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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眙,是北伐的第一个目标。
盱眙是洪泽湖畔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县城,境内水道多,稻田多,不利于清兵骑兵作战。洪泽湖在淮安上游,凤阳城的下游,明军攻取盱眙是为了割裂淮安清兵与凤阳府之间的联系。
大军行走三日,盱眙城就在前面。斥候没有发现出城阻击的明军,孙之敬心中有些打鼓。
“不应该啊”
淮扬这么大点的地方堆积了二十多万大军,淮安清兵不可能不知道明军出扬州城,清虏的优势在野战,难道不派骑兵前来阻击吗?
淮扬军的统帅是逢勤,作战计划难免受到他谨慎性子的影响,未言胜先言败。
孙之敬军原本计划路上要与清虏阻击的骑兵遭遇,没想到顺顺当当到了盱眙城外。
先锋两千明军直扑到盱眙城外,县城大门紧闭,县城外几座大集镇中各留了数百人留守。明军先在南城门外列阵,领头的游击将军另派小股兵马绕城先去封锁四城城门。
孙之敬中军赶到,一边命随军府兵把铁炮拉上来,一边让人到周边几座集镇中把本地的乡老请出来。
明军此番出师,确有王师之相。摄政王与逢勤三番两次强调,沿途不得扰民,若有违禁者拿各镇总兵问罪。
那几个乡镇里可没什么乡老,稍有身份的人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淮扬百姓宁愿相信自己的双腿,不相信朝廷兵马的军纪。
兵丁押了七八个说话稍有些条理的人过来。
府兵在盱眙南城门外从马车上拖下铁炮,架设炮兵阵地。正兵在四周砍伐树木,修建营寨。
那几个百姓被带入兵营时,恰巧外面炮兵试炮。三四声炮响后,几个百姓吓的缩着脖子,斥候营的游击将军审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见那几人话的说不清楚的模样,若是往日斥候营的游击早就几鞭子下去了。但此次出兵之前,各营总兵专门向军中协同守备以上传达命令,扰民者定斩不饶,这些人的骄横之气被压制住了。
明军试炮后,盱眙城头有清兵指指点点观望,有人开炮还击。
孙之敬站在炮兵营后三四百步拿千里镜往盱眙城方向看了一会,见清兵阵容整齐,城头有女真人压阵。
按照逢勤的军令,他每到一地先要扎好营寨,用武钢车和木栅栏做好外围防御,以防清虏骑兵袭营。去年鳌拜率军奔袭千里,斩杀袁宗第,给明军留下了血的教训孙之敬看西边天空的太阳,未时已经过半。他估计盱眙城不那么好打,决定今日先做准备,明日再行攻城。没有高邮州送来的确切军情,他也怕清虏骑兵突然出现在盱眙城下。
两个时辰后,守军见城外明军不像是就要攻城的样子,密集的人头慢慢稀疏下去。
孙之敬在四处巡逻,监督士卒扎营。
这些来自浙东的山民好勇斗狠,又在战场磨练了五六年,每到出征之时,想到杀鞑子就充满了于劲。
夕阳西下时,大营初见雏形。士卒们放下手中活,先集结吃晚饭。
只要战斗不是如火烧眉毛般紧急,每日早中晚各三遍军歌是免不了的。
孙之敬用完膳刚要回营歇息,外围斥候来报,郑遵谦领着一队百人骑兵到了七八里之外。
浙东两位总兵,孙之敬和郑遵谦都一样是书香望族出来的,两人不是兄弟,胜过兄弟。
第678章 兵起(三)
郑遵谦的兵马在孙之敬的右翼行进。
从浙东起兵时起,他们便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收复江南、攻取扬州,他们每一战几乎都在一起。
“郑总兵来了?”孙之敬稍有些惊诧。因为如果没有军令,郑遵谦擅自离军来他这里是死罪。
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不再费神想郑遵谦来这里的原因,一切等见了面便知晓。
