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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上半身微微向前探出,细细辨认两颗首级,这样的人物枭首,消息很快会传播出来,谅翟哲不敢撒谎。
眼见卢象升半天不表态,翟哲惨笑,说:“大人,草原如今已没有了汉部的容身之所,我之所以如此也是心系大明,请大人明鉴。”
“我听说阿鲁喀尔喀曾经是你的盟友,一直在漠南!”
“曾经是,但此一时彼一时,阿鲁喀尔喀去年遭受白灾,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又垂诞归化城的财富,才和东虏勾结上!”翟哲编的这套谎言漏洞百出,当然骗不了卢象升,重要的是这两颗首级是真的。
“你要投入大明,干系重大,我需上奏朝廷才知结果!”
“大人,如今冰雪封地,上奏朝廷不知要等上多少时日,阿鲁喀尔喀的报复随时可到,到那时汉部可能已不复存在!”
“大明在草原有清虏一个对手已经够了,也不想与阿鲁喀尔喀为敌!”
卢象升目光游离在岳托的首级上,就差把这句话说出来。
翟哲像是猜到卢象升的心思,说:“阿鲁喀尔喀群龙无首,又缺少牲畜,不可能在漠南久留,一万骑兵在草原接战尚可,但无力侵犯大明边关坚城,只要撑过眼前找不到我,必会退去!我对土默特俄木布汗有恩,只要汉部离开草原,他答应帮我暗中调解!”
卢象升从入帐以来,说话极少,看翟哲一遍又一遍表演,就是不答应,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前,他无法做出决定。
翟哲咬牙,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说:“若漠北蒙古人倾巢来犯,大人可将我绑缚交出去,在下绝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稍安勿躁,我无权处置纳降之事,此事必须要等朝廷答复我才能下决定!”卢象升见翟哲的情绪,担心他做出疯狂之举,柔声安抚,毕竟这个人麾下有有五千骑兵。翟哲可成为他在草原的助力,也可成为宣大的祸害,汉部与蒙古和清虏都结下了死仇,无路可走下不知能做出怎样疯狂事情。
“我可让你入宣大避难,但只能在驻扎在得胜堡与拒马堡之间,不可擅自离开,等朝廷的批复下来,再做决定。”卢象升终于松口,他仍然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翟哲撇微有些失望,但很快恢复平常,说:“多谢大人收留之忍。”
“这颗首级能交给我吗?”卢象升指向盛有岳托首级的木盒。
翟哲略一犹豫,以为他要拿去报功,很快说:“此物本就是要献予大人,请大人笑纳!”
大明军队这样的事干的多了,岳托的首级还有些分量,值得宣大总督索取,卢象升知道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开口解释。
“汉部中有六个士卒前夜在归化城内遇袭受重伤,塞外条件简陋,无法得到救治,大人能否施予援手?”翟哲眼见卢象升有要离去的意思,急忙将最迫切的要求说出来。卢象升果然站起身来,答复到:“当然可以!但有一条你要知晓,汉部现在还不属于大明,兵马入塞必须要上缴兵甲、弓箭,等朝廷的批复下来,无论是否答应了你的要求,这些东西都将原样返回!”
