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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琅端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双手托腮,专注的看着。
两个月来,他们从崇明岛往北一直走到登州以北的辽东海面,在海上遇见好几次风暴,在辽东还与海盗大战一场这三艘船上水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风暴难不倒他们,海盗更是小菜。北方的海盗还用跳船这种原始的攻击手段,几轮火炮后是持续了半天的追逐,直到把所有来犯的海盗船都击沉他们才罢手。
如果路上都是一帆风顺,他可能交不到顾三麻子这样的朋友。
顾三麻子的年龄是施琅的一倍,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就是“热情”。据说他从前是海盗,施琅从未见过这样的热情的海盗,海盗都很冷血,就像……
施琅想到那个人心里还有畏惧,他也是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不该有恐惧心理才是,可谁又能真的完全摆脱恐惧。
白色碟子中堆放了一排厚度匀称的鲜红色鱼肉,青色的小芥菜堆放在一边,顾三麻子粗糙的大手伸到施琅面前。
“来吧,美味啊”
施琅苦着脸接过碟子:“再美味的东西连吃两个月,顾叔也不会腻烦吗?”他叔叔施福与顾三麻子兄弟相称,他理所当然称呼顾三麻子为叔叔。
顾三麻子“嘿嘿”的笑:“你小子,再过三五天,就能吃上菜了”
顾三麻子指向西边,今日海上有薄雾,海岸线时隐时现:“已经到了扬州府地界了”
施琅送了一块鱼肉进嘴,他蘸的芥菜有些多,长大嘴巴呼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惊问:“顾叔对航道这么熟悉?”他是无法从这么模糊的场景判断现在到了哪里。
“这么大的事情,能不上心吗?”顾三麻子远眺,“北伐之战啊”
施琅又塞了一块鱼肉入嘴,听见顾三麻子的后半截话,忍不住问道:“顾叔,您说摄政王会让我大明王师在哪里登陆?”
顾三麻子想了想,说:“无论哪里都一样”他们沿途特意查探了清廷沿海的防御,水师的战力与海盗相差无几“您说,摄政王会不会直接打到辽东去?”施琅双眼发光。北伐是大明武将梦寐以求立功的机会,他很庆幸,能赶上这个时机。
顾三麻子立刻摇头,回答的很于脆:“不会那里冬天太冷了,只有八九两个月合适的航行季节,南方人在那里熬不下去。”
不管在那里登陆,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施琅很快换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顾叔说,王爷会派谁为水师统帅顾三麻子回到案台,用尖刀刺取一块鲜红的鱼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回到南直隶后,你自己去问摄政王吧施琅撇撇嘴,“我哪里敢”
摄政王准备让水师参与北伐,知道的人不多。但顾三麻子听说,在他们出发查探航线前,水师中的几个顶级人物,就已经在为此事争斗了。
年初,施福受郑芝龙委托,奉摄政王命北上,接管了长江防线。摄政王会让一个闽粤人担任水师主将吗?顾三麻子认为不可能。南直隶和浙江水师不是没人。
施福和眼前这个年轻的施琅,都以为施福坐稳了北伐水师统帅之位。
过了扬州地界,前面就是长江口,海面上的船只立刻多了起来。顾三麻子命水手挂上大明的旗帜。
往前行驶一个时辰,两艘巨大的水师海船迎面而来。
施琅看出那是福建水师的战船,走到船头兴奋的挥舞手臂。在闽地,每艘出海安全返回船只都有一个兴奋的理由,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
大船与小船上的水手交换旗语,最后像两只大鹰护送小鸡,在两侧陪着五艘小船南行。
战船到崇明岛时已是下半夜,码头上点燃了无数篝火。施福得到消息,早就在码头守候。他不是来接侄子,是来接顾三麻子的。
木船靠岸,施琅跟在顾三麻子身后跳下船,呼吸了一口带有青草味的空气。
“施总兵”
“顾副将”
顾三麻子虽是副将,但他才是崇明岛真正的管事,施福的水师不过是被临时安排在此地驻扎。
两人见礼,并肩走向水师卫所,顾三麻子的义兄顾标率亲兵在码头外等着。
施福道:“顾副将,摄政王十天前传来命令,让你回来后立刻前去扬州觐见。”他有些羡慕和嫉妒,他身为总兵统领一万多水师,在摄政王眼里比不上这个满脸麻子的副将。
“啊,估计让王爷等急了”顾三麻子揉揉眼睛。
“辛苦顾副将了,沿途都顺利吗?小侄没给你添麻烦吧”
施琅跟在两人身后,竖起耳朵偷听叔叔与顾三麻子在说些什么。
顾三麻子称赞道:“你有个好侄子,有他显身手的时候”
“王爷急着召大人,只怕是北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叔侄从闽地千里迢迢而来,是想北伐为国效力,请顾副将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施福拱手,眼神被身后的火把还要炙热,“事成,在下必有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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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4章 海路(二)
崇明县令深夜打开城门,迎顾三麻子等人进城。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晚不开城门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顾标率一帮兵丁把他送到门口各自散去,经常出海的人上岸后最需求是什么,他们都曾深有体会。
顾三麻子走进家门,与迎面过来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往小妾屋里钻。妻不如妾,他现在见到女人眼睛都在发光。
“老爷,且站住”顾夫人脸色不好看。
顾三麻子停下步子,不解的回头,夫人平日不敢逆着他意思。顾夫人指着堂屋里:“请老爷去看几样东西”
顾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照着路,请顾三麻子在前走。走过堂屋,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两人把仆从和侍女都丢在外面。顾夫人左手推开里面右侧厢房的房门,微弱的黄光中,顾三麻子看见地上摆放了三个箱子。
顾夫人指着箱子:“这是下午施总兵送来的”
顾三麻子上前拉开挂在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排银元宝。
“这么多银子”他倒吸一口冷气。
“我看银子太多,不敢做主,本不要收,但施家管家说老爷就要回来了。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一点也没动,等老爷回来做决定”
顾三麻子把三座箱子都打开,敞开箱子口看了一会,慢慢的依次关上。
“都上门来到东西,何必要退回去”
当过海盗的人,没有善男信女。如果有机会,他会为施福说几句话,但成与不成,与他说的那些话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浙江防倭总兵陈虎威对统军北上虎视眈眈,陈虎威那个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就是给施福说几句话也是担着风险顾三麻子在家住了一天,把小妾折腾的到大中午都起不来床。
午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命人找来施琅,命水师战船护送二人前往扬州。他昨夜没想着带施琅同行,这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
战船一天一夜到达扬州地界,顾三麻子入扬州城,到了摄政王行宫才知道摄政王往淮安城外的大营去了。
他不敢在扬州城傻等,与运送粮草的府兵队伍同行,前往淮安。
矮小的帐篷里散发着恶臭,翟哲忍受着恶心的气息。
眼前这个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男人就是大清的猛将鳌拜了。
鳌拜嗫嚅问:“你真是……摄政王?”
