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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自从驻守汇山码头的日军开了向外滩逃命的先例后,大家争相效仿,前后竟有三批人这么做,向英军投降的陆战队队员达四五百人之多,被缴械后统统关在了外滩公园。
自淞沪会战开战以来,张治中以三个德械师为主,反复包夹,打到日军最后能龟缩的大据点就剩下了两个,一个是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另一个就是杨树浦的公大纱厂,除了这两个地方,陆战队在上海几无容身之处。
从8月13日到23日,史称十日围攻,张治中一步步到达了主动进攻的顶点。
不须抬脚的门槛
8月23日,日军在川沙口登陆,它标志着中国军队将从此由攻转守。
登陆的军队是善通寺第11师团,属于日本统帅部刚组建的“上海派遣军”两大常备师团之一。
如同当年的白川义则,新一任派遣军司令官也是一位老资格军人。
松井石根大将,毕业于陆大18期,与本庄繁是陆士同学。
松井的父亲是一位研究古文的汉学家,本来指望他能继承父业,学有所长,不想这小子喜欢的却是打打杀杀,以后更是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汉学,他后来也研究,不过跟老爸不同,他不研究古文,而是研究怎样侵华,也就是他所谓的“哥哥打弟弟”。
他是老一代日军将佐中首屈一指的“中国通”,板垣、土肥原等新一代“中国通”都在他那里取过经。不过,同是“中国通”,由于履历不同,各人的“专业方向”还有所侧重。比如松井曾在上海担任过驻华武官,对华中和上海的地理就比其他人要熟悉。
在淞沪会战爆发时,松井已退役两年,且患有肺病,但正因为有这么一个背景,陆相杉山元在考虑指挥官人选时,一眼就相中了他。
进攻上海,松井有两个选择,一是从黄浦江上岸,加入市区作战,那样可以直接解陆战队之围,另一个是从郊区登陆,进行迂回大包围。
“一·二八”会战,白川选择了后者,松井萧规曹随,如法炮制。
日军能够这么潇洒地来去自如,想登哪里就登哪里,原因还在于中国中央海军形同虚设。
所谓中央海军,其主体是闽系海军。他们大多是福建人,留过洋,出过国,对英国皇家海军特别崇拜。回来以后,在国人面前也改不了英国绅士的派头,到哪里都操一口倍儿有面子的伦敦腔,开口闭口都是:兄弟在国外的时候……
几乎所有跟中央海军打过交道的,都吃不消这帮英国绅士的谱,而这里面谱最大的,就是海军部部长陈绍宽。
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主持的会议,只要陈绍宽哪个要求没达到,人家都不跟你废话,夹着皮包当场就走,愣把你给晾在当场。
陈绍宽曾当着蒋介石的面,要求“最低限度”给海军造一艘航母。一艘航母光造价就得2000万,如果再加上维护保养之类,就要到亿了,包括蒋介石在内的许多人听后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绍宽一看,连航母都舍不得给我造,那还怎么干法,辞职走人!
中央海军是一个依靠技术壁垒建立起来的独立王国,陈绍宽要撂挑子,就等于说整个海军都要撂挑子了。蒋介石哪里能放,无奈之下,就索性扯开了忽悠,说为什么只造一艘,我们不造便罢,要造就造三艘,不过时间要稍微长一点而已,至少得五年。
三艘航母,你就算把南京政府给兜底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可是陈绍宽却相信,而且还一本正经地为之忙活开了,就等着收获这些大家当。
蒋介石哪里有办法给他造航母,为此头疼了好些年,几乎见到陈绍宽就躲。
给蒋介石解围的却是中央海军自己的表现。
在“一·二八”会战中,中央海军一枪未放,与日本海军“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因此激起了公愤。会战结束后,甚至有人提出要弹劾陈绍宽,后者这才不追着蒋介石要航母了。
这么牛,应该有两下子才对,然而到了“八一五”淞沪会战,人们才发现,原来海军牛只是在国人面前牛,真正打仗,全不好使。
陈绍宽采用的是消极得不能再消极的自残式防御战术,他把中央海军一拆两半,一半凿沉后拿去阻塞江阴水道,另一半则缩在自家门口,日本海军从舰上往上海扔了多少炸弹,日本陆军从哪个地方登陆,似乎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就是上去挡一下也好啊!
在淞沪战场上亮了一下剑的,恰恰是“英国绅士”们最看不起的电雷系。
电雷系,又名电雷学校,乃蒋介石自己操刀的作品,它是依照黄埔模式套出来的一支小海军。
就像黄埔军校平时上课,但拉出来就能打仗一样,电雷系也集军队与学校于一身,并且有一个响亮的称谓:海军的黄埔军校。
在陈绍宽的闽系中央海军看来,电雷系的这些人真是土得掉渣,连艘正经的大舰都没有,就只会捣鼓水雷鱼雷这些小玩意。
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学校教出来的学生简直就是一帮下里巴人,竟然连海军的基本礼仪都不会,船舰相遇,人家给他们敬个礼,他们连怎么回礼都不知道。
那电雷学校练什么呢,简单,黄埔精神!