“那汉部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羔羊?”翟哲没想到卢象升还有这么个插曲令他更加失望。
“无论朝廷是否准许,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为难汉部!”卢象升双目炯炯有神,好似想看透翟哲的心思。
“谨遵大人之命!”翟哲躬身。人生想的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做好失去另一样东西的准备,翟哲相信卢象升不会将他怎么样,真的有想法也不用动手,只需任汉部在草原自生自灭好了。
又商讨了些细节之后,卢象升率亲兵返回得胜堡。
不大一会功夫,从得胜堡内出来六具担架,到了汉部兵营将季弘、鲍广等六人抬上,健步如飞返回关内,随后又出来三百骑兵赶着马车前来。翟哲传达命令,汉部士卒除了把总之上,其余人悉数解开甲衣,与兵器一起扔上马车,半个时辰后,阳光洒满草原,满载而归的马车返回得胜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卢象升才放下心来,命得胜堡守军领路,带四千手无寸铁的汉部骑兵踏入大明的边关,在两山之间的平坦之地找了一个地方宿营。翟哲又命萧之言随宣大边军前往杀胡口外面见孟康,传达命令,上缴兵器,入塞前来与自己汇合。
大黑马走入大明的领地,翟哲还是第一次从得胜堡入明,这里远没有杀胡口坚固,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进了得胜堡,向右为坚若磐石的大同府,向左是通往宣府之路。
骑兵走过城堡,翟哲忍不住驻马回头远眺,雪后的天气格外晴朗,视野极好,白色的雪原不见边际。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黑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飞驰往连绵的城塞之后。
从得胜堡往西二十里地的两山之间是宣大镇给翟哲安排的宿营地,卢象升从宣大卫所调集了一千兵马专门来看守手无寸铁的汉部士卒。
雷厉风行安顿好翟哲后,卢象升将募兵事宜交由宣府总兵杨国柱和大同总兵虎大威共同掌管,全力处理汉部纳降之事,在他心中这件事不比募兵分量轻。他精通兵事,当然知道在宣大新兵练成之前能联络草原的蒙古人并肩作战的重要性。他要求翟哲解除兵器,也存在试探之意,想看看汉部是否真是像他所说那样走投无路,没想到这些人毫不犹豫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草原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眼下卢象升最想知道的事,但苦于没有途径,宣大镇在塞外的消息来源全靠商人,张家口和杀胡口都有商人,但此时是冬天。
三日后,得胜堡守备前来禀告,大队蒙古骑兵从茫茫雪原而来,在堡前安营扎寨,连绵的蒙古包一眼看不见边际,足足有两三万人。卢象升暗自心忧,当即调集兵马前往支援。
额哲率大军包围了阿鲁喀尔喀人的营地,软磨硬泡,说之厉害。阿鲁喀尔喀稍大一点的部落头领都丧命在归化,无人可以主事,再加上额哲蒙古大汗的威望,察哈尔骑兵冰冷的箭头威胁,终于将这些人吸纳进入察哈尔部落。
阿鲁喀尔喀人才加入察哈尔,立即有人叫嚣为车臣汗报仇。大军先往归化城,见到半城的废墟,满地的尸首,听说土默特公主也被掳走,满腔愤怒的阿鲁喀尔喀人无处发泄,听说背叛的汉部人马已经投入大明,离开催促察哈尔大军紧追过来。
得胜堡外,额哲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他很满意这座城堡的坚固。凡是叫嚷最厉害想给车臣汗报仇的部落都是心不能忘旧主之人,这些人加入察哈尔也终将是隐患。一万两千漠北骑兵,不少人在车臣汗桀骜不驯的气息下长大,若不能消除他们的锐气,如何能让他们臣服?
“进攻!”蒙古的大汗一声令下。
最激进的阿鲁喀尔喀的勇士被派上战场,竖起简陋的木梯攀援冰冻滑溜的墙壁,城头弓矢飞舞,烧的滚烫的热水浇下,没有女真人那样坚固的铁甲,简陋的皮衣无法抵御这些攻击。
漠北人惨叫从城头坠落,额哲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大军就是按兵不动,这里的消息他已让信使通报给翟哲,有了女真这个对手,他绝不想再与大明为敌…
第229章 吞并
孟康旋风般冲入兵营,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巨熊,掀开主营的帐篷门冲进去,见诸位统领都在翟哲这里,大帐内弥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翟哲抬头看见他入帐,问:“家眷、工匠都入塞了吗?”
“进了杀胡口,都在右玉县,有宗茂在那里安置!”孟康面露不解之色,问:“既然投明,为何要解下兵器?”
帐中众人都看过来,显然都有此疑虑。
“因为宣大总督是卢象升!”
