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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说话”翟哲看着愈发消瘦的柳随风,想他这半年在西南荒僻之地也吃了不少苦头,笑问:“这半年兵部的塘报你应该也都看过了,对当下的时局,你有何看法?”
柳随风爬起来,摆了摆衣袖,道:“王爷高瞻远瞩,稳定闽粤郑芝龙,全力应对清虏,不在乎陕西一地得失,开辟了塞外战线,满清已是瓮中之鳖。”
“别尽捡好听的说”翟哲口中虽然在责怪,心中其实很受用。
稳定了郑芝龙是他今年取得一切成就的基础,朝廷得以全力应对北方。他能容忍郑氏裂土封王,正是忌惮郑氏强大的水军。否则,朝廷即使能在短时间内平定闽粤,江南沿海将再无宁日。
听翟哲主动开口问兵事,柳随风隐隐猜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将要落到自家头上了。
他不敢藏私,把心中近日所思和盘托出,道:“当前局势,若镇西王能与朝廷大军配合,大明已可从四面碾压清虏,驱清虏出塞。但镇西王固守四川,这半年满足于得到汉中之地,使得大明几处战场只能各自为战。”
“不错”翟哲身在局中比柳随风更有切肤之痛。当年吴三桂反清,丢失了四川让满清如失一臂,今日大明反转,吴三桂割据四川让大明如鲠在喉。
“可是朝廷眼下不能对镇西王背信弃义。镇西王和镇海王封地相距千里,但朝廷对某一人的策略发生变化,会让另一人害怕,难保不会生出风波。”
柳随风道:“王爷所言极是,但郑芝龙既已派施福率军北上助战,吴三桂在汉中龟缩了半年不出动,如不给予斥责,难立朝令威信。”
翟哲陷入沉思中,后又慢慢摇头。
柳随风却知道摄政王如今大权在握,但并不懂得朝令在大明的影响力。翟哲和宗茂都是从草原蛮夷之地进入中原,柳随风早就发现,这些人从不把大明的皇帝放在心上,也以为别人如他们一样也把皇帝看做无所谓。
他拱手献策:“王爷,朝廷可派御史持圣旨前去斥责镇西王,并可让一文官为监军,督镇西王出战。”
翟哲想着柳随风的话,同时被他进言时意气风发的神态吸引。这个瘦弱的身躯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热情。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淡薄安然,一定很在乎权力吧倒是陈子龙拿得起放得下,挥挥手放弃吏部尚书职位,回松江府老家耕种为生。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遵命”柳随风大喜,兵部尚书的位置稳了。他的喜悦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忘记了掩饰。
翟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柳随风醒悟收敛动作,他也露出会意的笑容。
议事完毕,柳随风告退。
每个从这座书楼中走出去的朝臣,在出门之前都能看见一张巨大的地图,柳随风也不例外。他曾经把这座地图记在脑海中向西番的传教士求证,连常年在海上行走的商旅也不能尽数知道那座地图上标明的陆地。
但是,多少年来,中原的威胁都是来自北方的草原。
柳随风努力想从每个细节猜出摄政王在想什么,只有那样,他才能在朝堂中立于不败之地。
今日内阁送来的呈文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柳随风离开后,翟哲传令召见兵部尚书钱肃乐和兵部左侍郎陈子壮。
兵器工坊各军中提供残次鸟铳的影响要远比那些人想象的大。柳家放弃工坊,这是对柳家的惩罚,但责任并不仅仅在柳家,兵部有监事司专门管理火器。
翟哲最不能容忍的是兵部在这件事的处理拖沓。钱肃乐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把自己当做不管事的隆武帝了吗?
书楼的南北窗户都半掩着,初夏的风来回窜过,翻开桌上的呈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等待的空暇中,翟哲无意识中抬头看见案桌两侧摆放了两尺多高的呈文。这里是七天内累计的奏折和呈文,送到他案头的每一件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听说明太祖曾经每日处理朝事到深夜,但他实在不想把余生埋在这些无止境的案牍中。
想到明太祖,翟哲自然联想到他史书对明太祖的描述。以明太祖秉性,这件“鸟铳案”会让不少人掉脑袋吧“钱肃乐年纪大了,给他一个体面的告老还乡的机会。”他暗中做出决定。至于陈子壮,实在是可惜了。
巳时过半,阳光从南边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钱肃乐和陈子壮在书楼前请见。
翟哲命侍卫把二人领进来,没等两人行礼完毕,他直接问道:“钱尚书,你是何时得知那四千杆鸟铳是废品。”
钱肃乐颤颤巍巍站起来,道:“李将军的文书四日前到了,我立刻彻查此事,昨日才向摄政王呈文。”
“可是,柳全昨日来本王这里说他早就知道了,那批鸟铳没到李来亨军中,他就知道了,而且,他还说兵部也有人知道此事。”
钱肃乐呆住了,道:“不……,不可能”
翟哲问:“为什么不可能?柳家工坊发出的鸟铳,他们自己不知道质量吗?陈侍郎,你主管兵器清单,你说是不是呢?”
摄政王已经知道实情了吗?陈子壮脊背冒出一层冷汗。他刚要说话,听见身边的钱肃乐苦笑道:“柳东家知道,兵部确实不知道,柳东家这么做,至兵部与何地啊?”