电雷系平时理解的黄埔精神,就是抱着雷,嘴里大叫,冲啊,然后不顾性命地往前冲。
听听他们给鱼雷艇中队起的名字吧,一共四个中队,分别以四个好汉的名字命名:文天祥、史可法、岳飞、颜杲卿。
也难怪闽系的“英式绅士”们要耸肩无奈了:你们以为这是在陆地上吗?真够傻帽的。
可是世界上的傻帽者往往是执拗者,而执拗者又往往更出色。
就在“绅士”们只能叮叮当当凿船的时候,电雷系却架起高射机枪,打下了一架木更津航空队的轰炸机。
这是海军打下的第一架日机,却跟中央海军没有任何关系。
除此之外,电雷系还派出两艘经过伪装的鱼雷快艇,乘夜袭击过“出云号”——也就是陈纳德所说的那个如假包换的姊妹替身。
虽然并没有能将假“出云”给击沉,但这毕竟是中国海军第一次主动攻击日舰。有此一举,已足以把“绅士”们给比下去了。
电雷系是没有舰,要有舰,起码不会让日本人在海岸线上这么为所欲为吧?
陈绍宽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如意算盘是当日本舰队向他冲击时,双方再舰对舰,炮对炮,来一个绅士般的决斗。
可惜人家的脑子转得比部长大人要快得多。
你们既然都挤在了一个小角落里,凭什么还需要舰战,飞机炸弹就可以报销你们。
结果,中央海军成了人家空袭中的死靶。
陈绍宽的主力舰队最后全军覆灭,抗战中唯一的一次海战刚开始就结束了,它的失败,并不比甲午海战让我们心里更好受一些。毕竟在那次让国人蒙羞的海战中,还击沉击伤过多艘日舰,这次却一艘都没有。
事实证明,平时那种故步自封、唯我独大的衙门式治军理念,确实极大地禁锢了陈绍宽等“英式绅士”的头脑,弄得堂堂中央海军都不会打仗了,几乎等同于海上的晋军。
中国三大军种,只有这道门槛最低,松井连脚都不用抬,就轻轻迈了过去。
第8章 真的受伤了(1)
8月23日这天上午,张治中满脑子还在考虑怎样在市区组织下一次总攻,上海派遣军的忽然出现,令他大吃一惊。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出来:日军要抄我的后路!
教训就在眼前,“一·二八”白川派兵在七丫口上岸,一下子就把局面扳了过去。
颇有意味的是,当年负责登陆七丫口的就是善通寺师团,而川沙口距离七丫口并不远。
让人更加觉得神秘莫测的地方还在于,守卫七丫口的是一个连,现在驻守川沙口的,偏偏也是一个连。
难道跌跤要跌在同一个地方?
赶快抽兵过去吧。
调动一兵一将也得打电话,可是一打电话才发现,竟然全都不通,连与江防司令部都断了联系。
原来日军刚刚对南翔司令部外围进行了轰炸,所有电线都给炸断了。
张治中先派参谋们出去联络,等了一会儿,他自己也坐不住了,索性坐上汽车直奔江湾前线。
连司令部周围的电线都被炸断,表明日机早已牢牢盯死这里,所以他一出门就碰见了鬼,竟然有3~9架飞机不停地在上空进行轰炸扫射。
小汽车目标太明显,只得下来隐蔽。本想等日机离开再上车,不料这帮家伙还赖在上空不走了,就朝着汽车使劲。
没法坐车了,走路吧。
从南翔到江湾有18里地,靠这双光脚板,没个半天还真走不到,张治中心急如焚。
半路上,碰到了一个传令兵,这兵骑一辆脚踏车,看见张治中还觉得奇怪。
怎么总司令车都不坐,改徒步了?
不是不想坐,是不能坐。
张治中二话不说,骑上脚踏车就走。
由于和司令部的联系突然中断,又获悉日军从侧后登陆,江湾前线陷入一片忙乱,在看到主帅冒险亲临后,军心才得以稍安。
张治中当即决定,紧急抽调两个师去罗店。
平时调兵容易,这时调兵很难,因为部队都在杨树浦参加作战,而且沿途日机正不断地进行扫射和轰击,行动上也十分困难。
一位师长在接到调动命令时,向张治中诉苦:路上要被炸得抬不起头来的,怎么走啊?
张治中说:不能抬头也要走。
你们知不知道,我就是在轰炸中从南翔走到了江湾,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
等这两个师到达罗店时,善通寺师团已突破了川沙口。
罗店为上海守军之后路要道,若此地被日军先行控制,不仅江湾正面必将受困,后续援军也无法迅速增援。
幸亏是出击得早,渗入罗店的尚是善通寺师团先头部队,所以张治中很快又收复了罗店。
若没有这么一调一击,后面局势将大为不同,连跟松井对峙都很难。
张治中再次回到南翔司令部,已是深夜12点了。
自“十日围攻”以来,这位前敌总指挥不是在司令部,就是在前线,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时间一长,眼睛通红,喉咙嘶哑,人也急剧消瘦了下去。
精神稍一放松,才想起晚饭都还没有吃,于是随便喝了点粥,倚靠在椅子上合了合眼。
他不能够完全睡着,脑子里翻来覆去仍是如何击退登陆之敌。
第18军已到达嘉定,必须把这支生力军顶上去,才能确保无忧。
此时由于日军不断轰炸,司令部与周围各个部队的联系时断时续,要指挥第18军,还得先去找到他们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治中就赶往嘉定,这一路上又是到处躲飞机炸弹。
好不容易找到第18军,对方的一句话却让张治中愣住了:您怎么来了?
张治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前敌总指挥,当然要来,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再看第18军将官的表情,仍然是一脸诧异,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坐下来一谈,张治中才恍然大悟,原来现在的淞沪战场以蕴藻浜划界了,以北归陈诚指挥,以南才归他指挥,而罗店和第18军都处于北战场。
也就是说,他张治中不再是淞沪战场的唯一总指挥了,总指挥有了两个。
可我从来没有接到过通知啊!
张治中顿时变得尴尬万分,他亲冒矢石,跑到前线来进行指挥,却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现在他完全成了局外之人,真是留也不是,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