等大事,像刮脂油一样,把东北能抽的部队都抽到了江桥。
纵使是一代名将,此时亦唯有仰天长叹:吾败,岂天意乎?
失败,早已是意料中的事,但他和他的孤军仍然一直在坚守。
时间一天天过去,本庄繁暗暗下定决心,做好再次向江桥攻击的准备。
在这之前,他以关东军司令官的身份向马占山发出最后通牒,条件为三:下野,撤军,进驻。
下野是让马占山从省主席的位置上下野,而后是黑龙江省部队从齐齐哈尔撤退,最后由日军进驻昂昂溪。
马占山收到电文后,第一反应就是日本人又要找他开练了。
不过打仗归打仗,答复照答复,不仅要答,而且要答好,答精妙:下野没问题,但要有中央正式文件通知;
撤兵没问题,但需要相当时间,至于时间多少,请原谅,暂时我还没算好;进驻没问题,只是很可能国联会有不同意见。
三个“没问题”后,他还向本庄繁提出了一个只有最资深记者才能提出的高难问题:我们这些人都走了,黑龙江省谁管?你?还是那个张海鹏?
从头至尾都是没问题,其实满篇都是有问题,从头至尾都没有不答应,其实满篇都是不答应。
对于马占山头上的冠名,“野路子军事家”是毫无疑问的,如果再加上“无师自通的外交家”和“深藏不露的一流辩手”也绝不为过。
至少我看行。
拿着这份电报,本庄繁哭笑不得。
任何恐吓和讹诈,看来都撼不动这个看似矮小实则强悍的东北男人。他不明白的是,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土匪省长的身上,究竟隐藏着一股什么样的惊人力量,竟然可以让他如此倔强。
他不得不再次用部下的鲜血和生命,去铺设那条通往齐市的道路。
此时江桥前线中日双方军队的数量比例为二比一,日方二,中方一。
11月16日,嫩江已结出厚冰,再也不需要浮桥或渡船。日军不光是人,所有辎重,包括大炮都能越冰而过。
就在这时,马占山久无援军的弊病也暴露出来。大家的子弹快打光了,大炮因为性能问题,时间一长,炮管就开始发热,再不能正常开炮。
马占山闻报,飞驰前线,带领自己的手枪队亲自督阵。
他杀敌不含糊,督战也不手软。前线的两个连长被惨烈战斗吓破了胆,想偷偷溜走,被他发现后,一枪一个,全给崩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马占山的示范下,守军官兵虽伤痕累累,但个个心坚如铁,死战不退(“至此无一完肤者,顾仍浴血对抗”)。
关键时刻,多门这个曾担任过陆大校长的日本资深将官开始显示出他老辣的一面。
第29章 英雄出世(2)
就在对手已明显疲于招架之时,他把作为预备队的朝鲜龙山第20师团调了上来,后者成为压倒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马占山此时就在战场之上。
他看到,日军在战场上完全占据了主动,正排山倒海般地冲杀过来。
胜负已定,不可避免。
江桥,是马占山梦想起飞的地方,是他荣誉的顶点,只要还有一点坚持的可能,这个坚强的男人都不会选择主动放弃。
但现在连这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马占山并不是一个喜欢蛮干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勇敢和蛮干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此时,主帅的决心相当重要。稍有犹豫,将会导致全军覆灭的后果。
马占山下令:撤出昂昂溪。
但是撤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就犹如下山往往比上山难一样,撤退的难度常常远超进攻。
这是因为一般而言,这时的部队士气最为低落,尤其害怕自己在撤退时落于人后,以致被歼或被俘,所以特别容易陷入慌乱,一乱则溃不成军,反而为追兵所乘。
后来的第二次淞沪抗战,也是撤退的时候一溃千里,结果弄得不可收拾,以致酿成极大损失。
所以一个军事主官高不高明,攻城拔寨还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会不会撤退才是一个真正的大考验。
事实证明,在这方面,马占山是完全合格的。
马占山早在进入江桥指挥作战时,就对战局的进退做过通盘考虑,赢了怎么攻,攻到哪里,输了怎么退,退到何方,那都是要事先心中有数的。如果等到马上要拆房烧屋,你才想起来今天晚上住哪里,那就迟得太多了。
面对日军全面开花式的进攻,马占山仍然退得有条不紊。各部队交替掩护,逐次撤出昂昂溪,且并未受到重大损失,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不仅如此,马占山还创造了另一个奇迹,那就是在撤退的同时,派出轻骑兵迂回袭击了多门的临时指挥部!
敌方大举进攻,己方大踏步撤退,这往往正是敌方大本营兵力最空虚、防卫最松懈的时刻。
走都走了,还要回头咬你一口。厉害吧。
和马占山的预料差不多,大兴站的日军能派上场的,都到昂昂溪前线去捞战功了,剩下来的兵少得可怜,且对中国守军反戈一击毫无心理准备。
这支小型骑兵部队杀入日军临时指挥部,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守敌消灭精光,临走时还捎带走了十几万日元做军费。
多门幸亏是到前线督战去了,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但得知消息,也已经够他惊出一身冷汗了。
不过多门并非善茬,这个人的谋略和智商丝毫不低于他的死敌。在某种程度上,两人甚至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几乎就在马占山派骑兵偷袭他的老巢的同时,一队日本骑兵也进行了精心伪装,然后悄悄出发,扮成东北守军的模样,一路快马加鞭奔来。
一路上,面对近在咫尺的中国士兵,他们始终保持着高度忍耐和刻意低调,像一群忍者神龟,只顾低着头装熊,埋着头赶路,而周围的守军因为都处于紧张撤退之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危险就在身边。
这伙骑兵跑得飞快,他们超越了所有能超越的掩护和后撤部队。
终于,让他们追上了马占山本人!