姜还是老的辣,一切空口无凭,只有李来亨的文书为证。
翟哲冷冷的说:“我已让柳全把武器工坊转让给范家,并请大理寺议柳泰广之罪。”
对柳家处罚如此之重,钱肃乐明白了摄政王的意思,他屈膝跪地,道:“兵部察事不明,臣领罪,请辞兵部尚书一职。”
陈子壮膝盖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跪下陪同请辞。
翟哲盯着他,陈子壮低着头,双膝微微颤抖。
钱肃乐见势不妙,道:“王爷,老臣执掌兵部不善,陈侍郎廉洁于练,乃国之于吏,请王爷开恩。”
“钱尚书起来吧”翟哲叹了口气,“回去让请监理司的人自己到大理寺去报到。”
他突然觉得给柳随风配一个陈子壮这样的侍郎,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672章 议和妄
柳全以放弃武器工坊的代价,换取了柳随风上任兵部尚书。范永斗是“鸟铳案”中最大的受益者。朝中东林党和身为吏部尚书的马士英都觉察到了危机,再敢对户部改制阴奉阳违的人只怕要到倒霉了。
柳家和范家的武器工坊交接非常简单,工匠们仍然在日以继日忙着手头活,只不过换了东家。范永斗力行平稳交接,薪水和工时照旧。
五月底,湖广军萧之言和金声桓、庐州军李来亨、淮扬军逢勤和李志安以及崇明岛水师统领施福来南京议事,随后各归原处,江南和湖广府兵再次集结北上。
密探日夜兼程北上,把江南兵马异动的消息送往北京。
淮扬直面明廷最强大的军队,集聚了清廷的精锐,为了防止鳌拜等两黄旗的武将趁他不在时独揽兵权,多尔衮回京之前,把兵权划做四份,鳌拜只能领本部兵马。
五月春风绿四野,与南京城的日益繁荣相比,北京城显得肃穆而冷清。街头百姓和士卒没精打采,相互见面不敢露出半点喜色。
遏必隆回京了,在他到达北京之前,朝廷已经知道了河套之战的结局,漠东联军几乎全军覆没。
太后父丧,大小也算是个哀事。当然,朝堂中稍有见识的人开始忧心辽东后院起火。
遏必隆狼狈不堪,一入北京城,便被投入大狱——豪格曾经住过的大狱。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他想见的人。
从草原和边关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张。
八旗几位重臣聚集在皇宫中,济尔哈朗、代善和多尔衮站在那里互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
大玉儿眼睛红肿,神情萎靡,仍然要强撑着身子主持大局。草原之败,上三旗势力损失惨重,她失去了来自娘家的支持。
慈宁宫中气氛压抑。
多尔衮目光严峻目视前方。
墙壁上挂了一副山水图,田间炊烟袅袅,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他对汉文化的了解来源于三国演义等几部小说。面对这几人,他不想说话,也无必要说话。
济尔哈朗低头看着地面。
代善一双眼睛眯着,好像有些打瞌睡,他年纪确实很大了,而且去年冬天得了重病至今未愈,若不是此次朝议关系大清国运,他不会出来。
在来慈宁宫之前,三人之间已经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这块坚冰块最后还是由太后打破了。
大玉儿开口柔声道:“摄政王,你还是给几位王爷说说眼下的局势吧。”
多尔衮被逼无奈,施礼道:“眼下局势确实不好,还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额哲在河套取胜后,率蒙古联军进入漠南草原。明军左若部骚扰杀胡口关隘,我已命尼兰率部返回山西,拱卫京师。明廷江南兵马正在集结,不过淮扬和凤阳防线稳固。洪承畴在河南与湖广军对峙不落下风。”
济尔哈朗脸色潮红,他秉性稳重,能忍得住怒火,慢腾腾的说:“蒙古人已经到了张家口,不日将进犯盛京,关外哪里还有守军抵挡他们?”
多尔衮迅速答复:“盛京墙高池深,蒙古人没有本事攻下坚城。”
代善睁开眼睛,发出剧烈的咳嗽,老半天才止住咳声,插言道:“关外乃是我满清本源,在留恋关内的财富,我满人只怕要死绝了。”
多尔衮大怒,不顾代善年长,骂道:“放肆,我大清从太祖创立基业,经历太宗两世积蓄实力,恰逢天下大变,才开拓出如今的局面,尔等要做我大清的罪人吗?”
他胸口起伏,双目瞪如铜铃。
大玉儿心情烦烦透,朝议便是争吵。一部分八旗统领想撤回关外,多尔衮还要坚持在关内苦苦支撑。只是大清如今的局面,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如河南和盛京的局势像纸糊的一般,稍有不慎又是一个大窟窿。
看多尔衮的模样,她知道强硬的言语只会火上浇油,只能用最平和的言语警告道:“摄政王要知道,盛京万万不可有失。”
多尔衮怒气难平,拱手道:“请太后放心,我以项上首级担保额哲攻不下盛京。”他大权在握,为了八旗内部团结,才耐着性子与代表上三旗的济尔哈朗和代表两红旗的代善商议。没想到这两人不但目光短浅,还像茅坑里的石头,一心只想退往关外。
多尔衮目光闪烁,杀机隐现。
大玉儿看的心头发凉,她太了解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能忍,也能疯狂,连忙出言调和道:“既然如此,朝中事就托付给摄政王了。”
济尔哈朗讶然,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妥协,抬头时,他见大玉儿正在朝他轻轻摇头。
摄政王不是来论理的,这是一头危险的野兽。
济尔哈朗明白了大玉儿的意思,谨慎建议道:“大清将士虽勇,但也无力四面开战。失去对草原的控制后,漠南的明军和蒙古人可直接威胁陕西、山西甚至京师,王爷不如与额哲议和,答应他蒙古大汗的地位。额哲所求不过如此,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明廷效力。”
如此一来,气氛缓和下来,多尔衮眼中杀机消退,答复道:“我正在考虑不过额哲手刃我大清格格,如果议和,会让我大清在草原颜面无存。”
代善又咳嗽了几声,道:“现在颜面还那么重要吗?”
多尔衮恨不得找块布把这个老头的嘴给堵住。朝中事他自有主张,济尔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