卢象升上任宣大总督以来,头一次见面就将翟哲的底细打探的清清楚楚,翟哲也没闲着,通过商盟在大明官场的关系调查了卢总督的生平。
三十六的宣大总督!翟哲看了卢象升的经历,心中暗自惊叹,比他在草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卢象升二十五岁大名府知府,己巳之变时募集数千民众进京勤王,之后掌管京畿南三府兵备,练就天雄军。崇祯七年,流贼南渡黄河,穿越河南进入郧阳,官军不能禁。朝廷将其调任郧阳抚治,随后在与流贼的交战中屡获战功,三年间升任五省剿匪总理,他文人领军,每战亲自上阵厮杀。
“卢阎王!”的称号在流贼中口口相传,令其闻风丧胆。卢象升在剿匪任上对流贼穷追猛打,从不招降,巅峰之战在滁州城下击败高迎祥的三万铁骑,千里追击,让闯王只剩下数百骑逃入陕西山中,连吃的也没有,最后外出寻食时被官军捕获。
对这样的人,威逼利诱皆是浮云,能得到他的认同比什么都重要!
从第一次卢象升亲自出塞进入汉部兵营,给了翟哲一个“特使”的称号,还能容忍他在大明招募水军,翟哲就有了五分把握。以卢象升的脾气,如果不认可他,根本不会与他接触,更不用说给他“特使”的名号。他剿匪六年,何曾对流贼表露过一点纳降之意?留下的只有“卢阎王”的赫赫威名。
翟哲出塞七年,汉部兵威强盛,但从未进犯过大明的边关,草原穷困,抢掠是获取财富最容易的方法,没有几个人能经受这样的诱惑。张家口一战将汉部在大明的声望推到巅峰,卢象升不认同汉部逼迫清虏退兵,但他不表示他看不见汉部对宣大镇的价值。
在解下兵器前,翟哲也曾心中煎熬,手握强兵的后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的那种惶惶然,不是亲身经历不能明了。但他知道,他若拒绝了卢象升的要求,这件事将成败难制,以这个宣大总督的脾气绝对不会受威胁所迫,也不会因为怜悯软了心肠。重要的是价值!自己将要表现出对大明、对宣大的价值。
其实想想,汉部投入宣大,卢象升日后要取自己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何不索性光棍点,还能在他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帐中诸将,连左若在内,解下兵甲后心中都难免惶恐,这是身为武人的自然反应,刀剑是他们心中的倚仗。
“诸位退下吧!等候宣大镇的好消息!”翟哲心中安静祥和,世上无绝对,卢象升既然接受他入塞,便是有了八成的保证。飞雪连天夜,两日从阳和卫到达得胜堡塞外,若不是心中极为看重,怎会如此?
汉部士卒倒没有统领的那么复杂的心思,在营寨中对环绕的山峦荒野指点议论。进入大明后,连呼吸的空气也会觉得亲切些,一种温暖和柔软回荡在心头,在塞外的记忆中除了漫长寒冷的冬季就是铁和血,到了这里他们唤醒了尘封已久的回忆,有些在家乡还有亲人。
宣大镇对汉部士卒照顾有加,很快有军需官送来粮草补给,翟哲亲往接待,此时再小的官吏也不敢得罪。
大雪之后的天气更加寒冷,滴水成冰。
得胜堡守军浇下的热水在外侧堡壁上冰冻,形成形状各异的冰花,阳光的照射下如琉璃般绚丽。不,比琉璃还要艳丽,因为其中渲染了的血花如腊梅斑斑点点,光彩动人。
蒙古人敬畏长生天的威势,很少会在凛冬发动战争。
“攻下此堡,为阿鲁喀尔喀的汗王报仇,违令者斩,后退者斩!”裹着皮衣的察哈尔骑兵弯刀出鞘在后督战。阿鲁喀尔喀人的云梯靠在光溜的墙壁上,勇士爬到一半,云梯摇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