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不声不响靠过去,然后掏刀,杀人。但是日军骑兵没有这个心理素质,见好不容易追到了目标,一个个原形毕露,争着抢着往前冲。
此时,载着马占山的吉普车正在路上急驰。负责沿途保卫的少校副官忽然发现后面烟尘滚滚,扭头一看,一队骑兵正飞奔而来。
这是一个异常的举动。副官感到情况不妙,命令停车,并立刻率领卫队保护着马占山冲上高地。
只要仔细观察,日本人还是日本人,那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怎么扮都不像中国人。
既然已识破真相,狭路相逢,先下手者为强。马占山的卫队都是从部队里挑选出来的神枪手,居高临下,一顿排子枪打过去,顿时把这支兴冲冲的敌骑兵打得人仰马翻。
自己偷袭变成了被人家伏击。日军傻了眼,又听见周围枪声大作,害怕被撤退部队围拢过来遭到歼灭,仗着座下马比较快,赶紧抽个冷子溜之大吉。
马占山撤出了所有防线,退入省城。
他并不打算坚守这座城池。齐市并无高大城垣可以让他凭险据守,马占山准备率部向海伦一带转移,那里是产粮区,能够解决部队粮饷问题,可以让他东山再起。
在撤退前,他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手上还有日伪军俘虏。
马占山考虑了一下,决定将俘虏全部释放,并留给即将进城的日军将领一份声明,言明自己遵守国际公法,未杀战俘一人,请对方也照此办理,宽待俘虏及城内未及撤出的伤病员。
显然他大大高估了日军的文明程度。
日军对自己的士兵尚且苛刻无比,哪里肯掏粮食来给你养战俘,更何况江桥一战,他们刚刚吃过大亏,报复还来不及。
马占山前脚刚走,日军进城部队就把伤病员搜出来杀了个精光。
这是一支骑兵部队。领头的马占山称他“小多门”,还说是多门师团长的亲弟弟。
我后来翻阅史料才发现,传说中的“小多门”其实并非叫“小多门”,也不是多门的弟弟,他只是属于骑兵队队长一样的角色。
由于是骑兵,所以“小多门”的部队一马当先,跑得最快。在齐齐哈尔城里找不到马占山,就砍了那些来不及撤走的伤病员。
杀完了人,他又要率骑兵继续出城追赶马占山,想把这颗最值钱的脑袋也收入自己囊中。
可是要追的话,总得有个目标,在城里搞杀人比赛耽误了时间,一出城都不知道马占山跑哪个方向去了。
不用急。在这方面,马占山是很善解人意的。
你不是不认道吗,来来来,我给你指,连服务费都不用付。
日军前哨在路上捡到了一些可疑物品。
既然是可疑物品,那就是与普通军人平常所用之物不一样。
只见里面有手杖,有大烟枪,有各种各样的烟具,把个“小多门”看得眼花缭乱。
随队汉奸认得,说这可能就是马占山的私人物品。
和很多东北军将领一样,马占山虽称英雄,也离不开抽赌二字。
很显然,逃命之人不可能带很多东西。烟枪再好,也没有性命来得重要,所以马占山沿路把它们给抛弃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马占山究竟在往哪个方向逃命。
沿着这条路追嘛。
不幸的是——上当了。
我说过,马占山的撤军是有很多道道的。
除了爱掏人老窝外,他还喜欢布疑阵,留伏兵。
扔大烟枪的那个方向,与他撤退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早已撒下大网。
可惜“小多门”并不清楚这一点。他倒是知道临时指挥所被马占山端掉的事,不过他机械地认为,这应该与他毫不相干。
我是兵强马壮的前锋,不是兵力空虚的大本营,怕什么呀。
考虑到马占山的脑袋只有一颗,且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他甚至拒绝了其他部队的配合,自己带着骑兵就撵了上去。
话说“小多门”带着骑兵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了,不过不是马占山本人,而是他麾下的骑兵团。
骑兵团走得很慢,而且似乎还带着辎重,怎么看都不像一支担任殿后任务的轻装部队。
小多门感到很意外。
都说马占山的部队厉害,我看也就这样吧。要是师团长早点重用我,小小江桥哪用得着打到现在。
“小多门”的参谋长显然要更机警一些,立即提醒他,路边有很多芦苇丛——听说马占山极善用兵,要是在这里藏一支伏兵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小多门”深以为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指挥机枪手对芦苇丛进行扫射。
打了一会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真是多虑了。此时“小多门”倒真有些瞧不起那个把整个师团弄得一筹莫展的马占山了。
他的心情仿佛当年华容道上的曹丞相——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在这里伏下一军,如之奈何?
这个既无谋又少智的马占山,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呢?
“小多门”挥队继续向骑兵团追去。这个刚刚在省城里过足瘾的杀人狂,准备再次完成对中国军队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