“他留下大队兵马,率轻骑疾驰过来,想来一定有急事。”孙之敬心思甚细,传令道:“让伙夫再做两百人的饭,再炒几个精致的小菜送到我帐中来。”
郑遵谦性如烈火,骑术精良,从接到消息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兵营门口。
孙之敬在十字道口迎接。
郑遵谦一下马,火急火燎的冲上来,也没有二话,粗声粗气的问:“还有饭吗,奔了一天,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家是绍兴望族,父亲曾经官至布政司,但他是个异类,自幼就是这个粗暴的脾气,不爱读书,只爱刀剑。他父亲去杭州剃发,他在绍兴起兵。
能在剃发令时揭竿而起的,都是血性男儿。
孙之敬笑道:“早给你准备了”他命副将给郑遵谦随行的骑兵安排驻地,两人并肩走入中军大帐。
厨子早把菜炒好了,亲兵眼力很足,见客人到了立刻吩咐端酒饭上来。
孙之敬与郑遵谦走入大帐时,里面的方桌上摆好了八个的油丝小菜。郑遵谦一屁股坐上去,摘下腰刀放在身边,嚷嚷道:“快给我盛饭,饿死我了。”
孙之敬心思细致,一直等到郑遵谦风卷残云吞了两碗饭,感觉差不多了,才问:“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这里。”
郑遵谦放下饭碗道:“逢将军有令,命你连夜攻城,我部兵马下半夜就能到了。明日日落之前,你我要合力攻下盱眙,立下北伐首功。”
“这么急?”孙之敬有些意外,军令变了,他猜到其中必有隐情。
郑遵谦道:“哈哈,说起来也好笑,逢将军率四万大军向淮安推进,没想到清虏全然没了年初的勇猛,不战先溃,就快要退到淮安城下了。听说多尔衮走时没有给淮安军确定主帅,现在清兵在淮安府分成四部,各不隶属,各不服从,所以没有人来驰援盱眙。”
孙之敬大喜,他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问:“军令为何如此着急”
郑遵谦道:“今日逢将军使者说有人从北京城送出消息,淮安军这种混乱的局面马上马上就要结束了,多尔衮已命济尔哈朗为新任清兵统帅,这几日就要到淮安。”
他伸出有力的拳头,道:“北伐首功,就在眼前,摄政王封了那么多将军,连李定国那样的叛逆寸功未立,军职都已在你我二人之上。李来亨也是庐州将军了。你我二人不比军中任何人差,又是从摄政王起兵时便追随他,只是未能得到独当一面的机会。逢将军这是在照顾你我啊”
孙之敬眉头微弓,他比郑遵谦能隐忍,不像郑遵谦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摄政王从浙东起兵,军容鼎盛时,浙东士卒占军中十之八九。如今经过五年扩军,刻意稀释,浙东人在军中仍然有三成之多。但浙东人在军中的地位一直不高。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派系,甚至还不如浙东系文臣在朝中的地位。
浙东文臣好歹还有张国维那样的历任两任尚书的老臣。钱肃乐刚告老还乡,熊汝霖又升任工部尚书。
头几年,浙东人都是初登战场的雏儿,被宁绍军镇的老资格武将统管有情可原。朝廷变动军制后,已有三位总兵升将军,浙东系仍然被压制,在各军中只有拔刀卖命的份。
钱肃乐为兵部尚书时,对郑遵谦和孙之敬格外照顾,他二人是军中紧随李志安部换装燧发枪的。不像李定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到现在连基本的戚刀和皮甲还没拿到手。
孙之敬也被郑遵谦说的心潮澎湃,但他没有让热血化作冲动,面现隐忧道:“我今日看盱眙守军不弱,清虏不急于派兵前来驰援,或许别有原因。”
