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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茂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方以智。
这半年,他与方以智同管宁绍军镇的军需,账目到了方以智手中清清楚楚。哪日发出稻米多少,卫所产出兵甲、鸟铳多少,皆烂熟于胸。让他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暗自佩服。
“大明之祸,江南之难,东林复社有罪否?”
方以智瞪大眼睛,嘶吼道:“有,但这天下何人没有罪?军镇无罪吗?陛下无罪吗?”
“既然都有罪,东林与阉党有区别否?”
方以智默然,“一丘之貉!”
翟哲挤出一丝笑容,“希望你莫要忘了今日说的话。”
翟哲又交代了些事情后,宗茂很快离去。不久后,荒僻的宁绍军镇突然成了江南的焦点,朝廷的使者,东林党人都在往这里跑,翟哲命孟康封锁往天台山的道路,只有持节的使者才能进入。方以智回到宁波府后自请望舟山岛,逃避昔日的好友。
春意渐浓。
天台山平日只有和尚才会出现的小道上,一行人在悠闲的行走。翟哲、左若、逢勤和李志安四人一路上指点各处景色,交口称赞。
天台山悬岩、峭壁、瀑布众多,一路鸟语花香,众人目不暇接,急迫的军务带来的紧张一扫而空。
“此处堪比世外桃源,难怪古时曾有隐士躲在终南山中自抬身价。”翟哲兴致不错,话外有意。左良玉起兵以来,朝廷对宁绍军镇格外照顾,赏赐不断。
左若、逢勤等人没有翟哲那么放松,他们几人都知道时局的变化。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清虏在中原追击的顺贼望风而逃,他们还要等到何时?但他们都猜不透翟哲的想法。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爬到了山顶的国清寺,见三四十个清瘦的僧人低头垂目,有诵经,有打扫僧房,有劈柴挑水,各司其职。
四人到了寺院门口,一个知客僧人合掌走出来。
“阿弥陀佛!”
翟哲上前合掌还礼,“在下是山下军营中的翟哲,请问行云禅师在寺中吗?”
“方丈五日前外出云游,将军来的实在不巧。”
行云禅师是天台宗有名的高僧,翟哲本想一见,听说不在,稍有遗憾。
四人在知客僧的引导下礼拜国清寺各殿中的诸佛菩萨,各上了几柱香才辞别下山而去。
都是杀人如麻的人,到了佛祖面前上香怕也没什么大用。
南京城的消息不断发向浙东,萧之言急的像热锅里的蚂蚁,但也只能无可奈何。没有翟哲在身边,面对山崩地裂的的局势,他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大军号称八十万,声势浩大,马士英慌乱中一边调集江北四镇兵马前去抵御,一边安抚浙东的翟哲。
江淮空虚。
四月十日,黄得功破左良玉于池州,四月十四日清军多铎部六万破徐州,攻入淮河,包围扬州。
消息传到南京是两日后,信使快马加鞭五日奔向浙东天台山下兵营。
翟哲擂鼓升帐,等众人都来齐了,命柳随风把江北的消息告知诸将。
帐中诸将,脸色没有一个不变的。
左若的右手在轻轻颤动,平日最嘈杂的孟康也没了声音。
太快了,快的令人窒息。
江北四镇足有二十万兵马,江淮之间有十五万大军,竟然连点像样的守城战也没有。
翟哲脸上覆盖一层阴霾,手握刀柄站立半天,终于下令:“大军起营,连夜开拔往杭州,车风率一千两百轻骑速往南京接应萧副将。”
帐篷收上拖车,战马套上嚼子。
士卒各持刀枪铳炮,成队列连夜往杭州府方向行军。
车风率轻骑像风一般离去,翟哲给他的命令从桐庐山路往北,绕开钱塘江,从广德府往南京,这条道路水道少山路多,虽然绕了个大弯,但免除了过河的麻烦。
翟哲率大军行进四日到达钱塘江边,对岸浙江总兵方国安陈兵以待。
浙江巡抚任天成得知宁绍军镇动静,命人过河送来书信一封,“奉朝廷之命守卫钱塘江岸,无兵部召令,翟总兵不可率军离开宁绍。”
无论翟哲表现的如何乖巧,马士英从未对他失去防范之心。坐到他这个位置,怎么可能凭借翟哲几封奏折,夫人和儿子,便把身家性命和国本交给对别人的信任里。
这是几个月前翟哲给朝廷奏折的承诺,但现在局势大不一样。翟哲手书一封信再送过河,但任天成和方国安态度坚决,没有朝廷的命令,宁绍镇兵马绝对不能过钱塘江。
帐中诸将传阅浙江巡抚的信件。
“方国安麾下有两万兵马,各位以为如何?”