“谁还敢冒充我不成?”翟哲低头看看鳌拜的腿,“你两条腿都断了?”
鳌拜神色黯然:“是啊,唯求速死望摄政王能成全。”
翟哲转身掀开帐篷的门帘,一缕细风吹进来,搅乱了里面浑浊的空气。近处的侍卫看见,连忙过来拉着门帘。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翟哲转身走回来,“你打了败仗,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呆不了多久吧不知你们两黄旗还有什么本钱。”
“王爷是什么意思?”鳌拜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两黄旗的事情还不容王爷操心”
“本王是想与满清议和的,”翟哲双手放在背后俯视鳌拜,“实话告诉你吧,本王与大清的议和条件不是要河南和陕西,那些只是本王对多尔衮的试探,没想到多尔衮没有一点诚意。本王一定要恢复大明旧日的疆土,直至山海关一线。”
鳌拜嗅到了一点特别味道,问:“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多尔衮在摄政王位上,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结束。本王的仇敌是杀了无数汉人,强令汉人剃发的多尔衮,本王杀了多铎,但不会杀你。”
“呸”鳌拜狠狠的啐骂,“我虽然被俘了,但我是大清的巴图鲁,王爷想让我投降,那是痴心妄想了。王爷放我回去,我还会与汉人在战场上见的。”
骂声传入翟哲的耳朵,他脸上的表情硬如石刻,纹丝不动,淡淡的说:“你的两条腿至少要休养半年才能上马打仗,这半年,你就呆在我营中,我会让你看看多尔衮是怎么废除福临,自己坐上皇位的。”
“放屁,多尔衮不会这么做的他也不敢”鳌拜咆哮的声音有多大,说明他心里有多惶恐。
翟哲给了个笑脸:“也许,你还是希望多尔衮会这么做比较好”
他转身走出帐篷,留下一个痛苦又纠结的鳌拜。
鳌拜会明白他意思
他从来没指望把女真人招揽到帐中。女真人在塞内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塞外白山黑水,漫长的补给线,不熟悉的地形和不和善的百姓,都是明军出塞作战的障碍。皇太极曾经给他示范过,仅凭杀戮征服不了塞外的部落。
不远处炮声隆隆,听久了会觉得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嗡”声音。
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了五十门红夷大炮,其他小型攻城炮有三百多门。每日从辰时起,炮声不断,直到申时终止他回到中军时,逢勤召集的诸位武将都到齐了。中军大帐中诸将分两侧站立,都在等着摄政王的到来。
方进护送翟哲径直走到虎皮大座前。
“参见摄政王”雄壮的声音像一波汹涌的浪潮,连平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逢勤充满了活力。
翟哲伸出双臂:“诸将免礼”
虎皮的毛柔滑,翟哲坐下。
逢勤出列禀告:“启禀王爷,三天前本军与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外大战一场,共斩首女真鞑虏四千八百人,俘虏女真人二百二十人,汉人一千人。”
明军抓到女真俘虏一律斩首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后,抓女真人越来越难。
翟哲抚掌称赞,大笑道:“从明日起,遣步卒攻城,一月之内,取下淮安城”
他不是皇帝,但离皇帝也只有一步之遥。说出去的每一句不说金口玉言,但没有特别的理由,容不得旁人商议或反驳。
逢勤脸色微变,道:“战场瞬息万变,清虏损失不小,但主力未乱。淮安城虽小,经多尔衮和济尔哈朗数年修筑,非常坚固,淮河水路畅通,清廷可从水路往城内输送补给。要等候战机,才能在一个月内破城。”
在军事上的事情,他有什么说什么。摄政王以为这场胜利来得容易,其实双方在城外已经僵持了一个月。鳌拜不知为何冒然进攻李志安军,又像飞蛾扑火般杀向逢勤军,才得此大胜。说到底,这场胜利是建立在鳌拜的愚蠢上,摄政王要求一个月攻破淮安城,太苛刻了。
“怎么,逢将军没有信心吗?”
翟哲的问话让帐中诸将默默