“那又如何”郑遵谦宽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七八个青瓷碗跳起来发出哐当当的响声。
“钱尚书已经不在兵部了,柳尚书与我浙东人可没什么交情。当初你我二军装备自发鸟铳时,你知道有多少人红眼吗?元启洲从宣府时就追随摄政王,到现在军中还在用火绳铳。你我要是连盱眙城也攻不下来,只会让浙东武将在军中成为笑柄。”
他们二人把自己看做是浙东军中的代表,却没想到湖广军中还有一个浙东人许义阳,正在如朝阳般升起。
许义阳是许都的儿子,郑遵谦与许都还有一段交情,但他与许义阳至今没有交集。
郑遵谦这是憋着一股劲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急躁道把本部兵马丢到后面。
孙之敬想了想,道:“军令如此,你我自然要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攻下盱眙”郑遵谦不喜欢听孙之敬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你现在就清点兵马攻城,后半夜我部兵马到后,再来替你”
军令如山。
在夕阳最后一线模糊的光线中,集结的号角声在盱眙城外飘荡。
正在垒砌土墙、钉制栅栏的士卒放下手中活,各归各部。两刻钟不到,营内大军排列的整整齐齐。
郑遵谦陪在孙之敬身边看诸营列阵,他这张嘴从来不承认输给别人,心中还是承认孙之敬的兵马比他部士卒更加训练有素。
但训练有素并不表示更能打仗,他相信本部兵马的战斗力。
孙之敬有条理传出一道道军令。
片刻之后,各部兵马各行其是。府兵摸黑扎火把,把拖在后面的云梯等攻城器械拉到各营发放。还有些仆兵把专门携带的小木船搬到前面来,盱眙就在洪泽湖畔,护城河的水很深。
先锋营士卒分队聚团,穿戴盔甲,擦拭兵刃。
孙之敬指着盱眙城头如星光闪烁的灯火,对郑遵谦道:“既然要今夜攻城,强攻不如夜袭。依我看,黑天强攻完全没有希望破城,夜袭还有一线机会,不差这两个时辰。”
郑遵谦咬着嘴唇,道:“就依你说。”
第679章 兵起(四)
孙之敬只知道夜晚攻城风险极大,但不知道相比白天的烈日,士卒们宁愿在凉爽的夜晚战斗。
营中的火把渐渐熄了,空中挂着一片月牙。
每一队甲士排成两个二十五人列坐等在离护城河一里路的土地上。洪泽湖畔晚风大,如果不把身躯笼罩在铁甲里,这一定是个惬意的夏夜。
明军的铁甲多是玄色,不用担心城头的清军发现铁甲反射稀薄的月光。
有经验的老卒能在准备攻城之前安稳的打个盹。但多数兵卒都在瞪大眼睛盯着一里路外的盱眙城的轮廓。因为紧张和兴奋,他们能这样盯好几个时辰,直到接到出击的军令。
郑遵谦部军下半夜会到达盱眙城外。他只是性急前来报信,同时想看看战场,以便于大军到达盱眙城下后立刻投入攻城战。
一万多大军到来的动静一定会惊醒城内守军,所今夜以偷袭的时机最晚不能超过丑时。
孙之敬没有让兵士等太久。
子时刚过,月光弱不可辨,传令兵摸到先锋营下令。
先是一帮水性极好的士卒扛着云梯走下护城河,这些人随身带着飞钩和利刃。夜袭攻城战中,甲士们只能放在第二序列,他们是战场中流砥柱,但行动不便,只能乘船过河。
残月挡不住黑暗的侵蚀,呜呜的夏风掩饰了轻微的水声。
护城河的水面有一百多步宽,过河后离盱眙城墙尚有百步远。善游泳的士卒沿水面把云梯推到河堤下不敢上岸。一百多个技高人胆大的士卒身背飞钩爬向几十步外的城墙。
明军大营中,一队府兵都在双手紧紧攥住木舟。只要对岸一旦传出声响,偷袭不成,他们就要抬起木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侧,等甲士登船,送他们过岸。
郑遵谦陪着孙之敬在大营门口最明亮的火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