李志安和逢勤均不说话。
左若单膝下跪求令:“愿为大人攻下杭州。”
“几日可破?”
“三日可破。”
书信在帐中转了一圈又传回手中,翟哲用两根手指夹住,稍一用力,“兹”的一声,断成两截,他手中动作越来越快,那封信最后化作片片纸屑飞洒飘落在地面。
“大事尚可为否?”
帐中诸将哑口无声,左若跪在地上,垂头看着胸口。
宁绍镇有四万步卒,兵力虽众,但新兵不少,方国安在对岸以逸待劳,这场仗即使打了也未必能如左若说的那么顺利。长江防线尚未失,朝廷若是听说宁绍军镇进军,会做出什么反应?
况且,况且还有留在南京的夫人和儿子,翟哲后背的衣衫已湿。
第374章 轻骑(上)
扬州乃是江北防御重镇,集结有重兵,城高池深,火炮钱粮等物资储备充足,又有督师史可法亲自守御。
任谁想不到,这样的坚城坚守不到十天。
二十五日,翟哲才到钱塘江边时,扬州城破,督师史可法殉国。
轻骑踩在蜿蜒的山道,车风不喜欢这种道路,他身后的骑兵也不喜欢。浙东甚至江南不是骑兵的喜欢的战场,远没有在草原纵情驰骋那样的畅快。道路很不好走,幸好他麾下军士骑术最精良的骑兵,其中有三百多陪嫁给乌兰的土默特武士。
有熟悉道路的商盟护卫引路,轻骑从绍兴府入桐庐,在临安和昌化之间穿过进入湖州府。道路狭窄起伏,尤其是天目山那一截,堪比当年在杀胡口走私的小道。
车风不知道翟哲为什么命令他走这条道路,等舟山岛的战船到钱塘江渡战马过河也比走这里快。
花了四天才进入广德地界,轻骑携带的粮草补给所剩无几,车风命领路的护卫商盟中密使联系,打探南京的消息。自己拿着宁绍军镇的令牌找广德知府要补给,广德府有商盟的商号,只是个很不起眼的酒楼,护卫往里表明身份后,很快有人往南京城报信,联络萧之言和范伊。
一千两百骑兵在广德城外十里处驻扎,车风命亲兵往广德府衙送信。
亲兵见了广德知府,把盖有宁绍军镇印信的文书的令牌出示,说:“奉兵部之命,往南京守御江防。”偏偏没有兵部的文书,广德知府也没接到朝廷的命令,将信将疑。
车风听说交涉不顺畅,亲带五十名士卒入城,强横的往广德府衙前一站,骂道:“你不知道清虏正在围攻扬州吗?宁绍总兵东海伯奉命往江北守御江防,若是耽误了大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他可不懂大明尊抑武的习惯,草原一向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的声音响。
广德知府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还在犹豫不决。
车风焦躁,喝道:“两个时辰内,把粮草补给给我送过来,否则我自己在城外取了。”他头发焦黄蓬松,一张大饼子脸,放在蒙古草原可能不那么显眼,但在大明境内只能用长相凶悍来形容。
撂下这句话,车风转身领着亲兵出城。
弘光登基以来,军镇愈来愈跋扈,浙江巡抚因浙东军镇而罢,朝廷和督师史可法对江北四镇更是有求必应。广德知府担心这帮人在城外烧杀抢掠,事情闹大了他也逃不了干系,两个时辰不到,乖乖把粮草和大豆送往城外的兵营。
轻骑在广德府外休整,等待商盟与南京城内联系。
车风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把夫人和公子从南京城内接出来。过了广德就到应天府地界了,他若是像胡乱闯进去,很可能与大明的官兵发生冲突,也无法进南京城。
商盟的使者还没回来,车风先接到了扬州城破的消息。
南京城内。
不但是萧之言是无头苍蝇,上至弘光帝和首辅马士英,下旨贩夫走卒都成了无头苍蝇。
西线左军兵败后不退,进击瓜州与黄得功血战正酣。东线长江防线已是风雨飘摇,沿江防线只剩下郑氏水师防御。扬州失守后,马士英命自家妹夫杨文聪杨文骢为佥都御史,巡抚常、镇二府兼辖扬州沿海等处军务,又调集刘泽清兵马驻守南京对岸的浦口。
望江酒楼的后院中。
萧之言把长刀擦了一遍有一遍,长弓挽起又放下。
范伊正在楼上督促翟天健抄写《三字经》,外面街道上急促的马蹄声让她的心有些慌乱。这十日来,再没有人来烦她,清静背后藏着近在眼前的滔天大浪。她白皙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的揪住衣角,随后又慢慢松开。虽然心慌,但她相信翟哲,女人在这个时候唯有相信自己的男人。
翟天健聚精会神,手中毛笔树立,笔尖挪动,一个个方正的字慢慢生出来。八岁孩童感觉不到整城的不安。
宁绍军镇的一百士卒守卫在这座酒楼左右,兼有商盟的护卫。但没有翟哲的命令,萧之言不敢走,范伊也不会走。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乱了这里的宁静。
一个黑衣的信使撞入酒楼大门,在护卫的引导下见到萧之言,“大人有命,令护送夫人回宁绍。”把藏在贴身处的密信交给萧之言。
萧之言如获至宝,拆开看后确认无误,立刻手书一封,下令:“把此信交给车风,命他即刻来句容来接应夫人!”
这个时候正应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为了不引起南京守备司的注意,萧之言先召来几个商盟的掌柜乘马车进了酒楼后院,在让范伊与翟天健坐进去,选了四十个机智敏捷的亲兵和护卫先出门在沿途经过的街道暗中护送。
一辆马车悠哉哉的出了望月楼的大门,不紧不慢的往东城区商盟的商号中而去,萧之言故意站在门口喝斥亲兵。
车厢中,范伊一只手紧紧把儿子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拉住车厢边的扶手。她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
萧之言一直在等,直到确认范伊在分号中换了一辆马车,已经安然出城,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安然度过一晚,夜里落雨。
雨滴敲打在屋顶的青瓦上,像一首不和谐的催眠曲,萧之言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
清晨起来,阴天,窗外的树叶上沾满了晶莹透亮的水珠。走出门,空气清新,他定下心神,收拾长刀弓箭,擦亮皮靴,召集亲兵下令:“众军准备,一刻钟后随我出城!”
只带上银两和干粮,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一帮人精壮的汉子不再遮遮掩掩了,往马厩中牵了战马,沿街道大摇大摆往东城门方向而去。
萧之言小心的没错,翟哲把夫人和儿子的安全都交给他,好似让他担了千斤重担,若是这两个人有什么闪失,他怕只能以死谢罪了。但其实现在南京城中,已经没有再关注他们了。
五月四日,在范伊出城的同一日,黄得功再破左良玉军于瓜州,逼退左军,向南京城报捷。
可惜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